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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石君入夢

  云轡堂西側,黑瓦白墻,杏花初開。王朝宗背著手,看那墻頭杏枝。

  兩名黑衫白袴的凈人擔著漱玉泉水,經過云轡堂,見到王朝宗,大老遠就恭敬地尊稱道長。

  王朝宗微微一笑,對兩名凈人點點頭,心中頗為感慨。去年春天,他跟這兩個凈人一樣,就在云轡堂這邊做事,一轉眼,這墻頭的杏枝開得沒比去年更盛,他的黑衫白袴,已換成一身平冠青帔了。真是時來運轉,修短隨化。

  兩名凈人離開,他又看向云轡堂門口。心想那李蟬卻是時乖運蹇,聰明反被聰明誤,也不知李昭玄會如何教訓他。

  正這么想,王朝宗便看到云轡堂里出來兩個人。前邊那個是李蟬,王朝宗本以為李蟬本該是屈辱不甘的鐵青臉色,卻見李蟬面帶笑容,在門口站定,與李昭玄作別。王朝宗睜大眼睛,門里的李昭玄,竟像是把李蟬送到了門口。

  見到王朝宗,李昭玄又沿墻走來,喚道:“靈德師兄!”

  王朝宗面色詫異,目光在李昭玄與李蟬之間游移,完全想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直到李昭玄走近說了一句“師兄久等”,王朝宗笑道:“不久,我在這觀賞杏花,還沒品出味來,師弟就已經把人帶出來了。”他不動聲色瞥李蟬一眼,“事情都談完了?”

  “談完了。”李昭玄轉頭對李蟬說:“既然答應要來,到時候可別忘了。”

  李蟬笑道:“一定。”

  王朝宗驚異之極,李昭玄沒找李蟬的麻煩也就罷了,竟還跟李蟬做了什么約定。這廝剛犯了大事,還在羈押之中,怎會被大庸道子另眼相待?

  李昭玄對王朝宗揖手,“靈德師兄,勞煩了。”

  王朝宗壓下疑惑,強笑幾聲,“不勞煩,不勞煩,師弟日后還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和我說就是了。”

  離開云轡堂,回種玉崖的路上,王朝宗旁敲側擊,試探李蟬與道子的關系。得知李蟬被李昭玄主動邀去參加他的元服之禮,王朝宗雖有些懷疑是李昭玄被李蟬巧言令色所蒙蔽,但一路上,卻沒再對李蟬冷眼相加。

  便連回到種玉崖后,洞府里生火的痕跡被蕭靈素清理過,仍有殘余。王朝宗看見了,卻也不再提這事,只把李蟬關進洞府便離開。

  蕭靈素得知見李蟬的人不是監院,問起李蟬去云轡堂的經過。李蟬只將李昭玄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沒提袁崇山。倒不是信不過蕭靈素,只是他自己都沒想好今后的去向。那位右禁神咤司殺君易容改貌上浮玉山,這事又牽涉到了大庸皇帝,這其中的因果李蟬自己都不清楚,更不便把蕭靈素扯進來。

  種玉崖上時日漫長,李蟬與蕭靈素閑談之余,亦談論修行之事。

  消磨到日升月落,子夜時分。

  蕭靈素盤坐修行,李蟬揣著那塊京畿游奕使的牌子,背靠石壁,頭枕雙臂。

  風生袖底,月至天心。

  他遙望朗月疏星,心思卻沉浸在身上的神紋里。

  他漸漸閉上眼,那數道神紋,仿佛撐開了另一雙眼睛,能觀照天地。

  但這未圓滿的二十四道神紋,仿佛只能將這雙眼睛撐開一條細縫,以至于李蟬不能完全看清天地氣機的運轉,也就更不用說,能尋索到天地之弦,將其撥動了。

  李蟬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看到蕭靈素的蹤影,便用這“目光”觀察身周,好一會,才發現蕭靈素仍在原地,盤坐修行。只是他仿佛已融入天地的呼吸里,化作潮中的一滴水,所以難被察覺。

  這便是《黃庭》中《三部八景二十四身神》,亦稱《二十四真》的種道法門修成之后,道身與天地相合的表現。

  青雀宮人修《二十四真》,需順應天時,二十四真與二十四時節對應,所以青雀宮人種道前,每月至多能凝成兩道身神。

  李蟬借妖氣凝聚身神,卻沒這個限制,他出神咤司不到一個月,就已借紅藥、眉間青、常隨魔、象雄地神、蒼狴、妙音鳥的妖氣,凝煉出六道身神。

  洗墨居的畫軸里,仍封存了多般妖氣,若非近來諸事纏身,這個數目再翻一番也不難。當初過龍武關時,從那雪童子身上收來的一縷妖氣,就正好適合凝煉項髓神。但蕭靈素的一番話,還是讓李蟬有所動搖。用這辦法凝成二十四神,究竟后果會如何,能否種道,都是未知。

  李蟬不再去想,他用這“目光”去看夜風,便見到夜風吹來了林中百草繁茂的春意,去看到火盡的余痕,便見到殘灰里仍有焦息。

  天地運轉如同呼吸,如風起歇,如潮漲落。

  李蟬放空心思,想著自己便是風中轉蓬,潮間浮沫。

  睡了過去。

  夢里,他隨風飄過浮玉山的林海,追逐明月,又與月光一同,流入泉間石隙。

  李蟬睜眼時,已天光大亮,山風呼嘯,云霧漫卷。偶有青銅色的瓣尖撕開這棉絮般的濃云,隱約勾勒出一座龐大青蓮的輪廓。

  李蟬低頭,腳底是一層石階,再抬頭向前看,石階曲折沒入云霧里,仿佛登天之階。階下的石體猶有磚縫的痕跡,但幾乎盡被青苔填滿,既似人工,又如天成。

  李蟬來過這地方,這不是種玉崖上的洞府,倒像是浮玉山頂。一陣山風刮開眼前的云霧,露出高處的大青蓮,如同天闕,下一刻,大青蓮再次被云霧吞沒,李蟬拾級而上,步入云中。

  李蟬來到浮玉山頂,已不能盡窺大青蓮之貌,只能看到眼前的蓮瓣成了一片青銅壁。他邊上有座觀星塔,這樣的塔還有六座,建在大青蓮畔,是蓮瓣上周天之數的指針。

  云風呼嘯,機關聲如悶雷。

  李蟬邁入青銅門,走上蓮臺。

  諸般字眼與圖錄鏨刻在壁上,李蟬就是在這里記下了《二十四真》的法門。

  他四處觀望,壁上刻滿兩教法門,《三十二相》、《藏景錄形經》、《種玉法》、《即身成佛》…

  他順著諸般法門,望向青銅壁的盡頭,一個灰袍男子亦在仰觀法門。

  似乎是感受李蟬的目光,灰袍男子轉過頭來,與李蟬兩眼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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