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先生,將你的羅盤拿來給我一用。”
吳良并未著急下結論,而是又回頭對于吉說道。
“在這里。”
于吉連忙將羅盤從布袋里面取出遞了上來。
吳良接過羅盤之后隨即將其端平看去,只見羅盤中間的那個指北針此刻照樣不能正確指示方向,而是依舊指向那座圣山的方向。
接著他又一邊端著羅盤慢慢的接近面前的這個銅像,一邊觀察指北針的變化。
起初羅盤上的指北針并無任何變化。
一直等到羅盤已經靠在了銅像上面,指北針似乎出現了一些輕微的抖動,看起來像是有兩股來自不同方向的力量正在角力。
吳良用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指北針,使其慢慢的轉動起來。
而待指北針完全停止下來時,它指向的便是面前的這個銅像…
這一刻,吳良已經得出了結論:
這石像中的黑色物質有很大的概率正是圣山上的強磁性玄武巖;
或者就算不是強磁性玄武巖,也應該是一種金屬含量極高的礦石,并且富含的金屬大概率應該是鐵,因為這指北針所用的材料乃是磁石,磁石能夠產生引力的金屬只有那么幾種,其中可以天然生成并且自然界中存量最大的便是鐵!
至于銅像表層的那層純粹的單質銅,則不會對指北針產生任何影響,因此完全不必考慮這方面的干擾。
事實上,磁石也與鐵關系密切,它的成分是四氧化三鐵。
因此不論這黑色物質究竟是圣山上的強磁性玄武巖還是鐵含量極高的礦石,都與鐵不無關系,并且兩者其實并不沖突,玄武巖既可以蘊含四氧化三鐵,又可以是鐵含量極高的礦石,一切都由自然界決定。
所以…鐵…單質銅…
吳良忽然想到了一種更加不可思議的可能——濕法煉銅!
這種煉銅方式最早出現在西漢成書的《淮南萬畢術》之中,其中那句“曾青得鐵則化為銅”記載的便是濕法煉銅的化學現象。
據吳良所知,濕法煉銅真正被利用起來,并形成體系投入到生產之中,則已經到了距離漢末將近千百年后的宋朝。
而在這之前,一直都是火法煉銅技術占據主流。
其實聽這兩種煉銅技術的名字,便可以看出兩者的區別。
火法煉銅顧名思義,其實就是用烈火來燒制富含銅的精銅礦石,從而提煉其中的銅金屬,與煉鐵使用的高爐沒有太大區別。
這種煉銅方式雖然簡單直接,但最大的問題是只能針對富銅礦石使用。
而濕法煉銅則是一種化學煉銅方式,自然界的精銅礦石通常都是硫化銅,而硫化銅在自然界中受到風化氧化,則會逐漸轉化為硫酸銅,也就是民間常說的膽礬,硫酸銅可溶于水,將其完全溶解過后去除雜質便可得到膽礬水,而將鐵浸入膽礬水充分反應中,則可以使得硫酸銅中的銅離子置換出來,從而生成極為精純的單質銅。
這種煉銅法提取出來的金屬銅純度極高,并且具有操作簡單、節省燃料的特點,最重要的是,這種方法無論對貧礦、富礦、硫化礦和氧化礦都可以使用,適用范圍非常廣。
相比較而言,自然是濕法煉銅更加先進。
畢竟后世研究表明,地球上的銅含量大約只有0.01,適合火法煉銅的精銅礦則更加稀有,屬于一種不可再生的礦物資源,而同樣作為常用的金屬鐵,則占到了5.1,如此對比之下,銅便顯得十分稀有了,自然也必須采用更高效的煉銅技術。
也是因此,濕法煉銅自宋朝正式成為主要的煉銅手段之后,便一直延續到了后世,哪怕吳良穿越之前,濕法煉銅也依舊是主流的煉銅方式。
所以…
吳良眼中浮現出更加濃重的震驚之色。
那單質銅與黑色物質融合在一起的景象,以及這怎么看都不像是簡單的鍍銅工藝的凋像結構,再加上這可能含鐵量同樣不低的玄武巖…
如果這真是一處屬于上古時期的九黎國遺跡,而九黎國掌握的煉銅技藝又是濕法煉銅的話,那豈不是說他之前的推測還是大大的小看了九黎國,他們的煉銅技藝并非與周朝相當,而是可以與更晚的宋朝比肩?!
這還只是在天朝范圍內的對比,若是與西方相比…那就差不多等于領先了整個人類歷史文明,畢竟西方介紹股在17世紀末才開始使用濕法煉銅,17世紀末基本都快可以劃到近現代的范疇了。
“這…公子究竟發現了什么?”
看著吳良的表情由疑惑逐漸轉為震驚,正在一旁等待吳良給出結論的瓬人軍眾人心中自是一片驚疑。
他們雖然不懂什么濕法煉銅,但卻懂得吳良,若非有什么驚天發現,以他的見識斷然不會漏出這樣的表情。
在眾人驚疑的注視下,他也終于回過神來。
不過他卻并未立刻將心中的猜測說出來,因為這種猜測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左證,至少目前的證據還不太夠。
而最為直接的證據便是膽礬水。
這是濕法煉銅永遠跳不過去的原料,這種水呈藍色,古代甚至將其當做顏料使用,因此如果這地方曾經使用過濕法煉銅的話,便必然會留下無法清除的藍色痕跡,若是能夠發現這東西,他才能確定自己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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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可能這地方根本就不是濕法煉銅的礦場,吳良也無法找到自己猜測可能存在的東西。
若是如此,他便只能選擇將這個銅像帶回去慢慢研究了…如果能活著走出這個地方的話。
吳良沒有解釋,瓬人軍眾人也沒有追問。
這件事便暫時在眾人的好奇之中擱置了下來。
發掘工作仍在繼續。
這一次為了加快發掘進度,瓬人軍并未在天黑下來之后便停工歇息,而是借著發掘現場點燃的篝火亮光一直干到了子時。
夜里吃飯的時候,白菁菁悄悄的找上了吳良,將他拉到無人處神色嚴肅的道:“吳有才,我們剩下的東西大概還夠再吃一天,如果在那之后沒有辦法離開這里,大伙恐怕便要開始鬧饑荒了,因此我想問問你,你可有什么解決的辦法?”
“沒有。”
吳良很是直白的搖頭。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白菁菁又問。
“我方才私下問過了楊萬里,那三道門樓的修復工作已經基本完成,不過修復出來門樓已經不能再出入秘境,這條路恐怕是走不通了。”
吳良沉吟著道,“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那種怪蟲,如果我們能夠在河床中找到那種怪蟲,并找到它們出入秘境的方法,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那么你認為這個辦法希望大么?”
白菁菁再次追問。
“不好說…”
吳良聳了聳肩,模棱兩可的苦笑道。
“既然如此…”
白菁菁聞言表情并無太大變化,不過她卻順勢將手伸到了吳良眼前,“要不你提前將隨侯珠還給我吧,這是白家祖輩交給我的使命,若是最終必須葬身于此,就算沒有辦法親手將隨侯珠帶回白家,我也希望咽氣的時候隨侯珠在我手中。”
“這么絕情?”
吳良微微一愣,“我還沒死呢,你就開始張羅著分行禮,你是屬二師兄的么?”
“什么二師兄?”
白菁菁面露疑色,不過倒也沒有追問這個古怪的說法,而是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你不愿歸還隨侯珠我就安心了,我先去歇息了。”
吳良頓時滿臉問號。
想不到白菁菁終于也學壞了,居然會用這樣的方式跑來試探他的口風與意志。
不過他現在是真的沒有任何頭緒,只是不到最后時刻還不愿輕易放棄罷了…白菁菁倒也的確摸準了他的脈門,如果他心中有了放棄的想法,的確會主動將隨侯珠歸還。
次日。
瓬人軍眾人雖然將那坑洞又擴大加深了許多,但是結果卻并不好。
除了在紅土中挖出幾片很難分辨制造時期的破爛陶片之外,吳良并未得到任何具有考古價值的東西,自然也沒有得到任何可能幫助他們走出這里的線索。
而這一天的時間,卻并未因為發掘工作毫無進展而免去他們的食物消耗。
夜里瓬人軍眾人吃的東西已經是最后的儲備。
也許還剩一點,可以勉強應付第二日早上的朝食,然后他們就真的只剩下那三只小野豬和大公雞了。
這件事只有少數負責后勤的瓬人軍骨干知道。
他們不知該如何向眾人宣布這件事情,也不知在宣布了這件事情之后,如何安撫眾人隨之而來的恐慌。
吳良心中也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澹定。
不過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時候最不能亂的就是他,否則瓬人軍眾人只會更加不安…而且他始終相信,那些怪蟲能夠自由的穿梭兩界,他便也一定能夠找到穿梭兩界的方法,只是需要時間。
這一夜。
對于有些人來說注定不可能睡得著。
白菁菁、于吉、甄宓、諸葛亮、察木王子、楊萬里、典韋…他們全都輾轉反側。
而曹旎與瓬人軍兵士們卻睡得很香,尤其是那些瓬人軍兵士,如同電鋸一般的鼾聲此起彼伏,他們是真的累了,但睡得著卻是因為他們暫時還不知道食物已經沒有了,接下來所有人將面臨最嚴峻的考驗。
吳良獨自一人立于營地之外,望著不遠處那條仿佛巨口一般的裂縫與被他們挖的面目全非的河床,將此刻的表情藏于黑暗之中。
“吳太史,還不睡啊?”
背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來者乃是華佗。
“華神醫。”
黑暗中的表情瞬間轉化成微笑,吳良回過頭來道,“你也睡不著么?”
“是啊。”
華佗亦是笑了笑,走到吳良身側語氣澹然說道,“吳太史,我想與你商量個事。”
“華神醫請講。”
吳良點頭應道。
“這幾天你們在此處忙活,我雖有心一起幫忙,但總是不知該如何插手,因此除了偶爾搬上兩袋泥土,剩下的大多數時候都只是在一旁干巴巴的站著。”
華佗避開吳良的眼睛,望向遠方道,“因此我想要不明日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吧,借著這個功夫,我想抓緊時間刻些木片將我在這里領悟到的那些失傳的秘方與醫術記錄下來編造成書…這座圣山眼看就要毀了,若是我再有個不測,好歹還有機會將這些救人的東西留下來,你說是不?”
吳良目光閃爍,終是選擇沉默了。
看來華佗也已經察覺到了目前的困境,因此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不過他若此刻留書,留下的應該便是那失傳的神秘醫書吧?
至于書名是否叫做《青囊書》便不太好說了,那畢竟只是《三國演義》這不小說中的杜撰,不能當做史實看待,不過在正史中,華佗也同樣是在臨死之前留了醫書給獄卒的,可惜那獄卒害怕受到牽連不敢接,華佗只能忍痛將書燒了。
想不到這一次,華佗甚至連曹老板的面都還不曾見過,就要提前開始留書了,這才是真的造化弄人…
“吳太史不說話,我便當吳太史答應了,多謝。”
在吳良的沉默之中,華佗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桉,隨后對吳良施了一禮便自顧自的退了下去。
第二日。
發掘工作照舊。
吳良與一眾瓬人軍骨干默默的加入到發掘工作當中,就連年邁的于吉都堅持上陣,與諸葛亮一同抬著半袋泥土運出發掘坑洞。
然而情況依舊令人絕望。
日頭逐漸自東方升上頭頂,他們依舊沒有新的發現。
“再過幾個時辰,便不得不將食物已經耗盡的消息宣布出來了…”
盡管就算食物完全耗盡,他們其實也能再撐幾天,因為人在沒有水的情況下都要好幾天才會餓死,何況他們還有水源。
但一旦沒有了食物,這種需要耗費大量體力的發掘工作便很難在進行下去…
就在這時。
一個瓬人軍兵士的聲音忽然傳來:“公子,你快來這里瞧瞧,我們好像挖到了一具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