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食肆客人們的語氣,似乎對這位縣尉畏之如虎,這位縣尉平日里恐怕沒少仗著身份為非作歹。
“哎…”
食肆的客人眼看著縣衙的縣卒將三個瘦弱的漢子踹的滿地爬,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但是沒有人出去幫那三個瘦弱的漢子打抱不平。
因為他們心里清楚,他們若是出去了,不僅幫不到那三個瘦弱的漢子,自己反而要惹一身臊。
“小郎君做的是什么買賣?”
有客人不愿意再看街道上的悲劇,他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魚禾,隨口問了一句。
魚禾還要大事要做,也沒有沖出去為那三個瘦弱的漢子強出頭。
他聽到了客人的話,也收回了目光,笑著道:“販馬…”
客人聞言一愣,起身向魚禾一禮,“想不到小郎君居然是大族出身。”
魚禾笑問道:“何以見得?”
客人笑著道:“販馬可是大買賣,尋常人家可沒資格插手。我看小郎君年紀不大,談吐卻不凡,做的又是大買賣,又懂得烹飪熊掌的法子,必然是出身于大族。”
魚禾略微思量了一下,魚氏在咸陽也算是大族,就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客人的話。
客人見魚禾點頭,好心提醒道:“小郎君若是還有其他去處,還是盡早離開吧。平夷如今是一個多事之地,不適合久留。”
魚禾故作驚嘆裝,“何意?”
客人故作高深的提醒道:“小郎君出身的大族,恐怕沒辦法影響到平夷。平夷內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太多,小郎君帶的那些馬中,有不少良馬,能賣不少錢。
有人若是起了貪念,小郎君恐怕就要人財兩失了。”
魚禾施禮道:“多謝提醒。”
說完這話,魚禾招呼著食肆的主人給那位提醒他的客人添了一壺酒。
魚禾一行又在食肆里坐了許久,等到食肆的主人將另一只熊掌烹飪好,讓相魁和巴山二人美美的吃了一頓后,就扔下了銅錢,帶著相魁和巴山等人離開了食肆。
魚禾一行離開的時候,食肆的主人也吩咐仆人將魚禾一行的馬匹從后院牽出來。
食肆的主人是個實誠人,他將魚禾一行帶的馬匹照顧的不錯,喂了不少新鮮的草料,甚至還將魚禾幾個人的坐騎,齊齊的洗刷了一遍。
魚禾一行騎著洗刷過的馬匹,繼續在平夷縣內招搖過市。
一直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幾個人找了一個落腳的腳店,住了進去。
漢新兩朝,沒什么好的客棧。
主要是好的客棧,沒有什么客源。
達官貴人們基本上住的都是驛站,又或者是豪族們為了招攬門客、宣揚名聲開設的客館。
走親訪友的百姓,也能花一點錢住在驛站,所以開客棧就是一個賠本的買賣。
更別提開設好客棧了。
魚禾等人身份有問題,住不了驛站。
魚禾又不愿意跟平夷縣的豪族有什么交集,更不愿意主動送上門去讓豪族惦記,所以他不愿意住豪族們開設的客館。
他選了價格低廉,且沒有身份限制的腳店。
腳店里都是大通鋪。
魚禾一行人多,加上魚禾給的錢足夠多,所以腳店的主人就幫魚禾一行準備清理出了一大間大通鋪。
入夜以后。
魚禾坐在一站油燈前,看著燈油燃燒冒出的黑煙順著火苗徐徐升空。
漕少游、相魁、巴山三個人跪坐在魚禾身邊。
漕少游沉吟著道:“小郎君,我們還得在平夷縣打探多久的消息?”
魚禾笑著道:“已經打探的差不多了,從吳歸和安牛哪兒得到的消息,也證實了。明日起床以后,你即刻出城去找我阿耶,讓他們隨時準備入城。”
漕少游一臉愕然,“入城?”
魚禾看向漕少游,笑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漕少游急忙道:“當然不對,今天白天你也看見了。平夷縣內的縣尉,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手里還握著平夷縣縣卒,我們要是不想辦法除掉他,我們的人一旦入城,肯定會被他盯上。
他一旦看到了那些老弱婦孺,就一定會知道,是我們殺了他派出去的小吏和縣卒。
到時候他肯定會沖我們發難。
雖說我們實力不弱,可是對上了一縣的兵馬,也得掂量掂量。
要知道,縣衙門是有權從各地征調青壯充任縣卒的。
他一旦下令征調一縣縣卒,我們入城就是送死。”
魚禾點著頭道:“你說的這些,我知道。所以在我阿耶一行入城的時候,我會想辦法幫他們弄到一個合理的身份。讓縣尉無法下手。”
漕少游一臉不信。
魚禾笑著道:“你還信不過我,忘了是誰設法讓你們逃出六盤水兵營的?”
漕少游遲疑了一下,認真的道:“此事我會如實告訴恩主的。”
魚禾擺手道:“隨你。”
魚禾說到此處,就沒有再多言。
幾個人就在腳店的大通鋪內湊活著睡下。
次日。
天光剛剛放亮,漕少游就策馬出了平夷城。
魚禾和相魁、巴山幾人簡單的吃了一點腳店提供的食物,魚禾留下了相魁和三個六盤水義軍的漢子在腳店看著馬匹,他帶著巴山出了腳店。
“少主?俺們去哪兒?”
一出腳店,巴山就憨頭憨腦的問了一句。
魚禾一邊整理著衣裝,一邊回答道:“去縣衙!”
巴山撓了撓頭,又問,“為啥去縣衙?”
魚禾沒有多做解釋,解釋多了巴山也聽不懂,他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去了你就知道了。”
巴山聽到此話,沒有再多問,他跟在魚禾身后,一路往縣衙走去。
平夷縣縣衙,就在平夷城正中。
占地約有十畝,墻高不過七尺,酷似門樓的東西也不怎么威嚴,倒是門口的兩尊法獸石雕十分威武。
縣衙門口,守著四個身著兵卒服飾的縣卒。
見到了魚禾主仆出現以后,攔在了他們身前。
“做什么的?”
“告官!”
“…”
四個縣卒上下打量著魚禾主仆,見他們的穿著,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頓時嫌棄的擺擺手道:“告官去縣尉的府上,賊曹掾如今在縣尉府上審案。”
魚禾聽到此話,心里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好家伙,平夷縣的縣尉還真夠厲害的。
不僅架空了平夷縣縣宰,甚至連平夷縣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搬到自己府邸上去了。
平夷縣縣宰當的也真夠窩囊的。
“我的案子,賊曹掾可處理不了,得請縣宰出面才行。”
魚禾認真的說了一句。
四個縣卒齊齊一愣,然后哄堂大笑。
其中一個縣卒譏諷道:“你是那個山里鉆出來的?居然不知道平夷縣早就換了主人?現在的平夷縣,賊曹掾處理不了的案子,那就沒人能處理了。”
如今平夷縣的大權,被平夷縣縣尉所掌,賊曹掾又是縣尉的女婿,他處理不了的案子,其他人自然也處理不了。
魚禾施禮道:“此案有些特殊,必須見縣宰才行,還望幾位行個方便。”
四個縣卒對視了一眼,盯著魚禾。
“你就是這么讓人行方便的?”
魚禾感慨道:“幾位,不是魚某不懂得孝敬,實在是魚某手里的錢財昨夜被人偷盜一空,身無分文。”
“你的錢財被人盜了?”
“既然是盜案,那更應該找賊曹掾了。”
“你被盜了多少錢財?”
“…”
四個縣卒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
魚禾長嘆一聲,道:“魚某是從巴蜀過來的馬商,臨行的時候家中給了三百金。其中三十金花費在了路上,剩下兩百七十金,一直揣在魚某身上。昨夜有賊人摸進了魚某住的腳店,將魚某的兩百七十金洗劫一空。”
“兩百七十…金?!”
縣卒們發出了一聲驚呼。
有個縣卒忍不住追問道:“你確定是兩百七十金,而不是兩百七十錢?”
魚禾點頭道:“兩百七十金。”
縣卒們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兩百七十金,那可是一筆巨款。
相當大的一筆巨款。
“你怎么可能有這么多錢?”
縣卒們不相信的追問。
魚禾又嘆了一口氣,“我們魚氏,做的是西南各種珍獸皮毛和西北馬匹的買賣。自從朝廷在西南掀起了戰端以后,我們魚氏的珍獸皮毛就斷貨了。
馮茂那廝頻頻勒索我們魚氏,常安的貴人們又頻頻派人催促我們魚氏盡快送上珍獸皮毛。
我魚氏子弟,不得不懷揣巨金,走訪西南各處,希望能購得珍獸皮毛,供給常安的貴人,順便將貴人們賜的錢財,上貢給馮茂,以保我魚氏平安。”
魚禾提到的常安,便是漢長安城。
王莽登基為帝以后,將天底下各州、郡、縣的名字幾乎改了一個遍。
其中就包含長安城。
但是莽新立國不過十載,百姓們一時半刻根本沒辦法適應天底下各處的新名字,所以依舊沿用著西漢時期各處的地名,唯有在官面上,才會用王莽起的新名字。
魚禾編的故事,也算合情合理。
馮茂在巴蜀橫征暴斂的事情,縣卒們也知道。
馮茂在巴蜀之地鬧出那么大的動靜,他們想不知道也難。
西南各地珍獸的皮毛,一直是長安城各大貴人們追捧的東西,縣卒們也知道。
一邊是能滅人滿門的馮茂,一邊是能隔著遙遙千里滅人滿門的長安城貴人,兩邊都得罪不起。
魚氏派遣族中子弟鋌而走險,合情合理。
四個縣卒在聽完了魚禾的故事以后,就選擇了相信魚禾。
他們的眼睛也逐漸流露出了貪婪的光芒,幾乎是毫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