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禾擔心蠻人部頭人們會反對的兩樁事情,被三山喊了兩嗓子,輕易就通過了。
魚禾并不知道,蠻人們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難說話。
在他眼里,讓蠻人去攻打安氏殘部的事情,是一種利用。
可是在蠻人們眼里,那是他們應該做的。
歷代蠻王,對于主寨之外的其他山寨,態度都很惡劣。
遇到了強敵的時候,各寨子聚到一個寨子,一起御敵。
沒有強敵的時候,除主寨之外,其他寨子蠻王都不管,任其自生自滅。
其他寨子打到的獵物,還得定時向蠻王上貢。
這就是蠻人們的生存法則。
只要你夠強,你就能成為蠻王。
你不需要為其他寨子做任何事,其他寨子的人必須向你上貢。
在他眼里,讓蠻人族各寨頭人遷移到滇池城內住,那是一種分權的手段。
可是在蠻人們眼里,這不是分權,而是賞賜。
在莊氏滇國和安氏滇國在益州郡主政數百年中,只有王最信任的部族、山寨頭人,才有資格在王居住的城池內擁有一座住的屋舍。
其他部族和山寨的頭人,想要住進城池內,就必須自己購買屋舍。
一些王不喜歡的部族頭人和山寨頭人還沒資格在王住的城池內購買屋舍。
所以,魚禾擔心的兩樁事,純粹是多余的。
魚禾還在用看待漢人的生存法則去看益州郡的人,所以很多事情都會出現偏差。
等他適應了益州郡各部族的人的生存法則以后,就不會出現這些偏差。
益州郡各部族的生存法則,還處在一個相對原始、相對粗暴的階段。
有點像是奴隸制社會。
部族里的頭人、智者、巫女,就是奴隸主。
部族的族人就像是奴隸。
部族族人獲得的金銀珠寶、野果、獵物,并沒有所有權和分配權。
所有權和分配權在部族頭人、智者和巫女手里。
所以部族的財富是屬于頭人、智者、巫女的。
部族頭人、智者、巫女,擁有了大量財富,就需要一個耗費財富的地方。
自私的他們不可能將財富花費到族人身上。
四周的山林里也沒有可以花費的地方。
所以由王掌控的城池,成了他們唯一耗費財富的地方。
他們可以用他們的財富,在城池內享受一切他們在山里享受不到的美食、美酒、美人等等。
他們不需要擔心他們部族的人叛亂,因為王不會答應,其他跟他們一起享樂的頭人們也不會答應。
一旦有人敢叛亂,他們會一起討伐。
所以他們可以放心的用族人們積累的財富在城池里享受一切。
王會借助他們的財富越來越強大,成為這片土地上最強大的主宰。
所以王可以在這片土地上安安穩穩的統治數百年。
幾個山寨頭人都是這么想的,所以他們不認為魚禾讓他們住進城內是分權的手段。
他們只會認為這是魚禾給他們享樂的機會。
幾個頭人哼哧哼哧的吃空了木碗里的肉,匆匆起身跑到了人群中,將空碗塞給了那些手里端著一碗肉的族人,從他們手里奪過了滿滿當當的肉碗,繼續哼哧哼哧的吃。
魚禾覺得,他跟這群人議事,純粹是對牛彈琴。
所以他將這群人安置的事宜,全權交給了三山,自己帶著呂嵩回太守府去。
路上。
遇到了一個攔路的老叟和臉上畫滿了花花綠綠紋路的女子。
兩個人擋在路中間,對著跨坐在馬背上的魚禾深深一禮。
魚禾盯著老叟和女子看了許久,緩緩開口,“你們是何人?”
老叟匍匐在地上,向魚禾深深一禮。
“蠻人部智者烏山見過吾王!”
女子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蠻人部祭司葡逸見過吾王!”
魚禾深深的看了二人兩眼。
剛才見的那幾個頭人,恐怕并不是蠻人部幾個寨子的主事人之一。
這兩位在幾個寨子中,應該也有極高的權柄。
特別是這個女子。
見他的時候只是欠身一禮。
結合初見蠻人族族人的時候,蠻人族族人將圖騰柱簇擁在隊伍正中。
那就說明,神靈在蠻人族中地位極高。
神靈的代言人自然在蠻人族中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魚禾跳下了馬背,走到了二人身前,淡然笑道:“兩位不必多禮,烏山既然是部族的智者,以后見了我,就不需要再跪伏了。”
頓了一下,魚禾又笑問道:“兩位不去洗漱、吃肉,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烏山顫顫巍巍起身,向魚禾又施了一個蹩腳的漢禮,道:“回吾王,烏山和祭司是特地在此處等您的。”
魚禾點了點頭,道:“看兩位的意思,是有事要跟我說?”
烏山鄭重的點頭,葡逸祭司只是略微點了一下頭。
“隨我去太守府須發…”
魚禾吩咐呂嵩準備了兩匹馬,交給了烏山和葡逸。
烏山上馬的時候顫顫巍巍的,還是呂嵩出手將他扶上了馬背。
葡逸就很輕巧的躍上了馬背。
一行人回到了太守府。
魚禾帶著二人到了寬大的正堂。
呂嵩下去準備酒菜。
魚禾請二人坐下,主動問道:“兩位找我,有何要事?”
烏山看了一眼葡逸,葡逸微不可查的點了一下頭。
烏山緩緩道:“不知吾王的蠻王令,是從何而來?”
烏山這話就有點明知故問。
魚禾不信他不知道自己手里蠻王令的來歷。
魚禾淡然笑道:“三山沒告訴智者?”
烏山笑瞇瞇的道:“三山說過,說吾王的蠻王令,是上一任蠻王死去的時候,交給莊羌的莊喬的,莊喬又轉贈給了吾王。
但莊羌的莊喬也好,吾王也罷,似乎都不是我蠻人部的血脈。”
莊羌這個稱呼,魚禾倒是第一次聽說。
但他能理解為何烏山稱呼莊氏為莊羌。
莊氏當年占據了益州郡后,為統治益州郡的各個部族,著羌人服飾,改守羌人風俗。
由漢化羌。
蠻人部的人非羌人,所以稱呼莊氏的時候可以叫莊羌。
烏山提及了血脈,明顯是想和他論一論他這個蠻王的正統性。
魚禾挑起了眉頭,笑問道:“怎么,我非蠻人所出,所以就做不了蠻人部的王了?”
烏山一愣,葡逸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們愿意為魚禾為了收服他們,會說一些軟話,沒料到魚禾這么剛,居然硬頂了回來。
魚禾可以硬頂回來,他卻沒辦法硬頂回去。
因為他此次和祭司一起找魚禾,可不是為了擼了魚禾蠻王的名頭。
魚禾如今掌握著半個益州郡,隨后還要攻打剩下的半個益州郡。
魚禾肯承認是蠻人部的王,對他們,對蠻人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就像是中原王朝的皇帝,打下了江山以后,給自己認了一個親族。
親族會獲得多大好處,顯而易見。
蠻人部主寨如果在的話,他們還能仗著族人眾多跟魚禾硬頂幾句。
可主寨如今沒了,寨子里的人全搬去了平夷。
主寨寨主掌控的蠻王令也落在了魚禾手里。
其他各寨子現在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政。
他們兩個在蠻人部雖然有些權力,但還沒大到能將一盤散沙的寨子們聚攏到一起的地步。
烏山干笑了兩聲,掩飾了一下尷尬,道:“吾王誤會了。蠻王令是老蠻王傳給莊羌的莊喬,莊羌的莊喬傳給了吾王。
一切都是自愿的,并沒有巧取豪奪。
所以您自然是蠻人部的王。
只是您非蠻人血脈,蠻人部中肯定會傳出一些流言蜚語。
一些野心勃勃的頭人,肯定不會心甘情愿的投到您麾下。
所以老朽和祭司希望,您能以蠻王令下令,舉行族祭,讓各寨子歸一,讓所有寨子承認老朽和祭司是蠻人部的智者和祭司,而不是那個寨子的智者和祭司。
等到老朽和祭司成了蠻人部的智者和祭司以后。
老朽和祭司會再次舉行族祭,承認您吾王的身份。
有神靈作證,有部族智者和祭司作證,相信以后再也沒人敢說閑話。”
烏山說完這番話,還一臉謙遜的笑了笑。
葡逸則靜靜的盯著魚禾,等待魚禾答復。
魚禾笑瞇瞇的在二人身上看了許久,一句話也沒說。
烏山和葡逸還真是打的好算盤。
以他的血脈為借口,逼迫他擁護兩個人坐上部族智者和祭司的位置,成為整個蠻人部的第二和第三話事人。
然后再以第二和第三話事人的身份,證實他這個蠻王的身份真實有效。
魚禾如果沒打下益州郡,沒有收攏那么多漢人百姓,或許會答應他們這個互相成就的條件。
但他既然已經打下了益州郡,又收攏了近十萬漢人百姓,那他就不會答應烏山和葡逸這個條件。
明明他可以通吃,為何要多找兩個人分享自己的權力?
烏山和葡逸成為了整個蠻人部的智者和祭司以后,進一步想要分享他益州郡太守權力的時候,他給不給?
權力這個東西就像是毒藥,吃一口就像吃第二口。
并且永無止境。
烏山和葡逸如果有野心、有能耐的話,魚禾不介意給他們分享一點權力。
可是兩個人只有野心,沒有能耐。
因為他們分權的手段太拙劣,并且沒有半點威脅性。
什么‘非蠻人血脈,蠻人部族中有人會不服,有人會說流言蜚語’,魚禾不僅不信,也不在乎。
就三山和幾個蠻人部頭人的表現來看,他們只在乎魚禾能不能給他們帶來稱霸益州郡的榮耀,能不能帶他們吃香的喝辣的。
他們根本不在乎魚禾是不是蠻人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