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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如何要挾于吾?(4200)

  這便是“河神”與“水鬼”的故事。

  原來“水鬼”確實如吳良此前猜測的那般,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謂的邪物,只不過是一個在“河神娶親”的儀式中被鄉民獻祭給“河神”的可憐女子。

  而對于“水鬼”寧愿留在地宮之中與連人都不算的“河神”為伴、也絕不愿再回到外面世界的決定。

  吳良表示理解的同時,心中也是有些悵然。

  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水鬼”曾經究竟經歷了什么。

  割舌、祭河…

  這便是那些鄉民對她所做的事情,在這個人命如草的時代,作為一個弱女子,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家世與靠山,她斷然沒有能力反抗這些暴行。

  就像此前尹健家中的孩子一般。

  尹健好歹也是曹老板手下的一員兵卒,就算是這樣也沒有能力阻止自己的孩子被捉去“打sheng樁”,甚至就連他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

  幸運的是,在遭遇這種事情的時候,尹健遇到了吳良。

  而“水鬼”,卻只能被迫去承受這一切。

  在遭遇了這些非人的暴行之后,對于“水鬼”而言,選擇留在這座地宮中與“河神”為伴,無疑成了最好的歸宿。

  聽完了“河神”的話,眾人也是紛紛陷入了沉默。

  身為這個時代的土著,類似的事情他們定是聽過不少,甚至有的人可能還親眼見過。

  也是因此,他們也更容易理解“水鬼”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為何能對“河神”寫出那樣的話語。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面對這樣的事情,他們大多也同樣無法反抗,更沒有能力去幫助那些可憐的人們,甚至有時還不得不被迫成為那些鄉民中的一員,假裝自己漠不關心,假裝自己加入了狂歡,如此去避免這些暴行降臨到自己頭上。

  此時此刻,每個人的胸口都或多或少有些憋悶。

  “這里雖然黑暗,但卻比外面光明得多…”

  “水鬼”的這句話雖然通俗易懂,與那些文人墨客的文采相差甚遠,但卻比閑來無事的無病呻吟深刻得多,直擊每一個人的心靈。

  在這樣的時代,他們與他們的家人也同樣無法做到獨善其身,只有顧影自憐…

  “原來如此。”

  沉默之中,吳良卻忽然又很不合時宜的指著那些被“河神”擋在身后的“無魂之人”,拋出了一個可能會令其下不來臺的問題,“看得出來公輸先生亦是有些憐憫之心,這我倒有些好奇了,公輸先生打下的那些‘絕戶樁’又是怎么一回事?”

  “吾此前已經說過,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偉大嘗試!”

  面對這個問題,“河神”臉上卻并無愧疚之色,而是十分嚴肅的說道,“為了這次嘗試,吾愿意付出任何代價,這些‘絕戶樁’皆是吾門下弟子自愿獻來,絕無一人受到脅迫,就連吾自己,亦是毫不猶豫的躍下城墻,甘愿做這次偉大嘗試的先驅…如你所見,吾的這次嘗試成功了,因此無論是吾還是這些‘絕戶樁’,都死得其所!”

  “那不過是你與你那些弟子的意愿罷了,這些‘絕戶樁’的意愿你可曾問過?”

  吳良直視著“河神”反問道,“此前我在一口豎葬棺中看到了一些字跡,這些字跡的內容想必公輸先生也應該看過吧?”

  “河神”頓時無言以對,片刻之后,竟變得惱怒起來,吊著眼睛大聲斥道,“你懂些什么,任何嘗試都需付出相應的代價,便是創造一件完美的木工,亦要廢掉許多木料進行嘗試才能完成,因此吾絕不后悔當年做出的這個決定,你休要多言!”

  這是惱羞成怒了。

  吳良能夠想象“河神”此刻的心境,如果不是內心之中對此事尚且抱有那么一絲的歉意,“河神”的表現便會比現在理直氣壯的多,至少沒必要忽然如此激動,仿佛被他揭了短一般。

  “或許吧。”

  吳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有些事點到即可,沒必要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深挖刺激于它,轉而又問了一個自己更感興趣的問題,“公輸先生,我尚有一事不明,坊間傳說你給《公輸經》下了詛咒,任何修習《公輸經》的人必定承受詛咒,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不信?”

  “河神”不答反問道。

  “我個人傾向于這是你為了延續匠師傳承拋出的迷障,你先公開發表給《公輸經》降下了詛咒的言論,再命一部分弟子獻上子女打下‘絕戶樁’,從而將‘詛咒’一說坐實,使得一些居心叵測之人不敢再修習《公輸經》,更不敢再用《公輸經》害人。”

  吳良很是直白的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你認為,設下區區一道迷障,便能夠阻止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利用《公輸經》追名逐利?”

  “河神”忽然笑了起來,反問了吳良一個關乎人性的問題。

  吳良頓時無言以對。

  他不由的想起了后世《資本論》中的一段話:

  “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

  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

  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

  有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

  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絞首的危險。”

  這里面的“它”,完全可以用來指代《公輸經》與那些居心叵測之人。

  毫無疑問,《公輸經》若是被利用起來用于訛詐與脅迫他人,能夠創造的利潤絕對超過了300,這便足以使得一些人為了眼前的利益,忽視掉“詛咒”帶來的影響。

  所以。

  如果《公輸經》的詛咒只是迷障的話。

  《公輸經》恐怕根本就不會失傳,而且經過數百年的時間,八成早就已經被人們識破,再一次成了所有工匠追捧的“武林秘籍”。

  即是說。

  《公輸經》的詛咒極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吳良基于“絕戶樁”做出的一些推論,可能才是真正落入了“迷障”之中。

  “所以,《公輸經》的詛咒究竟存不存在?”

  吳良已經領會了“河神”話中的意思,卻仍想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呵呵,這可不像是一個能夠進入公輸冢、推演出‘木鵲’弱點、還破解了吾那‘機封’的能人口中會問出來的問題。”

  “河神”依舊咧嘴笑了起來,模棱兩可的說道。

  “公輸先生教訓的是,是我太過執著了。”

  吳良終于心領神會與其相視一笑,施了一禮不再追問。

  然而兩人的對話卻是令“臨沖呂公車”上的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老先生,所以有才哥哥與公輸班打了半天啞謎,這詛咒究竟是有還是沒有?”

  諸葛亮一臉好奇的湊到于吉身旁,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

  “公輸班雖然并未明說,但以老夫的理解,應該是有的。”

  于吉捋著胡須,蹙眉說道。

  “若是真有,他直說便是,又何必與有才哥哥故弄玄虛,這不是脫褲子放屁么?”

  諸葛亮又問。

  “這…你就得問公輸班了,老夫怎會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許他就是喜歡脫褲子放屁呢?”

  于吉頗有想法的教導起了諸葛亮,“不過若換了老夫,老夫也不會明說,如此非但不回落了氣勢,還可顯得老夫高深莫測,你多學著點,以后肯定用得上。”

  “喔,多謝老先生指點…”

  諸葛亮若有所思的點頭,顯然將于吉的話聽進了心里。

  “你這老童子,教也要教些好的,怎好傳授你那些江湖騙術,真是老不正經。”

  聽到諸葛亮與于吉的對話,楊萬里頓時又來了精神,習慣性的抨擊起來。

  “你這匹夫又知道些什么,這可都是老夫的生存之道,若是換了旁人,便是跪下來祈求老夫,老夫也還未必愿意傳授哩。”

  于吉反唇相譏道,“再說,似你這等不學無術的匹夫,恐怕連公子與公輸班這番言語中的深意都未必聽得懂吧?”

  “誰說我不懂,我早就聽懂了!”

  楊萬里挺了挺胸,正色說道,“依我來看,既然公輸班與公子都未明說,那這詛咒肯定就是子虛烏有,定是另有不便公之于眾的隱情。”

  就在這時。

  “原來如此…”

  半吊子《公輸經》傳人孫業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喃喃自語起來。

  而后他不知為何又強撐著自“臨沖呂公車”上爬下,步履蹣跚的來到“河神”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懺悔一般的伏下說道:“孽徒之后孫業,多謝祖師爺指點!”

  “這…”

  眾人見狀又是一愣,面面相覷。

  “河神”什么時候指點過他,他又究竟從那些模棱兩可的話中悟到了什么,為何忽然向“河神”跪拜感謝。

  所以,現在是不是應該防著點他?

  免得他與“河神”同氣連枝,做出對公子與我們不利的事情來?

  想著這些。

  之前早已躍下“臨沖呂公車”,立于吳良身側為其掠陣的典韋已是下意識的站到了吳良與孫業之間。

  最終,吳良還是與“河神”達成了共識。

  吳良等人將在“河神”的一路護送下離開地宮,等到了最開始那個藏于懸棺之后的通道時,“河神”受體型所限無法進入通道,吳良才會將“水鬼”歸還于他。

  “河神”明白吳良的顧慮,因此也并未提出異議。

  而在這個過程中。

  吳良并沒有提出將“水鬼”一并帶出去,助其回歸人類社會的想法,他同情“水鬼”的遭遇,也完全有能力為“水鬼”提供安穩的生活。

  之所以沒有提,倒不是怕“河神”不情愿從而翻臉,而是站在“水鬼”的角度設身處地的著想。

  常年暗無天日的生活,已經使得她的身體與心理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樣的她已經很難再適應外面的生活,甚至就連對于正常人而言最普通不過的陽光,恐怕也會成為殺死她的利刃,就更不要說基于她現在這異于常人的外貌,從而產生其他那些就算是吳良也無法控制的因素導致的心理問題。

  后世并不乏相似的例子,那些脫離了人類社會許多年的人們,最終的結局都不太好。

  與此同時。

  “河神”也并未提及“貔貅寶盒”的事。

  它早就已經看到了被白菁菁抱在手中的“貔貅寶盒”,這玩意兒個頭不算太大,但也絕對不小,根本不可能藏起來。

  而那本就是“河神”的陪葬品,而且是棺槨之內唯一的陪葬品,那顯然是它生前最看重的東西,不可能認不出來。

  但它也只是一掃而過,并未特意提起此事,也并未要求吳良等人將“貔貅寶盒”留下。

  對此,眾人心中自是有些奇怪。

  不過他們也并未主動向“河神”詢問此事,這是他們在公輸冢中搞到的唯一一件可以帶走的東西,費了這么大的勁,他們自然也不愿輕易放棄,萬一“河神”本來沒注意到這玩意兒,他們問出來反而被“河神”覺察,并強行索回了怎么辦?

  于是大伙眼觀鼻鼻觀心,統統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而在這期間。

  孫業也并未做出什么異常的舉動,撤離的過程顯得異常和諧。

  如此一個時辰之后。

  一行人已經再次回到了當初進入這座地宮的狹小通道前面。

  吳良命眾人先進入了通道,自己則挾持著“水鬼”留在了最后。

  如此等最后一人進入通道之后,吳良先是將提前從孫業帶來的青銅大門鑰匙拋到了“河神”面前。

  “河神”抬起一只前腳用力一踩,那圓盤狀的鑰匙便化作一塊鐵餅,“吾已遵守了承諾,你也該履行承諾了。”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吳良卻依舊沒有放開“水鬼”,而是一臉狡黠的問道,“那‘貔貅寶盒’要如何開啟?只要閣下說出來,我立刻將她歸還。”

  “‘貔貅寶盒’只有一次開啟機會,若是錯了里面的東西便會立即銷毀,吾便是告訴了你,你敢輕易嘗試么?”

  “河神”卻并未發怒,而是一臉笑意的反問道。

  吳良無言以對。

  他確實不敢輕易相信“河神”,更不敢輕易進行嘗試,因為“河神”有足夠的動機毀去里面的東西。

  “不過吾可以告訴你,那寶盒中所存,正是吾所創的《公輸經》,里面非但記載了吾當年傳授于諸多弟子的技藝,還有不少吾從未示人的技藝,你若真有本事解開,那便說明《公輸經》不該失傳,此乃吾亦無法違抗的天意。”

  “河神”似是已經看透了吳良一般,笑呵呵的說道,“去吧,你雖不是什么婦人之仁的人,但已經到了此處,你的人已盡數生還,你便斷然無法再對她下手了,還如何要挾于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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