第八十三章 坐蠟的“好漢”們
城西王家大宅之中，寬敞的院子里聚集著上百名手持刀槍棍棒，左臂上都系著一根白布條的漢子。
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可是這些漢子臉上卻看不到半點殺氣，反而驚慌彷徨，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且不時的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座廳房，似乎在等待著從那其中傳出什么決定。
廳房之中，有六人相對而坐，卻無人說話，氣氛沉悶焦灼。
六人都是衣著富貴之人，但是此刻臉上卻盡是愁悶不耐之色。
正中而坐的一名高瘦老者不是別人，正是那當了幾十年主簿的王家家主王成印。
王成印梳理的整整齊齊的花白頭發，透露著深沉陰鷙的目光，鼻翼兩側深深的法令紋，抿得緊緊的嘴唇讓這個三水縣的第一士紳看起來頗有幾分威嚴。
他干枯的雙手捧著一個泡著熱茶的紫砂壺，面色看似平靜，但是微微顫抖的雙手以及微微蹙起的眉頭，卻昭示著他內心卻并不如表面上這般平靜。
遠處不時傳來的各種隱隱約約的聲音都會讓他已經衰老的身體微微顫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著他，可是他卻依然一言不發，只是緊緊抱著那個紫砂壺，仿佛在捧著什么絕世寶貝一般。
“王主簿，你倒是說句話啊，是聚是散，動手還是不動手，總得拿個主意啊，大家伙可都等你半天了。”
一個身形彪悍的壯漢終于忍不住了，起身不耐地叫道。
王成印抬起花白的腦袋看向說話的人，眼神冷厲，冷哼一聲道：“就是你家家主田文在老夫面前說話也得和和氣氣的，何時輪到你一個家奴敢在老夫面前這般聒噪了？”
說話的正是之前被李旭在凌云樓用茶杯差點給毀容的田虎，直到此時鼻梁上還貼著一塊藥布，看著很是滑稽。
田虎是代表家主田文來共同參與這次的大事的，田文自己托言要回田家莊坐鎮，所以就把田虎給派來了。
這幾天王主簿四處串聯這些人，想到就是在賊軍攻城的時候當個內應，以這些功勞來保全自家。
王主簿自己就是鄉紳里面的頭部人物，自然也明白這些人的心思，因此串聯的過程也很順利。
這幾家也是平日里跟王家走的最近的，從家產體量上來說也都算是三水縣能排到前幾位的，所以信任度上也不是問題。
商議的結果就是分兩步走：
第一步是各家召集信得過的家丁莊客湊出一支隊伍來，在賊軍攻打縣城的時候忽然從里面殺出，打開城門，放賊軍入城，如此大事可定。
這些人敢這么做就是篤定縣城根本守不住。
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
縣令劉健是個讀書人出身，不通武事，不足為懼。
新任縣尉李旭是個半個小子，一看就是劉健的關系戶，囂張跋扈，必然也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鄉勇營雖然招募了不少人，但是沒有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根本形不成戰斗力，本質上還是一群老百姓。
賊軍打來估計最先崩潰的就是他們。
充斥著老弱的縣兵隊伍更是靠不住。
這些結論從正常邏輯上來講是沒有錯的。
這是第一步，第二步則是等賊軍占據了縣城之后，他們各家按照之前約定的數目捐獻出一些錢糧，再加上奪門之功，想來賊軍不會再行勒索他們家財之事。
屆時還可以引導賊軍從其他沒有參與過奪門的鄉紳手里找補錢糧，如此便可保全自家。
當然，至于說讓破城之后把李旭交給他們處理，那只是王主簿想了結跟李旭的個人私怨，只能算是一個添頭。
這番謀劃雖然談不上多高明，但是卻也沒啥大的漏洞，可操作性其實還挺高的。
他們各家湊出來的人手這幾日早早就偷偷聚集在了王家大宅中，養精蓄銳，等待著賊軍前來攻城日子到來。
王家的仆人每天出去打探消息，前幾天打探的結果都是鄉勇營又招了多少人，新來的娃娃縣尉又抄了兩家趁機漲價的糧鋪，趁機渾水摸魚搶劫傷人的十幾個青皮混混的腦袋被掛上了城頭之類的消息。
如此種種，讓這些準備本來摩拳擦掌準備干一番大事的“好漢”們心中都不由得突突起來，都在私下談論說這個娃娃縣尉還是個狠人。
雖然沒有明確說出來，但是人人都能感覺到自己心中的那股血勇之氣消散了一些，好像不知不覺間對那個娃娃縣尉有了一些不明所以的忌憚。
王成印察覺了這種狀態，及時安撫了一番眾“好漢”，說這不過是官府在大戰前的正常操作，那娃娃縣尉不過就是個操刀之人，真正在后面下令的是縣令劉健。
那劉縣令只不過是一個文人，不通武事，不用太擔心。
這些鄉勇抄家和殺幾個青皮混混不算本事，遇到彪悍兇狠的賊軍就肯定秒慫。
除了這些精神鼓舞之外，老王這幾天也是下了血本，好吃好喝的供著這些“好漢”們，又親口承諾如果事情成功，到時候每人五十兩賞銀。
這一番安撫之后，眾“好漢”動蕩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又開始摩拳擦掌的等待了。
今天一大早，外出打探消息的王家仆人就傳回了令人振奮的消息：大隊賊軍出現在了縣城西門外，最少也有個五萬人馬，浩浩蕩蕩，無邊無際，好不威風。
五六萬賊軍啊！
三水縣城在這樣的陣容下根本不堪一擊。
如此消息讓眾“好漢”們振奮不已，看向王主簿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覺得王主簿就是王主簿，果然深謀遠慮。
至于兩千賊軍為何能“變成”五六萬人之多，一來是李旭下令除了鄉勇營的人以及篩選過的青壯可以登上城頭之外，其余的人不經允許根本不能隨意上城。
所以這就造成了打探消息的王家仆人雖然知道賊軍來到的消息，但是卻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人，只能根據各種雜亂的信息自行加工之后得出一個自己覺得合理的數字。
二來也是因為經過之前的事情，王主簿囑咐仆人要盡可能的報喜不報憂，免得擾亂人心，所以機靈的仆人就在自己估算的基礎上繼續加工一下，所以回報到王主簿那里的時候就變成了兩三萬人。
老王一聽也很激動，想起古人打仗都要虛報兵力，搞個號稱多少多少的。既然有兩三萬人，那么自己再加碼，變成“五萬”人也很合理，反正兩三萬跟五六萬對于踏平一個小縣城來說也沒啥區別，還能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最后傳到眾“好漢”們耳中的消息就變成了五六萬人的賊軍主力氣勢洶洶的前來攻打三水縣城，縣令劉健嚇得直接癱軟在城頭上，娃娃縣尉嚇得說不出話來，鄉勇營已經開始出現了逃兵…
這些利好消息讓眾“好漢”們興奮地嗷嗷叫了起來，在領頭的田虎的帶領下全部左臂綁上白布條，以區分敵我，準備好好大干一場，把這幾日的郁悶之氣好好發泄一番。
結果還沒等他們出門，就傳來了賊將被娃娃縣尉李旭一箭秒殺，賊軍又被鄉勇營騎兵突擊然后崩潰的消息。
具體的過程和戰果雖然不知道，但是這個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瞬間讓這些準備干一番大事的“好漢”們坐了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才有了前文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