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國使者?”
吳良微微一愣,心說這個時候怎么會有他國使者前來進貢?
一些臨近大漢的國家,無論大小基本上都已經知道大漢陷入戰亂,漢室朝廷亦是朝不保夕的消息,因此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不小心將戰火引到自己的國土上,又或是正在伺機而動,
希望找到機會能夠從這亂局之中得到一些好處,甚至有些國家還想伺機屯兵部分大漢的國土,怎會主動跑來向漢室朝廷進貢?
何況曹老板將獻帝迎來陳留還不足一個月的功夫,這個時代消息傳播速度的十分緩慢,交通手段亦是十分落后。
而陳留又在大漢疆域的腹地,無論是東南西北哪個方向的“他國”想要來到這里幾乎都得橫跨萬里,
再加上如今群雄割據,
需要通過許多被不同的人控制的區域,
其中的艱辛與風險自不必說,便是一帆風順的趕路,最近的恐怕也需要一連走上幾個月的功夫,遠一些的走上一年都不在話下。
這種事在歷史上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天朝自古以來便是東亞地區的老牌霸主,麾下屬國數不勝數,全都受到過天朝文化的輻射與恩惠,而一些偏遠地區的屬國,真就是頭一年前去朝貢的使團還沒有返回,次年前去朝貢的使團便已經要出發了,否則肯定趕不上趟。
據此,吳良自是不得不懷疑一下曹純口中的“他國使者”的身份,他們怎么就能在曹老板才將獻帝迎來陳留不足一個月的時候前來進貢,這合理么?
這不合理!
“只是這些人自稱的罷了,目前還不能完全確定身份,孟德哥哥教你前去接待,也是希望你能夠驗證一下他們的身份。”
曹純笑了笑說道,“你也不必太過上心,孟德哥哥說了,
就算他們真是使者,
也只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國罷了,臉面上過得去、不損我國大體即可。”
原來曹老板也對他們的身份有所懷疑,這才是他派曹純來請吳良操辦此事的真正原因…
當然,這也說明對方的確是個“不入流的小國”。
倘若是個能夠對如今大漢戰局產生一些影響,哪怕只是一丟丟影響的國家,曹老板也一定會親自前去接見,順便與其結下深厚的友誼,從而實現“遠交近攻”的戰略安排…吳良懂曹老板,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他非常擅長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哪怕是曾經有殺子之仇的不共戴天之人。
而曹老板將此事推給吳良,則一定是這個小國連“遠交”的價值都沒有,并且還不僅僅是短期內沒有,長期也沒什么價值。
“明白了。”
如此推測著,吳良微微頷首。
“不過我倒覺得他們八成是真的使者,因為他們的確與漢人有著一些不同之處,說起話來味道也是十分古怪,
至少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漢人。”
曹純接著又道。
此前吳良一直認為曹純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就像典韋那樣一切都在手底下見真章,但如今熟絡起來之后他才發現,這個家伙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而且很喜歡與人交流,很喜歡發表自己的意見。
就像現在這樣,曹純的話便有些多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基本上全告訴了吳良。
吳良聞言心中又好奇起來,剛想開口詢問這些使者與漢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之處。
曹純卻又已經接著上面的話繼續說道:“不過也不好說,因為他們的穿戴與處境看起來還不如那些隨處可見的流民,一個個衣衫襤樓、面黃肌瘦不說,整個隊伍中竟連一匹代步的馬或是一頭拉貨的驢都沒有,一個國家的使者可是一個國家的臉面,就算是再不濟該撐的臉面總還是要撐的,怎么也不至于淪落至此吧?反正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使者,想都不曾想過。”
如此說著話。
不知不覺中吳良與曹純已經來到了臨時皇宮。
得了,也不用再向曹純詢問這些使者與漢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之處了,直接進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便是。
吳良果然沒有再追問下去,抬腳便要進入臨時皇宮的院子。
“這邊。”
曹純卻是叫住了他,徑直將他帶到了臨時皇宮旁邊的一處宅子,這才說道,“孟德哥哥命我先將他們安排在了此處,待你確認過身份之后,他們才有資格面見天子,這也是在保障天子的人身安全。”
這處宅院門口與院內皆有羽林護衛守護。
不過如今的羽林護衛軍雖名義上依舊是獻帝的親衛軍,人員卻全都是由曹昂挑選與統領,一方面是在保護獻帝的人身安全,另一方面也起到了監視獻帝的作用。
“奇力童!”
進入院內,曹純立刻敞開嗓子叫出了一個發音古怪的名字,大聲說道,“天子使者前來見你,還不速速出來迎接!”
下一刻。
西面屋子便相起了“塔塔塔”的走路聲音,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樓的男子慌慌張張的從里面跑了出來。
這名男子的個子有點低,大概也就不到一米五出頭的模樣,而且看起來十分瘦弱,不過兩個腮幫子卻是鼓鼓囊囊的,嘴唇與胡子上面沾染著不少油漬與肉渣,只見他很是費力的強行將口中的東西咽了下去,接著又用那臟的發亮的破袖子在嘴上胡亂摸了一把,便已經來到了吳良面前。
“邪馬臺國女王特封大夫奇力童參見天子使者,有失遠迎請天子使者多多包涵!”
說著強調古怪的話,這名男子已經拱手躬身拜了下去,而且躬的很深,拱起的手幾乎已經快要碰到了腳,這是大禮。
畢竟此人是一國使者,而吳良則是天子使者,雖然兩國實力不同,但他與吳良卻是同級,按照漢朝的禮儀,同級官員見禮時只須拱手即可,實在沒有必要行如此大禮。
不過如今這已經不是重點。
重點是“邪馬臺國”!
“邪馬臺國”這個國名或許對于很多人來說都十分陌生,但吳良卻早在史書中有所涉獵,這正是倭國的一個原始國家,最早出現在《漢書》之中。
需知這個時候的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倭國都沒有成冊的史書,就算是后世倭國的考古學家,也需要在《漢書》中尋找相關的記載來推測他們的歷史,正式這個時代倭國便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文明。
至于奇力童的“大夫”一職,在倭國其實就是專門訪問別國的使者,與后世的外交官差不多。
“見過奇力童大夫。”
吳良并未躬身,只是拱手還了一禮,這才問道,“不知奇力童大夫此行可帶有邪馬臺國女王的公文?”
其實現在吳良已經相信了奇力童的身份。
因為雖然這個時代生產力有限,大部分漢人的身高也不過后世,但男子的平均身高也在一米六左右,尤其是中原一帶還要略高一些。
而似奇力童這種身高的男子雖并非沒有,但卻是少數,至少在中原肯定處于身高鄙視鏈的最下游。
說到這就不得不說,早在漢朝就已經有了身高鄙視鏈。
至少據吳良這幾年的了解所知,這時候的“帥”除了要有一臉漂亮的髯須之外,最常被人提及的便是身高,身高七尺是帥哥的最低水平,如此才配得上“偉美”二字…像曹老板那樣的,就從來沒有被人與“美”字聯系在一起,關鍵當然不是有點黑,而是身高不夠。
再至于奇力童為何會說漢語,吳良倒是一點都不一樣。
因為歷史記載,倭國其實早在光武帝劉秀時期,也就是東漢剛剛建立的時候便已經派使者來到了天朝,并且見到了光武帝劉秀。
為此光武帝還賜給了倭國一方金印,金印上刻有“漢委奴國王”五個篆字。
這方金印還在1784年于倭國九州福岡一帶被兩個農民發現出土,此印一處便立刻在倭國考古界引起了轟動與熱議。
但當那些倭國的考古專家與學者看到金印上的自己內容之后,立刻便開始質疑這方金印。
起初他們強詞奪理,強行“推測”這方金印并不是賜給倭國的,而是賜給“倭國極南界”的一個根本代表不了倭國的小“奴國”。
接著他們發現這種說法有些說不通,甚至有些可笑。
于是便又立刻開始懷疑這方金印的真偽,提出這方金印乃是出自倭國的江戶時代,出于某種他們也不知道的目的偽造而成。
這一切都是因為天朝文化對倭國影響深遠,他們太了解天朝文化了。
因此他們知道,“漢委奴國王”的“委”字在漢朝便通“倭”字;他們也知道“倭”在漢朝不但有“矮小、粗鄙”的意思,還有“歸順、順從”的意思;至于那個“奴”字,他們則更加明白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要讓他們承認這方金印是漢朝封賞給日本,這當然是一件非常打擊“民族自尊心”的事情。
可是令這些倭國的考古專家與學者沒想到的是:
天朝的老祖宗素來有寫“日記”的習慣!
此事正式的記載了史書之中。
《后漢書》的原話是:“(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國奉貢朝賀…光武賜以印綬。”
同時史書中還記載了倭國前來進貢的部分細節。
與其他的屬國不同,那時的倭國前來進貢,帶來的都是一些人牲與魚片,魚片自然很好理解,而人牲其實便是奴隸,一些個子不高又瘦又弱的奴隸,就算其他的屬國肯定也沒有天朝地大物博物資豐盛,但就倭國的進貢與其他屬國比較起來,依舊是十分的不入眼。
因此有學者認為,光武帝賜給他們這方金印未必便一定是故意所為,但因為倭國進貢的東西實在不入眼,再加上那時天朝與倭國的交流極少,以至于光武帝便將他們當做了一個新歸順而來的不需放在心上的屬國,隨隨便便賜這么一個名字而已。
倭國考古專家與學者集體失聲。
感覺上似乎是在認真解釋這件事的樣子,依據與推論也合情合理,甚至很好的將光武帝賜印時的想法圓了過去,但為什么感覺更加受辱了呢?
“有!有的!”
奇力童連連點著頭,接著回身向屋子里面喊了一聲,“呼!快將女王蓋有金印的公文拿來給天子使者過目!”
“唉!”
里面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
接著一個看起來年紀并不大的姑娘光著腳從里面跑了出來,手中正拿著一卷只有十幾根竹片組成的簡牘。
不過見到吳良與曹純之后,姑娘明顯表現的有些怯生,就連腳步都收斂了一些,如此來到奇力童身邊便立刻躲到了他身后,而后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簡牘交了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
這姑娘的個子雖然也不高,但站在奇力童旁邊卻將奇力童比了下去。
并不是因為她比奇力童高,而是女孩比較顯個,哪怕與奇力童相差不大,看起來依舊覺得要略了一些。
另外。
這姑娘亦是蓬頭垢面滿嘴油污,說真的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吳良最多也就看在她比較可憐的份上,將她領去庸丘縣分上一片田地種地去。
“天子使者,這便是女王的公文,請過目。”
奇力童又躬下了身子,雙手捧著簡牘遞到了吳良面前。
吳良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
公文內容用的也是篆體,總共也就四十幾個字,只是行文手法很是凌亂,看起來就像是剛學寫字的稚童畫出來的一般,并且里面還有兩個錯字,不過結合上下文與那兩個錯字的大體筆跡,倒也能看出究竟什么意思。
無非就是邪馬臺國尊敬大漢朝廷,命奇力童等人攜帶供奉前來覲見云云…
在這卷公文的落款處,則該有一個紅色的方形印記。
其中“漢”字最大,整整占據了兩個字的面積。
后面四個字則呈“田”字均勻排列,依照漢朝的閱讀習慣,依次是“委奴國王”四字。
沒錯了!
面前的人就是倭國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