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著,吳良再一次回頭看向楊萬里。
他雖然身懷“厭劾之術”,并且剛剛化解了黃家的“五仙入宅法”,但這“厭劾之術”究竟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又或者有沒有身前之分,他自己也不太說得清楚。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現在他從上到下又仔仔細細的看了楊萬里一邊,卻并沒有從他身上看出與邪術有關的跡象。
因此絕影的異常反應究竟是怎么回事,吳良一時之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典韋,你來試試,小心一些,莫要傷了自己。”
如此沉思了片刻,吳良又對典韋說道。
“諾。”
典韋應了一聲,也是邁著大步向絕影走去。
這次絕影看起來倒是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也并未向對待楊萬里那樣去瞪典韋。
但當典韋拽住韁繩,一只腳踩在馬鐙上的時候。
“咻——!”
絕影卻忽然又是發出一聲嘶鳴,馬頭猛地調轉過來,一雙馬眼瞪起怒視著典韋,臀部上的肌肉也是瞬間緊繃了起來,兩條后腿蠢蠢欲動,完全就是一副隨時準備撂蹶子的姿態。
“這…公子?”
典韋粗中有細,自是立刻便察覺到了異樣,并未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這是什么意思?”
吳良更加詫異。
難道典韋與楊萬里一樣,身上也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可是這不應該啊。
從發掘丘穆公墓直到現在,他與典韋、楊萬里等人幾乎沒有分開過,若是真有什么問題,不可能只有典韋與楊萬里出現了異常,他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難道…
吳良忽然想到,在黃府的時候,典韋與楊萬里曾單獨出去尋找蒿草,那是他們唯一一次與他分開行動,難道是那時候出現的問題?
“菁菁,你也來試一下。”
帶著這樣的想法,吳良又將白菁菁叫了過來。
結果白菁菁嘗試的過程中,也出現了相似的情況,絕影似乎在排斥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而不是某個人或是某一部分人…
這就更奇怪了。
事到如今,吳良覺得暫時不應該在這件事上浪費太多的時間,于是想了想,又對楊萬里說道:“此事暫時擱置一邊,楊萬里,你先去騎你自己的馬,若是沒有問題便立刻去附近尋找可以過河的渡口。”
“諾!”
楊萬里應了一聲,連忙跑向自己此前騎乘的馬匹。
他的馬匹卻是溫順的很,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抗的跡象,任由楊萬里騎在背上,只是輕輕“駕”了一聲,便撒開蹄子沿著河灘向上游奔騰而去。
“公子,我先去了!”
楊萬里回頭向吳良喊了一嗓子,漸行漸遠。
而吳良的目光卻聚集在了絕影身上,如果不是眾人的問題,其他的馬匹也沒有問題,那么…問題很有可能就出在絕影自己身上。
可他仔細觀察絕影,也并未在絕影身上看到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
而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便是最令人不解的地方。
就在這時,一向不喜多言的典韋卻在這時候開口說道:“公子,對于此事,韋倒有些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話直說。”
吳良看向典韋,典韋這種人從來不說廢話,只要開口說的便是正事。
“韋聽人說過,馬匹可通靈,越是珍貴的寶駒,腳力只是一方面,通靈程度亦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判斷標準。”
典韋正色說道,“韋還聽人說過,越是通靈的寶駒,性子便越是孤傲,若非是它心悅誠服的主子,尋常人根本騎不上去,就算強行騎上去,也斷然是自討苦吃,公子這絕影乃是天下聞名的寶駒,自然有的是傲氣,又怎會甘心被我等騎乘…而且韋方才細細觀察,這絕影在面對公子與我們時的姿態便截然不同,它見了公子會立即放低姿態,但對我們卻始終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仿佛只將我們當做了刷毛鏟屎的傭仆。”
“有這回事?”
吳良倒也聽過馬匹通靈的說法。
但在這之前,他都將這種通靈當做一種長久馴養出來的習慣,馴過的馬自然好騎聽話,沒馴過的馬便各種撂蹶子,從來沒有想過馬匹還會看人上菜,哪怕是這種舉世聞名的寶駒也不例外。
主要在正史中,絕影因為是匹短命馬,也是沒有太多的描述。
《三國志》中這是一匹大宛馬,曹老板在宛城遭遇張繡偷襲的時候,身中三箭依然能夠奮蹄疾馳,而且速度極快,最后被流矢射中眼睛才倒了下去,最終與曹昂、曹稟和典韋一同死在了宛城。
故而絕影被后世所知的特點就只是“熬得痛,跑得快”而已,并沒有找到更多的記載。
“可是…絕影被送到我這里的時候,我初次騎乘也沒有被它排斥,那時絕影應該只認使君才是,這又是為何?”
吳良還是有些想不通,奇怪的問道。
“在韋看來,這恐怕是因為公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某些特質并不亞于使君,因此使得絕影初次相見便心甘情愿臣服,不敢輕易造次…”
典韋想了想,又極為認真的說道。
“不可能。”
吳良連忙喝住典韋,打了個哈哈故意說道,“絕對不可能,我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逃兵罷了,如何能與使君相提并論?在我看來,此事定然還有些我們尚未查明的緣故,尚需從長計議,不可如此草率下定結論。”
說著話的同時。
吳良已經驚出了一聲冷汗。
經過典韋的這番分析,他現在已經開始懷疑曹老板將絕影送過來的目的了。
絕影作為曹老板的專屬坐騎,他肯定對絕影的性子有著相當深刻的了解,倘若典韋說的是真的,那么曹老板將絕影送過來可就未必是一種賞賜了,很有可能是一種試探。
這個壞老頭子,真是糟的很!
而以曹老板那“寧我負人,毋人負我”的性子。
倘若讓曹老板得知吳良能夠輕而易舉的騎乘絕影,這便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死罪,那么吳良現在要做的便是立刻與曹營決裂,找一個相對容易棲身、同時對自己的考古事業相對有利的勢力投奔。
當然,在這之前吳良肯定會狠狠的擺曹老板一道。
畢竟歷史上就算沒有吳良出現,曹老板亦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順勢打敗了不可一世的袁紹,最終成就了一番三國霸業,奠定了統一天下的基礎。
這對于不得不投奔其他勢力的吳良來說,肯定不會什么好事。
所以臨走前擺曹老板一道很有必要。
若是能夠影響到后續的官渡之戰,使得曹老板在官渡之戰被袁紹滅掉,才最符合吳良的個人利益。
因為曹老板的勢力越是強大,吳良的處境就越是危險,日后考古工作的阻礙也就越多。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自打得了絕影以來,吳良還沒有在瓬人軍之外的人面前騎乘,而瓬人軍內除了這幾名骨干,剩下的人也并不知道他平時騎的這匹高頭大驢便是絕影,所以現在應該還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再至于典韋所說的不亞于曹老板、能夠令絕影心甘情愿臣服的特質。
這吳良就更不好說了。
他只知道自己哪怕是穿越之后也沒有產生絲毫野心,平時也是盡量與人為善,就算偶爾使壞也沒有壞的那么徹底,除了是個比較特殊的穿越者之外,他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絕影臣服的特質。
這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不過目前為止,這都還只是吳良在典韋的提醒下產生的個人猜測,并不能完全當真,沒準兒其實是其他未知的原因所致。
但這個問題顯然已經不適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繼續討論下去了。
吳良只能告訴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多留一個心眼,然后私下再加以驗證…
這一刻。
吳良忽然覺得自己與曹老板其實有許多共同之處。
他也十分多疑,哪怕現在只是產生了這樣的猜測,便已經做好了令曹老板付出慘重代價的準備,甚至不打算給曹老板留下任何一丁點翻盤的機會。
不過兩者又有些許不同之處。
吳良距離“寧我負人,毋人負我”的境界還差了一些,在沒有確定自己已經即將陷入險境、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之前,他倒不會僅僅因為有所懷疑便立刻將想法付諸行動。
真不知道曹老板麾下有他這么一個“如此給力”的摸金校尉,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未來應該還會出任發丘中郎將。
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決定權依舊掌握在曹老板手中。
大約半個時辰后。
孫業祭拜完了祖師爺,自河灘上爬起來時,臉上雖有些明顯的淚痕,但也多了一絲坦然,看來已經完成了懺悔,心中再無遺憾。
“完成了?”
吳良早已帶領眾人在旁邊等著。
“完成了,此前多謝閣下耐心提點,否則我至死恐怕也無法領會祖師爺的深意,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孫業躬身說道。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吳良笑了笑,接著又道,“不過我心中卻有些疑惑,想請孫先生為我解惑。”
“閣下請問,小人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孫業連忙說道。
“我看孫先生方才面朝崖壁祭拜,想必這里便是公輸冢了吧,可這崖壁上卻放置了上百口懸棺,難道這些懸棺皆是祖師爺的棺槨?還是祖師爺的棺槨其實只是其中之一?”
吳良笑著問道。
“閣下猜錯了,這些都不是祖師爺的棺槨。”
孫業不疑有他,搖了搖頭認真說道,“實不相瞞,其實小人也并不知道祖師爺的棺槨究竟葬于何處,對公輸冢亦是一無所知,小人來此祭拜主要是因為我家祖上流傳下來的習俗,猶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帶我來此祭拜時,小人也問過父親相同的問題,父親也是相同的回答。”
“他說,據我家祖上傳下來的說法,這些懸棺乃是祖師爺下葬之后,一夜之間忽然出現的,沒有人這知道究竟是何人所為,也沒有人知道這些棺材是怎么放置上去的,仿佛仙跡一般。”
“因此我家祖上還傳說,這些懸棺其實是祖師爺下葬之后尸解登仙,故意展現出來的仙跡,好教遍布天下徒子徒孫知道,祖師爺仍在天上佑護著我們,保佑匠師一脈永不斷絕。”
“也是因此,每次我爹待我來祭拜公輸冢,其實便是隔河朝這些懸棺所在的方向跪拜祈愿…”
聽了這番話,吳良瞬間得出了兩個結論:
一是,公輸冢應該確實存在,而且八成就在這些懸棺附近。
因為孫業的祖上提到了祖師爺下葬的事情,既然這些懸棺是在其下葬之后忽然出現,又被認為是公輸班尸解登仙之后故意展現出的仙跡,那么兩者自然有著極為緊密的聯系,并且絕非空穴來風。
不可能隨便一個地方出現懸棺,都能夠與公輸冢聯系在一起。
至于公輸冢的具體位置,可以依照孫業祭拜的方向進行探索,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誤差;
二是,吳良懷疑公輸冢可能有守墓人,或者是其他目的不明的勢力。
因為這些懸棺是在魯班下葬之后才忽然出現的,吳良并不認為這是所謂的仙跡,更愿意相信這是人力所為。
若真是人力所為,那么這伙人必然與公輸冢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只是到底是守墓人,還是目的不明的勢力。
暫時還不太好說,尚需好好查探一番才能下結論…
不過不管是什么人,歷經這么多年,換了好幾次朝代,能不能傳承到現在還是一個未知數,總之多留一個心眼便是了。
正如此分析的時候。
“咯嘚噠!咯嘚噠!”
耳邊傳來一陣均勻的馬蹄聲。
吳良回頭望去,正是楊萬里騎著馬自上游歸來,臉上那“幸不辱命”的輕松表情可以看出,他應該已經找到了渡河的地點。
與此同時。
“嘩——!”
又是一聲巨響傳來。
這聲音來自懸棺之下的河面!
吳良等人連忙循聲望去。
卻只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水花,那是只有龐然大物才能翻騰起來的巨大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