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叔父,見過顯奕哥哥。”
甄宓已經低著頭來到幾人面前,微微矮身對袁紹與袁熙施禮道。
顯奕正是袁熙的字表,這下身份自是更加確定,吳良此前的推測并沒有錯。
“哈哈哈,我這侄女自小便生的好看,如今有幾年沒見,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我見了都有些不敢認了。”
袁紹打著哈哈笑了起來,口中亦是贊嘆不覺。
“叔父謬贊,宓兒當不起。”
甄宓略顯羞澀的說道,嘴角卻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起來并不怯場。
至于一臉殷切之色的袁熙,她卻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更未多去看他一眼。
不過這倒也沒什么好說的,這個時代的禮節便是如此,未婚女子與男子之間終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尤其是在這種頗為終要的場合,否則便顯得有些輕佻了,因此這在袁紹等人看來并沒有什么,反倒顯得甄宓懂事知禮。
“當得起!如何當不起?”
袁紹見狀亦是越發欣賞,接著又看向甄家家主甄儼說道,“我與顯奕來的路上便聽人說中山國出了一位愛民如子的賢女,一打聽才知原來這賢女竟便是宓兒,這著實令我吃了一驚,遙想我似宓兒這般年紀時,何曾有這樣的胸懷,那時我還終日還只想著打鳥玩樂呢。”
“叔父說笑了,天下有誰不知叔父年輕時便已胸懷大志,常常行俠仗義,乃是遠近聞名的俠義之士,早在洛陽時便已受到諸多名士的擁護尊敬,能夠如今的成就亦是眾望所歸,宓兒一些小小的善舉又怎能與叔父相提并論,叔父實在是太過謙虛了。”
甄儼連忙拱手說道,字字句句亦是極有水平,不負甄家家主身份。
一番話聽的袁紹滿面笑容,當即反客為主對甄宓擺了擺手,頗為熱情的招呼道:“哈哈哈,坐吧,宓兒你也先入座,今日乃是家宴,不必太過拘謹,咱們兩家人多年未見,便趁此機會好好嘮嘮家常。”
“諾。”
甄宓應了一聲,隨即輕移蓮步來到甄儼下首,在母親張氏還有另外一個年紀略漲幾歲的哥哥的身旁坐下。
這哥哥便是甄宓的三哥,喚作甄堯。
如今甄堯也已舉了孝廉,只是暫時還沒有官職加身,因此仍然留在甄家。
至于甄宓的四個姐姐,則并未出席這次所謂的“家宴”,這應該是甄儼的安排,畢竟這年頭除了一家之主的正妻或母親,其他的女眷一般都不需要出來會客,就算是甄宓亦是待袁紹與袁熙進府之后,才被叫過來的。
如此待所有人落座之后。
甄儼便命家仆開始上酒上菜,甚至還請了一個樂隊與幾名舞女在客堂之內演繹了一番,一來為的是顯示甄家的底蘊,二來也是表達對袁紹與袁熙這次來訪的重視。
席間。
袁紹果然與甄儼、還有甄儼的母親張氏嘮起了家常,對張氏更是一口一個嫂嫂,顯得十分親近。
這期間吳良站在角落里靜靜地聽著。
原來袁紹與甄家果然很早以前就有聯系,這交情還要自甄宓已故的父親,也就是甄家的上一任家主甄逸說起。
對于這種說法,吳良本來還有些疑惑。
因為據歷史記載,甄逸去世的時候,甄宓才剛剛三歲,即是說這至少也得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袁紹來到冀州則是董卓入京的時候,算起來距今也不過只是五六年前的事,在這之前,袁紹則一直在洛陽居住。
如此從時間點上來算,兩者應是基本上不會有什么交集才對。
結果聽袁紹說起,吳良才明白過來。
原來甄逸去世前曾在汝南郡為官,擔任上蔡令一職,彼時甄家也跟隨他生活在上蔡,一直等甄逸去世之后,甄家人無依無靠,不得不舉家遷回中山依靠祖產生活,直到次子甄儼被辟為大將軍椽,才總算是挺了過來,日子又逐漸好了起來。
而汝南郡便是袁紹的老家,袁家祖產所在的汝陽距離上蔡更是不遠。
一次回鄉途中,袁紹遭遇黃巾軍作亂,將其與家眷圍困在郾縣險遭不測,幸得上蔡令甄逸出兵相助,才打跑了黃巾軍,使得袁紹脫困。
自那時起,袁紹與甄逸便有了交情,袁紹認為自己欠下了甄逸一條性命,甘愿對他以大哥相稱,對其正妻張氏以嫂嫂相稱,承諾若有一日真假有難,他亦會舍命相救回報這份恩情。
結果每過幾年,甄逸因病去世。
甄家人剩余的家眷無依無靠,于是便舉家遷回了中山,待遠在洛陽的袁紹得知此事想要提供一些幫助時,已經找不到他們的人了。
后來董卓率兵入京,把持朝政。
袁紹與其在重新廢立新帝的事情上發生爭執,因此受到董卓通緝捉拿,袁紹不得不帶領家眷逃亡冀州,這時他想起甄家正在冀州中山國,于是便來此拜會,說得難聽點也可以叫做投奔。
此時甄家的家主已是甄儼。
袁紹與父親甄逸稱兄道弟的時候,甄儼已經懂事認人,自然能夠認出袁紹,于是熱情的招待了他,并為他與家眷提供了許多必要的幫助。
也是這個時候,袁紹的次子袁熙見到了甄宓。
當時甄宓也才七八歲,袁熙則剛剛十二三歲,袁紹留在中山國甄家居住的幾個月中,袁熙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來找甄宓玩耍。
也就是說,此時袁紹已經欠下了甄家兩個人情,而且都是雪中送炭的真情。
再后來,袁紹請遠在洛陽的友人幫忙走動,董卓為了籠絡人心終于赦免了袁紹,還任命他為渤海太守,封邟鄉侯。
自此袁紹終于走出人生低谷。
同時他也沒有忘記甄家的恩情,沒多久便上書朝廷,舉薦甄儼為大將軍椽,即是說甄儼如今得到的官職,亦是袁紹投桃報李而來。
再到了后來。
董卓終于廢少帝立獻帝,此舉引起了天下各界的不滿,討伐董卓的呼聲日益高漲,袁紹便借機順勢而為一躍成了最有號召力的人物,關東州郡起兵討董,將他舉薦為盟主,終于成為當今天下實力最強的豪杰…
袁紹成為關東聯軍盟主之后的事已經不必多說,哪怕后世亦是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吳良比較感興趣的便是這之前的事情,若非袁紹如今與甄家人聊起這些往事,尤其是與甄家人之間發生的事情,他恐怕便永遠都無法知道袁紹與甄家竟然還有這樣一層關系,稱之為緊密都一點不為過。
“可惜可嘆,常孺兄對我有救命之恩,可他去世時我卻未曾見他最后一面,亦是沒有及時出現照料你們,叫你們吃了不少苦,反倒是我落難時又得了你們的幫助,如此才有了今天的光景,又是我便在想,若是有一天我于九泉之下見著了常孺兄,當他問起我來時,我又當如何面對于他啊?”
聊到此處,袁紹終是長長的嘆了一聲,眼中含淚捶胸頓足,語氣中飽含慚愧與歉疚,似是在甄家人面前真情流露。
“叔父莫要如此,我能有今日的官職,亦是拜叔父所賜,何況當年我父親去世時,叔父遠在洛陽并不知道此事,如何能怪的了叔父?”
甄儼連忙在一旁勸道,眼眶已是有些微紅。
而坐在他旁邊的母親張氏與三弟甄堯亦是有些動容,當前甄逸去世之后所經歷的苦難,他們一生都不會忘記,只是平日里無人說起,他們也不會特意想起,如今袁紹這么一提,他們便有些受不住了。
唯有甄宓一人依舊默默的低著頭,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更不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因此上次又厚顏得了甄家幫助時,我便在心中暗自立誓,從今往后,我袁本初便是負了天下人,也斷然不能負了甄家,只要我袁本初活在世上一日,便無人能夠對甄家不利!”
袁紹接著又咬起牙來極為鄭重的說道。
“叔父…”
甄儼終于也抹起了眼淚,臉上盡是感激之色,若非兩人之間隔著案幾,他說不定會立刻撲入懷中痛哭一番。
而這一幕看在吳良眼中,卻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袁老板,略微有點假了吧?
您要真是有這種想法,最近這些年您老擁有了這么大的勢力,怎地不見將甄家人請入您的陣營中委以重任,也沒見您派些人來保護甄家,甚至您剛才自己也說過,您已經好幾年不曾來過甄家了,真要將甄家放在心里,不想發生甄逸那樣的事情,您好歹也一兩年來上一趟看看他們不是?
“不必多言。”
袁紹隨即抬斷了甄儼,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看向了甄宓的三哥甄堯,忽然開口問道,“叔禮,聽聞你已舉了孝廉,你今年幾歲?”
“回叔父的話,侄兒如今已十而有九。”
甄堯連忙吸了吸鼻子,施禮答道。
“十九…正是生龍活虎的好時候,你對前程可有什么想法?”
袁紹又問。
“如今天下局勢不穩,何來前程可言,因此侄兒也沒旁的想法,只求甄家能在這亂世之中平平安安,其他并無所求。”
甄堯看起來并沒有什么野心與抱負,笑了笑說道。
“正所謂亂世出英雄,正因如今是亂世,才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袁紹亦是笑著反駁道,“聽聞中山無極乃是甄家祖上宗堂所在,如今我正欲于無極屯兵制衡那盤踞幽州的公孫瓚,你若不嫌棄,不如便先在我麾下做個別部司馬,不但能夠代我節制屯于無極的兵馬,亦可使用這兵權來維護甄家周全,我亦可以放心許多,不知你意下如何?”
聽到這里吳良便明白了,袁紹如今恐怕是真提前動了與曹老板開戰的心思。
需知中山國北面與幽州相鄰,如今盤踞幽州的公孫瓚前幾年曾與袁紹在爭奪冀州時展開大戰,當時袁紹還沒有如今的實力,因此與公孫瓚打起仗來互有勝負,最終誰也沒有占著便宜,公孫瓚便北上占據了幽州,袁紹得了冀州。
這幾年過去,雙方雖然偶爾還會發生一些小摩擦,但倒并未引發什么大規模的戰爭,如此勉強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倒也相安無事。
而如今,袁紹忽然要在中山無極屯兵,此舉的目的便需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的出來,他在中山無極屯兵并非是為了攻打公孫瓚,而是為了防范與制衡公孫瓚,而最近一段時間公孫瓚卻并沒有什么大動作,否則春江水暖鴨先知,總會有些只言片語通過為了躲避戰亂而四處奔走的流民口中傳出,尤其是中山國這樣的邊境之內更是不可能沒有一丁點傳言…如此看來袁紹此舉就略微有些反常了。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袁紹最近可能要在相反的方向用重兵,因此提前作出部署,防止自己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收尾不能相顧。
而公孫瓚在北,曹老板在南…
再結合當前的實事去分析,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這…”
聽了袁紹的話,甄堯卻并未立刻謝恩,反倒是下意識的看向了家主甄儼。
此事非同小可,直接關系到甄家今后的政治立場,稍有不慎站錯了隊,便有可能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而甄家祖上也曾是威震朝野的豪門,對這樣的問題自是十分敏感,當然需要甄家家主甄儼來做出定奪。
“叔父如此器重與你,還不快快謝恩?”
甄儼卻似是早已有所準備一般,笑著對甄堯說道。
“多謝叔父,侄兒定當全力以赴!”
得到甄儼首肯,甄堯當即躬身施禮。
“哈哈哈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與你們父親情同兄弟,你們便似我的兒子一般,由你們替我鎮守中山,我放心。”
袁紹當即大笑起來,笑罷終于還是看向了低頭不語的甄宓,“宓兒,你如今也快成年了吧,可曾行過笈禮?”
幾日前甄府上下便已傳出袁紹此行乃是沖甄宓而來的消息,也不知這消息究竟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回叔父的話,侄兒今年十而有三,還不曾行過笈禮。”
甄宓起身頗為乖順的施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