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回答吳良的疑問,就連吳良自己也沒有任何頭緒。
至少科學肯定是沒有辦法解釋的,如果這里是一個地窖,又或是一個地宮倒還說得過去,但這就是地面上的一片自然區域,空氣能夠與外界自由交換,每天也至少有半天能夠受到陽光的照射,
這就十分不符合常理了。
吳良站在原地環視四周。
很快他就在幾丈之外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長條形的凹坑,于是帶著眾人走上前去查看。
“老人們說,這種土坑原本就是埋葬田橫門客尸首的墳墓,后來那些門客已經腐爛的尸首不知怎地竟從墳墓里面爬了出來,也就留下了許多這樣的土坑。”
金衛主動為吳良介紹道。
“此前我聽你爹說,那些門客的尸首從墳墓里爬出來之后,便像活人一樣在郁洲山上走動,
見到有人靠近這里,還會主動發起攻擊,
那么后來呢?你可知道后來那些門客的尸首去了哪里?”
吳良一邊向土坑里面張望,一邊沉吟著問道。
“不知道…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我爹也是聽縣里的老人說的,而縣里的老人亦是從朐縣的祖輩口中聽說,不管是我爹也好,還是縣里的老人也好,誰都不曾見過那些門客的尸首,這事究竟是真是假都說不好,誰又能說得清楚后來的事情。”
金衛更像是東漢時期極為稀少的無神論者,言語之中表現出自己對這個傳說的質疑與看法…這倒也解釋了他此前為什么敢違背父親的警告,帶人進去這座在朐縣相當出名的兇宅居住一夜。
“朐縣可有人清點過這里的墳墓總共有多少座,而似這個土坑一般墳墓又有多少?”
吳良接著問道。
“這小人倒是知道,而且上了島之后還親自清點過。”
金衛頗為自豪的道,“這里總共有四百八十六個無碑墳墓,而不是傳聞中的五百座,其中變成了這種土坑的墳墓則一共有一百四十二個。”
“那么你可曾驗證過剩下的那三百四十四個完好的無碑墳墓中是否真有門客的尸首?”
吳良接著又問。
“這…”
金衛頓時愣住,
呆了半天才以一種“我懷疑你在釣魚執法”的古怪表情看向吳良,然后連連澄清道,“吳太史,小人雖不識幾個字,但也知道掘墓乃是梟首的重罪,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干這種天怒人怨的事啊。”
漢朝的確有這樣的明文法令:盜發冢與傷人致殘、訛詐、殺人及拐賣人口等同罪,都應處以磔(zhe二聲)刑!
這個“磔刑”可不是一般的砍頭那么簡單。
雖然同樣以處死為目的,但“磔刑”的處刑流程是“先割肉離骨,再斷其肢體,最后才割斷咽喉”,這一套流程下來,與凌遲也差不多了,反正都是要受刑者在咽氣之前便受盡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與折磨。
看來漢朝流行厚葬,漢室皇族與士族這些統治階級更是厚葬的主要群體,他們對這方面的普法工作是真心沒少下功夫,連朐縣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界的一個漁民都被普及到了…不過想想倒也合情合理,畢竟這根本就是在保護統治階級自己的利益,關乎大老爺們自己的事情,他們又怎會不上心?
聽了金衛的話,
瓬人軍眾人眼觀鼻、鼻觀心,
也集體陷入了沉默。
我們就是常干這種事的法外之徒啊…
“咳咳。”
吳良連忙清了清嗓子,
岔開話題道,
“既然如此,咱們便先進入宅邸之內看看是否能夠找到什么不一樣的線索吧。”
說是宅邸。
其實這就是一片簇擁在一起的石屋。
中間的石屋高大一些,周圍的石屋低矮一些,如此簇擁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并不算太壯觀的建筑群,并且在建筑群中間還留有一些供人行走的石板小路。
這些石屋的房門早已消失不見。
其中曾經可能存在過的家具也全都不見了蹤跡。
只留下一間又一間空蕩蕩的石屋,看起來就像一個又一個的陰森監牢。
隨行的瓬人軍被留在了外面,吳良帶著瓬人軍骨干與金衛一間一間的進入這些石屋,始終一無所獲。
最后他們終于來到了這片建筑中最高大、也是最靠近山體的石屋門前。
“吳太史,這里面便是當年呂家三兄弟出事的地方,雖然傳的很邪門,但是我帶人在里面避了一夜雨,卻并未遭遇什么詭事,只是哪怕生著火,里面依舊冷的教人發抖。”
金衛適時補充道。
“嗯。”
吳良微微頷首,已經在典韋與楊萬里的護衛下走了進去。
剛一進去,一陣寒意便撲面而來。
這里的溫度顯然比此前的那些石屋還要低上幾度,不過倒也并不是那種人體無法承受的寒冷,或許是因為今天是晴天,與金衛此前進入時的雨天還有些差別?
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吳良繼續深入。
這里的情況與其他的石屋倒也并沒有兩樣,里面空空如也連一片木頭或是一件遺留的器具都見不到,吳良只是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一堆已經十分稀薄的灰燼。
“你當初就是在那里生火的吧?”
吳良指著那堆灰燼問道。
“正是。”
金衛點頭道,“當時我們一共十七個人,點了那么一團火還不夠暖,可惜暴雨天干燥的木柴還不好找,大伙只能擠在一起勉強度過了那一夜。”
“你來的時候,這里也是現在這副模樣么?”
吳良又問。
“不錯,過了這么久,這里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金衛再次點頭。
吳良也不再多問,繼續觀察這間石屋的情況。
這石屋的格局就像是一個小型客堂,如果所猜不錯的話,田橫八成應該就在這里與那些門客議事。
當然,這間石屋也有可能是朝堂。
畢竟當初田橫雖然只帶了五百門客來到此處,但那時他已經自立為齊王,一個諸侯王該有的排場與臉面還是得有的。
值得一提的是。
田橫亦是天朝歷史上的最后一任齊王,史稱“齊王橫”。
雖然當初秦始皇統一天下時早就滅了齊國,但其實并沒有將齊國貴族趕盡殺絕,而田橫便是正兒八經的齊國王族后裔,他的政治合法性甚至可以追溯到周朝建立之初時,齊國的第一任諸侯王姜太公姜子牙。
眾所周知。
歷史上的齊國其實要分成兩個大的階段,前半部分是呂齊,后半部分則是田齊。
呂齊時期,顧名思義便是姜太公呂尚的后代掌權。
田齊則是“田氏代齊”事件之后,由早已滅國的陳國王公后裔田家執掌了齊國。
在那之后。
田氏便一直是齊國的掌權人,歷代相傳一直到秦始皇滅了齊國,被秦國控制了短暫的一十三年之后,陳勝吳廣起義爆發,田氏后裔便再一次借機起兵復國,自立為齊王。
如此等到了田橫這里,亦是經歷了七代齊王,最后隨著田橫的死亡,齊國終于徹底覆滅…
“這間石室寒氣最重,有沒有可能是這股古怪寒氣的源頭所在?”
感受著石室中的寒意,吳良沉吟著道。
“公子,老朽進來時雖然感覺寒氣撲面而來,但身處其中卻并未感受到任何氣流,恐怕不太好說。”
于吉在一旁皺臉說道。
“進來是感覺到寒氣撲面而來,是因為這里與外面存在一些溫差所致,這倒無可厚非…”
吳良依舊自顧自的分析著。
諸葛亮適時提議道:“有才哥哥,要不還是用咱們的老辦法來查驗一番吧?”
“嗯,倒是可以一試。”
吳良微微頷首。
“那我去了。”
諸葛亮應了一聲,便快步向屋外跑去。
瓬人軍對“老辦法”自是心知肚明,而金衛卻是望著諸葛亮的背影面露疑惑之色,表情聽不懂吳良與諸葛亮之間的暗語。
片刻之后,諸葛亮再回來時,手中已經多個幾根最輕柔的雞毛。
當著金衛的面。
諸葛亮來到這件石屋的各個角落,將那雞毛高高舉起,而后放手任其飄落,相同的事情做了許多回。
結果…
雖然石屋內并非沒有任何氣體流動的跡象,但眾人看得出來,那都是正常的氣體流動,并沒有發現什么地方存在明顯的有規律的氣流。
即是說。
這間石屋可能并不存在密室,就算有密室,也絕對不是這股古怪寒氣的來源。
“難道這寒氣是石屋與生俱來的么?”
眾人一時之間又失去了方向。
“與生俱來…難道寒氣來自這些建造石屋的石頭?”
吳良從眾人的疑惑之中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立刻來到墻壁旁邊細細查看墻體中使用的石磚。
這些石磚看起來似乎也并沒有什么不同之處,只是最普通的石灰巖罷了。
并且吳良用手去觸碰石磚的表面,也并未感覺到明顯的溫度差異,他們顯然也不是這股古怪寒氣的來源…
就在這個時候。
“公子,你懷內有一樣東西散發出來的氣息不太對勁。”
察木王子忽然走上前來附耳對吳良說道。
“什么東西?”
吳良面露疑色。
他懷中裝了不少東西,不過其中能夠散發出氣息的法器也就那么幾樣,而這種氣息只有察木王子才能看到。
“駱駝墳玉佩?”
吳良將察木王子拉到一邊,先摸出了一小塊玉石。
“不是它。”
察木王子搖頭。
“兕丹?”
“不是。”
“剛卯?”
“也不是。”
“太公印?”
“就是他!”
吳良一樣一樣將貼身存放的法器取出,取到太公印的時候,察木王子終于重重的點起了頭。
這方此前在齊哀公墓中發現的“太公印”,正是姜太公呂尚時期留下來的法器,據齊哀公墓中發現的文獻記載,這方印的主要作用便是應對呂尚傳給子嗣的巫術,避免子嗣們為了爭權奪利而互相傷害,通常只有每一任齊王才能持有,只不過到了齊哀公那一代的時候,依舊還是發生了政變,于是這方印被齊哀公的家人偷偷葬入了為他修建的秘密陵墓之中,自此失傳于之后的齊王。
值得一提的是,得到這方“太公印”的時候,吳良便在懷疑這玩意兒其實就是后世為人們津津樂道的發丘中郎將持有的“發丘印”。
因為這方印上刻著“太公賜福,百無禁忌”八個字,與傳說中“發丘印”上刻著的“天官賜福,百無禁忌”八個字僅有兩字之差,并且這兩個字的讀音還十分詳盡,很容易便會在傳播的過程中出現歧義。
最重要的是,“太公印”的功用還與傳說中的“發丘印”十分相近…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
傳說中“發丘印”是曹老板賜給發丘中郎將的法印,而吳良已經做了中郎將,雖然不是發丘中郎將,但曹老板依舊似史書記載中的那般賜給了他一方銅印,此印上同樣刻有八個字,寫作“一印在手,有求必應”八個字,這印給了吳良類似“尚方寶劍”的特權,但卻絕對不是什么法器。
這更加令吳良不得不認為,“太公印”與“有求必應印”才是歷史真相,或許兩者加在一起,巫術與權力疊加,才是完全體的“發丘有印”,“發丘印”指的并不是某一方印,而是兩者的合稱。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言歸正傳。
“太公印的氣息不對勁?”
吳良心中不解,下意識的追問道,“這玩意兒的氣息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此前它的氣息雖然濃郁厚重,但卻均勻柔和,給人一種沉穩老成的感覺,但現在,它的氣息張狂外放,氣息如同火舌一般四下伸展,看起來極不穩定。”
察木王子有些擔心的說道。
吳良看不到察木王子描述的氣息變化,只能看著手中這方平平無奇的銅印想象察木王子所說的景象。
難道此地還與姜子牙、或是呂氏后代有什么直接關聯不成?
如此沉吟片刻。
吳良忽然想到了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貌似可能還真能與此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