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伏牛山到蒼梧郡,要路經郁林郡。
魚禾麾下大軍征討交州的時候,最先攻克的是象郡,其次就是郁林。
因此,大軍在郁林待的時間很長,已經將郁林各個反對勢力清除,郁林各縣也已經平定。
郁林已經逐漸恢復了郡治。
各地百姓在駐扎在各地的兵馬引導下,正在恢復春耕,各縣的商賈也在努力溝通各縣稀缺的貨物。
魚禾進入郁林以后,看到百姓在忙著恢復農桑,商賈們在匆匆販運貨物,兵卒們策馬狂奔在各處官道上,在巡視四處。
比起正陷入混亂中的荊州,郁林郡的人已經熬過了劫難,正在努力的煥發著生氣,各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魚禾對郁林郡發展很滿意,所以并沒有出面干涉什么。
他在郁林郡各處巡視了一番,然后趕往了郁林郡的郡治布山縣。
后世關于郁林郡的郡治布山縣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在廣西貴港城南,一說在廣西桂平。
《舊唐書》記載,布山縣即桂平,但經過后世史學家考證,廣西貴港城南的可能性更大。
魚禾趕到了布山縣縣城以后,認可了后世史學家們的說法。
雖然新朝的地形地貌、建筑,跟后世天差地別。
但是地圖上的位置,卻沒辦法變。
魚禾看過了布山縣縣城,又看了看簡易的地圖以后,斷言布山縣就是廣西貴港城南。
但這其實并不重要,因為在新朝,沒人能跟魚禾討論這個問題,在郁林郡,也沒人會反駁魚禾的說法。
布山縣縣城,是一座大城,遠比犍為郡郡治和益州郡郡治要大。
城池占地達到了數萬畝,里面居住著近十萬人。
北方的那些豪強,說交州乃是蠻夷之地,明顯有些小遜了交州。
就布山縣縣城這種規模,在北方也屬于大城。
城門口的沽酒的小廬,歇腳的窩棚,城內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街道上穿著講究的行人,無一不彰顯布山縣的富庶。
先秦的時候,往交州遷移了數十萬人,這些人可不是吃干飯的,其中不乏匠人、商人。
只要有匠人和商人,以及消費人群,經濟就能發展起來。
交州之所以被稱之為蠻夷之地,大概是在文化上有所欠缺。
交州沒有什么聞達于天下的鴻儒,也沒有什么家學淵源的豪強,甚至連文室也沒有幾座。
交州的稚子,那怕是聰明絕頂,沒有鴻儒教導,沒有足夠的書籍供其閱讀,也難以成才。
也正是因為如此,交州出不了聞達于天下的鴻儒,也出不了名震天下的飽學之士。
這是一個死循環,除非有外力介入。
魚禾在看到了布山縣的經濟發展的還不錯以后,就想在布山縣廣開文室,再請幾個大儒,在交州傳播文化的種子。
不過此事暫時只能想想,因為如今諸事未定,魚禾還有許多更緊要的事情要做。
鎮守郁林郡的是亡承。
王奮和魚父在攻克了郁林、蒼梧,莊喬在攻破了合浦以后,亡承就將臨時行營遷移到了布山縣。
一則是為了方便傳信。
二則是方便治理諸郡。
魚禾入了布山縣,踏著白石道,進了郡衙,見到亡承的時候,愕然愣在了原地。
“你這是…”
魚禾盯著瘦了一圈,眼窩深陷、臉色蒼白的亡承,一臉難以置信的問。
“咳咳…”
亡承輕咳了幾聲,在侍衛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到魚禾面前,臉上勉強擠出了一個笑意,“偶感風寒,不礙事。”
說到此處,亡承略微抬起手,向魚禾一禮,一臉歉意的道:“太守特地來看亡某,亡某卻未曾遠迎,還請太守恕罪。”
亡承很客氣,姿態也放的極低,簡直就是將自己放在了魚禾臣屬的位置上。
一個句町國的王,姿態放的這么低,明顯不正常。
“你我乃是同盟,不分高低,你何至于此?”
魚禾湊到亡承近前,低聲說著。
亡承干巴巴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太守入衙。”
魚禾遲疑了一下,進了衙門內的正堂,剛剛坐定,亡承吩咐人將交州各郡的文書送到了魚禾面前,讓魚禾預覽。
魚禾不知道亡承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一邊猜測著亡承的心思,一邊預覽著交州各郡的文書。
文書是派往交州各郡各縣的官員遞上來的。
這些官員當中,有一部分是從益州郡和犍為郡征調的,也有一部分是招降的,還有一部分是臨時從交州民間挑選的。
交州初定,各地的瑣事非常多。
招降的官員和從民間挑選的官員,治理地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弄不好,惹出什么禍端,觸怒了交州主事,所以大小事務都會寫一封文書,送到亡承處,由亡承決斷。
亡承在文書上皆做了批示,樁樁件件都處理的十分仔細,一些比較繁雜的、難以處理的事務,亡承還會另附一份文書,在上面寫上一些獨特的見解,以及解決的方法。
其中最讓魚禾稱奇的,就是亡承對交州的土豪(土著豪強)和鄧讓麾下一些被抓捕的官員的處理方法。
亡承準許了交州各地善良的土豪出吏。
只要那些善良的土豪,愿意為他出力,可以直接到衙門里自薦,衙門經過甄別以后,會將他們送到臨縣出任小吏。
亡承通過這一手,成功的招募到了兩百多小吏,分別派往了各郡各縣。
小吏是地方衙門的基礎,小吏充足了,即便是地方衙門的官員尚未到任,地方衙門依然能夠運轉。
亡承此舉,不僅拉攏了交州各地善良的土豪,也迅速的恢復了各縣的吏治。
郁林郡能快速的恢復農耕、商業,跟亡承此舉脫離不了關系。
對于那些為惡的土豪,亡承讓他們捐出一部分田產,以及一部分糧食,以贖己過。
對于那些罪大惡極的土豪,亡承全部將他們斬首示眾,沒收全部家財。
亡承拿到的錢財,用于了各地的道路和橋梁的修筑,以及各地百姓糧種的采購。
亡承拿到的糧食,一部分充作了軍糧,一部分充任了官吏的俸祿,剩下的極小的一部分,發給了一些百姓充作糧種。
亡承拿到的田產,分發給了窮苦百姓,一個人頭以三畝為限,家里有田且超過這個標準的不發,家里有田但沒超過這個標準的補足,家里沒有田的依照標準發放。
剩下的田產,充作官田,由俘虜、罪囚、奴隸種植。
對,交州有奴隸。
王莽立新的時候,交州已經獨立,所以王莽的奴隸解放法,并沒有傳播到交州。
交州的奴隸還不少,依照亡承的統計,僅僅象郡、郁林郡、合浦郡、蒼梧郡四郡的奴隸,加起來就有十五萬之多。
亡承將這些奴隸全部弄到手,讓他們去種官田了。
最后就是鄧讓手底下的那些舊官吏,抵死不從的,殺人奪產、投誠了但罪大惡極的,貶為罪囚,沒收全部家產、良善的,亡承挑選了一部分任命,剩下的一部分勒令他們禁足家中,等候消息。
亡承為了避免這些禁足的產生恐慌,還特地告訴他們,他們的過往,不會有人去追問,也不會有人因為他們是鄧讓任命的官吏,找他們麻煩。
讓他們禁足,只是暫時沒想好他們的去處,是任用他們為官吏,還是讓他們做回百姓。
魚禾預覽了一番文書以后,有些驚愕的仰起頭,“你這等才能,縱然是去北方,也能被任用為一州州牧啊。”
魚禾不得不承認,他以前小遜了亡承。
亡承不僅頗具手段、智慧過人,而且還有相當厲害的牧民之能。
亡承在交州的所作所為,比北方一些州的州牧還要強。
亡承謙遜的笑道:“我從小跟隨漢使學習牧民之術,漢使希望我將句町變成一個跟大漢其他郡一樣的地方。
可句町終究不是漢人的句町,而是句町人的句町。
漢家的牧民之術,想在句町起效,得三五十年之功。
我等不了三五十年,所以只能依照句町先賢們治理句町的辦法,治理它。
我原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施展漢家的牧民之術,沒想到太守給了我這個機會,讓我在交州一展了畢生所學。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太守對我的信任。”
魚禾恍然大悟,點點頭,道:“沒想到你居然有如此厲害的牧民之能…我怎么沒看到交趾、日南、九真三郡的文書?”
亡承笑呵呵的道:“交州乃是漢蠻混居,交趾三郡多蠻人,又被占氏姊妹所占,我沒有那么多余力顧及交趾三郡。
所以只能由太守去想辦法了。”
魚禾贊嘆道:“你做的已經很好了,好的超乎我的想象。但我有兩個疑問。其一,你為何會留下那么多官田?依照文書中所錄,你留下的官田已經超過數十萬畝了,而我們根本用不到這么多官田。
其二,你為何會費盡心思從各家各戶當中,將奴隸們解救出來,編入到耕種官田之列?
據我所知,無論什么地方的豪強和大戶,對奴隸看的都十重要。
你解救那些奴隸,明顯會跟地方豪強和大戶產生沖突,甚至引起騷亂。
此事弊大于利,你為何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