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禾也好,漕中叔也罷,他們心里都清楚,他們此行最大的威脅,就是句町人。
張興的人缺鹽少食,疲憊不堪,人數又少,根本不能對他們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脅。
句町人人數眾多,又熟悉山林,對他們威脅最大。
句町人一露頭,就給了魚禾一行一個沉重的打擊。
密集的箭矢,從落下的那一刻起,就沒停歇過。
魚禾一行人只能悶頭逃跑。
一口氣跑出了一里地,句町人射出的箭矢,逐漸的開始少了起來。
漕中叔仰仗著武藝高強,在句町人的箭矢減少以后,找了個空擋,抄起了手里的竹槍,往后一甩。
竹槍飛入叢林,不見了蹤影。
下一刻,一聲驚叫從林中傳來,緊接著就是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顯然,漕中叔一槍,扎中了一個句町人。
句町人似乎被漕中叔這一槍激起了怒氣,他們射出的箭矢又變得密集了起來。
這一次,魚禾一行人并沒有悶頭逃跑,而是一邊逃,一邊反擊。
漕中叔將其他人帶的竹槍集中在了自己手里。
其他人一邊跑,一邊用竹弓反擊。
而漕中叔則用竹槍反擊。
其他人射出的箭矢,并沒有給句町人造成太大傷害,只是壓制了一下句町人追趕的速度。
漕中叔投出去的竹槍就不同。
幾乎是槍槍奪命。
漕中叔一共投擲出了八根竹槍。
林中就響起了八聲慘叫。
魚禾對漕中叔的武藝,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夜晚的叢林,能見度極低,即便是有月光相助,也很難看清楚叢林里的景象。
漕中叔能槍槍刺中句町人,靠的肯定不是目力,而是耳力。
他明顯能通過句町人弓弦聲響起的位置,準確的找到句町人的位置。
能夠通過耳力,準確的找到對手的位置,并且將其擊殺。
絕對精通箭術。
魚禾原以為漕中叔劍術了得,沒想到箭術同樣了得。
在八聲慘叫過后。
追逐魚禾一行的句町人明顯謹慎了不少,他們不僅放緩了速度,也停下了射箭,但并沒有退走。
魚禾一行人頓時感覺到壓力小了許多,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往南…”
魚禾掙脫了巴山的懷抱,低聲吩咐了一句。
漕中叔提議道:“對方停止了攻勢,明顯是害怕了,要不我帶著相魁和游兒去殺一波?最好能全殲他們。”
漕中叔對自己的武藝很有信心。
魚禾搖了搖頭,“句町人很記仇,我們若是全殲了他們,很有可能會引來更大的麻煩。你別忘了,此次新軍征討西南,就是因為周欽那廝宰了上一任句町王,引的句町人聚眾造反。
我們隨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要把更大的麻煩引上身。”
魚禾拒絕了漕中叔的提議,漕中叔就沒有再多言。
“走…”
魚禾招呼了一聲,一行人往南逃去。
逃出去了五里地,一行人又往西逃。
隨后就是往北、往西、往南,再往北。
一行人在叢林里拐了一夜,直到天明時刻,甩開了句町人。
魚禾派遣相魁和漕少游出去,再三查探了一番,確認了句町人被他們甩開以后,才趕往了尸坑不遠處的峽谷。
魚禾一行趕到了峽谷外五里處的時候,已經到了晌午。
路過一處草叢的時候,魚豐帶著人從草叢里鉆了出來。
“禾兒?”
“阿耶?”
魚豐邁步走到了魚禾面前,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了魚禾身上沒有受傷以后,開口問道:“此行可還順利?”
魚禾道:“還算順利,張興的人已經帶著鹽回雞頭山了,句町人也被我們甩開了,我們的人有三個中了箭。”
魚豐早就看到了魚禾身后那三個中了箭矢的人,他點著頭,道:“你先帶人回去,漕兄、相魁留下,陪我再在此處多守一會兒,看看有沒有句町人跟上來。”
漕中叔和相魁答應了一聲,留在了原地。
魚禾帶著其他人趕往了峽谷。
再次回到峽谷,峽谷里的一切都跟之前不同。
短短一晚上的時間,魚豐已經將峽谷布置成了一處簡陋的營地。
守營的人有三對,三明三暗。
其中三個暗哨,藏的很深。
若不是對方主動暴露,魚禾都不知道對方就潛藏在自己必經之路上。
峽谷內。
數十人穿戴著藤甲,拿著竹槍,背著竹弓,準備著隨時出擊。
魚豐大概是怕魚禾在外面遭受到了什么意外,所以讓六盤水義軍們齊齊裝備上了兵甲,準備隨時救援。
張武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坐在六盤水義軍們面前。
見到了魚禾一行,張武笑著起身,“一切可還順利?”
魚禾點頭道:“還算順利。”
張武哈哈一笑,“那我也該上路了。”
雞頭山的人實力太弱,真要碰上了句町人,很有可能會被一舉擊潰。
張武去報信的時間如果晚了,那很有可能不等江關校尉出兵,雞頭山就被滅了。
所以在確認了魚禾已經將雞頭山的人逼退以后,張武也就該動身了。
魚禾盯著張武,鄭重的道:“我送你過去。”
從峽谷到六盤水兵營的道路,并不安全。
盤踞在尸坑里的狼蟲虎豹,會隨時出現在峽谷通往六盤水兵營的道路上。
張武有傷在身,所以魚禾必須護送一程。
張武沒有矯情,點頭應下了此事。
魚禾將昨晚受傷了三個人交給了劉川診治,又吩咐其他兩個人下去休息。
他帶上了巴山,又重新挑選了五個人,用一個酷似擔架的東西,抬著張武出了峽谷。
張武身上傷勢不輕,不適合長途跋涉的趕路。
所以魚禾必須抬著張武走完相當長的路。
張武躺在擔架上,出了峽谷,摸索著擔架的竹竿和獸皮,笑著對魚禾道:“聽彭三說,這東西是你指點他做的?”
魚禾點頭。
擔架的技術含量又不高,魚禾只是稍微提了一嘴,彭三就給做出來了。
張武感慨道:“這是一個好東西,若是能用在戰場上,能救很多人性命。你說說,這么簡單的東西,其他人怎么就想不到呢?”
魚禾淡然笑道:“可能是其他人腦子沒有我靈光吧…”
張武沉吟了一下,贊同的道:“你說的也是,就像是你拿出的治療煙瘴之毒的法子和治療發熱的法子,都很簡單,但是別人就想不到,偏偏只有你能想到。”
魚禾沉默了一下,盯著張武道:“你有什么話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的跟我搭話,也不用吹捧我。”
張武聽到這話,苦笑著道:“我果然不適合奉承人…再走兩里地,你就把我放下吧。”
魚禾眉頭一皺,“六盤水兵營在六里外,我若是放下你,你得自己走四里地。你身上有傷,走不了那么遠。”
張武笑著道:“那再好不過了,我要是一進兵營,立馬暈倒,那就更好。”
魚禾聽到此話,明白了張武的意思。
張武此舉是為了取信江關校尉。
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奔逃了幾里地,臉不紅、心不跳,跟沒事人似的,肯定會引起懷疑。
魚禾也想過這個問題,也想出了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他準備將張武送到了六盤水兵營邊上的時候,將張武弄慘一些,用一處苦肉計。
魚禾道:“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我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辦法。”
張武問道:“你準備用苦肉計?”
魚禾點頭。
張武搖頭道:“苦肉計太假的話,容易被發現,真苦才不會被發現。”
魚禾沉聲道:“你很有可能會沒命。”
張武搖頭笑道:“既然決定了去拼命,又怎么可能會惜命。軍侯說過的那些話,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不需要你給我披麻戴孝,也不需要你過繼一個兒子為我傳宗接代。
我們本就是一群可憐人,大家抱在一起取暖。
大家可以為我拼命,我為什么不能為大家拼命?”
魚禾疑問道:“這些話你為何不跟我阿耶說?”
張武感嘆道:“你阿耶把你我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我們不能忤逆了他的好意。”
魚禾又問,“那你為什么跟我說?”
張武唏噓的道:“你阿耶對自己人太仁義了。放在以往,這是好事,可放在現在,卻不是好事。這個世道太亂了,講仁義的人活不下去,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反而比誰都活的要滋潤。
他想把他自己的那一套處事規矩教給你,可我不希望你變得像他一樣。
堂堂一個軍司馬,手握上千人,反出兵營的時候,才帶了幾個人。”
說到此處,張武頓了一下,盯著魚禾道:“你要是他,你會怎么做?”
魚禾淡然道:“兒不言父過,阿耶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張武搖頭,道:“跟你相處了多日,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你的性子。你不會被人逼出兵營,你會在別人發難前,反手相制。
縱然非離開兵營不可。
你也會搬空兵營,聚嘯山林。”
魚禾淡淡的道:“阿耶也有阿耶的顧慮。”
張武一臉鄙夷的撇了魚禾一眼,“都造反了,還有什么顧慮?”
魚禾閉上嘴沒有再言語。
張武其實說的在理。
但魚禾一個當兒子的,能在背后議論自己的老子?
張武見魚禾不說話,也就沒有再開口。
一行人往前行了兩里,張武挑了一個地方,道:“行了,放下我,給我一桿竹槍,你們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