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禾僅僅在食膾的問題上思量了幾個呼吸,就帶著劉川開始一起捕魚。
淺灘里的魚群很大,大致是因為藏在峽谷深處,沒有天敵禍害,也沒有野獸捕獲,所以它們可以自由自在的成長,遠比六盤水附近的人活的要自在。
淺灘的水不深,僅僅沒過魚禾腿彎,魚群又十分龐大,所以魚禾和劉川根本不需要借助工具,他們只需要趟著水,進入到淺灘中,徒手抓魚即可。
魚群明顯沒被禍害過,見到了魚禾和劉川以后,不僅沒躲,反而一股腦的涌到了二人腳邊。
劉川見此,蒼老的面孔上流露出的前所未有的笑容。
“少主,咱們賺大發了…”
劉川暢快的大笑了一聲,蹲下身去撈魚。
劉川瘦成皮包骨頭的手伸進了魚群中,抬手一撈,兩條大魚就被他抓在手里。
大魚在劉川手里不停的撲騰著,身上的水濺了劉川一臉,劉川笑的更大聲。
魚禾低笑了一聲,“還真有點棒打狍子瓢舀魚的意思…”
說完這話,魚禾也加入到了抓魚的行列。
二人并沒有貪心的將淺灘里的魚抓完,他們在抓了七條以后,就罷手上岸。
魚禾在淺灘邊上的石壁上,找到了一些藤曼,將魚穿在了一起,拿到了峽谷的下游,用防身的青銅匕首將魚拋開,處理干凈。
劉川跟在一邊,幫著魚禾處理魚。
等到二人將七條魚的內臟和魚鱗處理干凈以后,魚豐和相魁二人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
在他們背上,各背著一個人。
看那兩個人的狀態,似乎陷入到了昏迷當中。
兩個人都穿著粗布麻衣,在兵營里的地位應該不會太高。
“阿耶…”
“主公…”
魚禾和劉川見到了他們二人,趕忙迎了上去,給他們搭了一把手。
魚豐和相魁都陰沉著臉,沒有言語。
到了峽谷深處,魚豐和相魁將背上的人放在了巴山修整出的平地上。
魚豐才緩緩開口,他的語氣略顯深沉,“禾兒,你在此處救人,巴山留下幫你,劉川跟我再去一趟。”
此話一出。
巴山只是愣愣的點點頭。
魚禾卻和劉川對視了一眼,心頭皆是一沉。
自從劉川跟隨了魚豐以后,魚豐很少讓劉川干力氣活。
因為魚豐知道劉川上了年紀,身上沒多少力氣。
可如今魚豐居然招呼著劉川去幫忙。
那就說明六盤水兵營里負責拋尸的人,真的將活人扔在了通往尸坑的路上,而且數量還不少。
劉川沒有含糊,應答了一聲,“老朽跟您去,不知道老朽需要準備一些什么。”
魚豐眼中閃過一道兇光,沉聲道:“帶上殺人的東西。”
劉川一愣。
魚豐陰沉著臉沒有言語,相魁低聲補充了一句,“有些人,已經不是人了。”
相魁沒有把話說明白,但是劉川卻聽明白了。
劉川下意識看了一眼魚禾,沒有繼續再問。
三個人顯然是有心瞞著魚禾,并沒有把話說透。
但是魚禾卻聽懂了他們話里的意思。
魚豐讓劉川帶上殺人的東西,顯然不是為了去六盤水兵營里跟那些喪心病狂的家伙血拼,九成九是殺一些被拋在路上的活人。
相魁補充的那一句話,說明了關鍵。
有些人已經不是人了。
什么樣子的人不是人?
吃人的人,就不是人。
他們要殺的就是吃人的人。
六盤水兵營里中了煙瘴之毒的人,渾身無力,只能任人宰割,他們被扔到了野外以后,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沖著身邊的同伴下口。
魚禾盯著魚豐,希望了解到拋尸路上的慘狀。
魚豐只是說了一句,“你猜得沒錯,兵營里的人確實不敢深入尸坑,所以他們將中了煙瘴之毒的人丟在了路邊。
或許是為了剿滅山林里的逃卒,兵營里派遣出了大批將士進山,所以身中煙瘴之毒的人很多。”
魚豐說到此處,就沒有再多說。
他帶著相魁和劉川再次的離開了峽谷。
魚豐三人走后,魚禾微微握了握拳頭,幽幽道:“該死的世道,根本不給人活路…”
尸坑里的慘劇,給了魚禾極大的震撼。
拋尸路上出現人吃人的情況,讓魚禾更加震撼。
他在得知了自己穿越到了新朝以后,就清楚自己已經進入到了一個十分殘酷、十分黑暗的時代。
他已經努力的將這個時代的生存狀況往最壞處想了。
可現實卻告訴他,這個時代的生存狀況,遠比他想象的要惡劣百倍。
數萬人的龐大尸坑,人吃人的慘劇,在魚豐、巴山、相魁、劉川四人眼里,就已經是最黑暗、最殘酷的了。
可魚禾卻清楚,數萬人的龐大尸坑、人吃人的慘劇,只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眼下還只是莽新天鳳四年,最混亂、最黑暗、最殘酷的時代才剛剛拉開一個序幕而已。
綠林、銅馬、赤眉等,一些名頭響當當的造反勢力還沒有出現呢。
等他們出現了,天下才會進入到真正的混亂、黑暗、殘酷時候。
有多混亂、多殘酷?
全國近六千萬人口,死的只剩下兩千萬人口。
你說有多殘酷?
魚禾深吸了一口氣,晃了晃頭,將腦海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晃走,回過身檢查起了魚豐和相魁背回來的兩個人。
兩個人年齡不大,一個十七上下,一個二十左右,瘦骨嶙峋,衣著破爛,躺在巴山提前鋪好的獸皮上,昏迷不醒。
魚禾蹲下身,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兩個人的癥狀,略微遲疑了一下,招呼著巴山到了身邊。
巴山憨厚的蹲坐在魚禾面前,眨著銅鈴大的眼睛,問道:“您讓俺干啥?”
“去生一堆火…”
魚禾低聲吩咐。
巴山驚愕的瞪起眼,頭搖的像是撥浪鼓,“少主,您要自殺啊?那可不行。”
魚禾瞪了巴山一眼,“誰告訴你生火就是自殺?”
巴山撓了一下頭,認真的道:“主公說的。”
魚禾沒好氣的道:“我阿耶不讓我們生火,只是為了避免我們被人發現。可現在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林中會出現一些云霧,只要我們生的火不夠大,有云霧遮擋,肯定不會被人發現。”
巴山愣了一下,憨憨的道:“俺記得俺們逃出兵營的時候,主公手底下一個當百(新朝的一種基礎軍官職位),也說過這話。”
說到此處,巴山停下了。
魚禾問道:“然后呢?”
巴山坦誠的道:“然后他死了,被句町人一箭給射死了…”
說到此處,巴山還一臉認真的補充了一句,“句町人的箭可長了,一下子從人的眼窩射進去,射穿人的腦袋,后面還剩下一大截。”
魚禾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句町人在山林里神出鬼沒的,確實不得不防。
論在山林里的生活經驗,魚禾肯定比不上句町人。
句町人也許僅憑一點點煙火味,就能在山林里準確的找到生火的位置也說不定。
他可不能拿魚豐四人的性命冒險。
可是不生火的話,就沒辦法消毒。
治療瘴氣的法子很多,可最簡單,最有效的,就是嶺外代答中記載的壯族地區使用的針刺法。
眼下魚禾手里沒有針,所以只能用束發的發簪代替。
他必須給發簪消毒才行。
他必須想其他的辦法。
魚禾思量了一會兒,對巴山吩咐道:“去將你的酒壇子搬過來。”
巴山帶的酒,是一種略微有些發酸,且度數極低的濁酒。
魚禾既然沒辦法生火消毒,那就只能借著巴山帶的濁酒消毒。
濁酒殺毒的效果或許不強,或許沒有效果。
但事到如今,魚禾也只能一試。
魚禾若是不試的話,那么躺在地上的兩個人都得死。
巴山依照魚禾的吩咐,將酒壇子搬了過來。
魚禾打開了酒壇子,聞到了一股帶著酸味和酒味的味道。
他沉吟了一番,將發簪清洗干凈,然后在酒里侵濕,刺在了兩個人的上下嘴唇上。
兩個人躺在地上,沒有反應。
他又沉吟了一番,吩咐巴山將兩個人衣服除去,用發簪刺其莖。
嶺外代答中記載的壯族地區的針刺法,十分簡單粗暴。
記載中稱‘南人熱瘴發一、二日,以針刺其上、下唇…發瘴過經,病已入里而瀕死者,刺莖而愈。’
隨著魚禾的發簪刺中,兩個人前后發出了一聲悶哼,紛紛轉醒。
醒了以后,一臉驚恐的看向四周。
看到了魚禾和巴山以后,瞳孔一縮,下意識的想躲。
但是渾身沒有力氣,動不了。
巴山看到兩個身中煙瘴之毒,快死了的人,居然奇跡的活了,他瞪著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魚禾沒有在意巴山的反應,他看清楚了兩個人的反應,小聲安慰道:“不用怕,我不是惡人,不會對你們怎么樣。此前我阿耶去拋尸路上救人,碰見了你們,就將你們帶了回來。
我發現你們中了煙瘴之毒,又恰巧懂一些治理煙瘴之毒的法子,就將你們給救了。”
此話一出,躺在地上的兩個人,也瞪起了眼,一臉難以置信。
那個年齡稍大的,似乎忘了畏懼,他驚愕的道:“你…能治煙瘴之毒?”
魚禾笑著點點頭,道:“你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巴山,去弄些清水過來,給他們吃。”
那個年齡稍大的,見魚禾打斷了他的問話,就沒有再開口。
巴山蹲在魚禾身邊沒有動,他像是看神仙一樣的看著魚禾。
最后還是在魚禾催促下,才一步三回頭的去拿水。
巴山不僅拿了水,還拿了一些肉干給他們。
兩個人見到了水和肉干,才相信魚禾是真的救了他們。
兩個人并沒有急著吃東西啊,而是一臉感激的向魚禾道謝以后,才慢慢開始吃東西。
魚禾在他們吃東西的時候,啃著一個野果,小聲的詢問起了他們叫什么,在兵營里擔任什么角色。
兩個人也沒有隱瞞,如實作答。
年齡小的那個,叫彭三,是個匠籍,在兵營里做一些軍備。
年齡稍大的那個,叫漕游,是個游商,被征召入伍以后,在軍中干一些雜活。
正當魚禾準備細細再問的時候,魚豐三人回來了。
在魚豐和相魁二人脖頸上,各架著一柄劍,劉川被束縛了雙手在前面帶路。
魚禾心頭一驚。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