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寒月下的山坡,婆娑樹影有棱有角,稀朗疏光,因為樹葉掉光了。
樹下陰影處的石板小路上,站著一個明眸流盼,烈焰紅唇,貌美如花,身段婀娜,打扮有些輕佻韻味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業司的大行走向蘭萱。
一名天族人員領著鐘若辰姐妹從她眼下的山路上走過,此山路通往的正是畫地為牢的那處平頂。
向蘭萱盯著姐妹倆漸行漸遠的身影一臉玩味,嘴角甚至有幾分不屑的譏諷意味,不過很快又扭頭看向了身后,看到了山坡上站立的一個瘦如骷髏的漢子,也是她的老熟人,司南府的前司執掌蒙破。
見是他,向蘭萱旋即無視了,又扭頭盯向了姐妹倆離去的方向。
蒙破自己宛若幽靈般,閃落在了她的身邊,“向蘭萱,你不會盯上了她們姐妹吧?我警告你,不要打她們的歪主意。”
向蘭萱呵呵一笑,“你們司南府今晚還挺多事的,有事沒事都要插一杠子,閑的。”蒙破:“你們掌令倒是挺忙的,怎么不見來看熱鬧?”
向蘭萱:“本是來了的,聽說你們那位也來了,不想照面,怕一見面又成了怨婦,只好打道回府了,敬而遠之吧。”
蒙破目光不善:“你嘴皮子倒是挺閑的。”
向蘭萱扭頭瞥了他兩眼,“瞎操心,看把你給瘦的。”衣袂飄飄,扔下話就轉身走了,不屑瞎扯的樣子。
蒙破回頭目送其消失后,倒是沒有離開,站在此地靜靜守候著那畫地為牢的平頂方向。
臨近禁足的平頂時,領路的天族人員不時回頭,發現身后兩個女子有越走越慢了的感覺,搞的他也不好走太快,只好放慢了步伐。
文若未倒不是感覺,而是確實知道自己走慢了,沒辦法,是姐姐漸漸走慢了,她是想風風火火趕快上那山頭去看看的,然又理解姐姐的心情,這是姐姐第一次以真實身份登場與那個破鏡的未婚夫相見呢,也不知道那位探花郎發現這就是姐姐后,會是個什么反應,會怎么看姐姐。
有些事情不能想,本來沒自己事的,這一想,連她自己都為姐姐感到緊張了,只好放慢了速度陪著。
不時看向山頂的鐘若辰確實有些緊張了,感覺步伐沉重,連心跳也莫名加快了,渾身都在不安,連靈魂似乎都在顫抖,很想扭頭逃跑,只是表面上強裝澹定,不想讓旁人看出什么。
她腦海中不時閃過某人的畫面,在心里反復告訴自己,多想想那人一劍刺殺自己時的兇獰面目,多想想那人悔婚時的情形,讓自己恨他就不會緊張了,然沉淀在記憶中更多的相關畫面是美好的一幕幕。
金榜題名時帶給她的巨大驚喜,偷窺那人樣子時的怦然心動,高光得意跨馬游街的那個好兒郎令萬眾仰慕的樣子,捧著滿篇才華橫溢的詩詞文章歡喜到沁魂入骨的自己,許多婦道人家登門表達羨慕的情形,那時全天下的美好祝福好像都在圍著她轉。
一天天臨近大婚時的魂牽夢繞,試穿婚衣的羞澀和美好,為之喜悅無邊,為之作筆墨丹青,幻想嫁做人婦后的琴瑟和鳴,連落下的樹葉都帶著詩情畫意。
馬上要以真實身份見到那人了,一些回避不去想的畫面,突然統統翻涌了出來。還有她經常會去想的那個問題,那人為什么一直不娶?
甚至連那刺傷自己的一劍,她也明了事理,人家那般情形下不得不為之,皆化作了文武皆第一的征服氣息撲面而來,她竟恨不起來,哪怕強迫自己去恨。
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也找不到理由回頭,最終還是露了面,最終還是踏上了山頂。放眼打量了一下畫地為牢的現場后,文若未悄悄對姐姐滴咕,“姐,看到沒有,那邊一伙,探花郎就是探花郎,他們那邊連坐牢都比別人瀟灑,沒把大族 長的壓力當回事呀,好膽魄。你看其他幾伙被囚禁的那叫一個呆板,一看就是罪有應得的。”
鐘若辰沒理會她,卻在暗暗咬牙,發現這丫頭有時候就是個讓人討厭的話癆。
站在小格子里面,沒試過的人是不知道其滋味的,尤其是站久了,庾慶等人免不了活動一下,腳下動的幅度不方便,動動手,甩甩胳膊,晃動晃動身板還是可以的,確實顯得比其他幾伙人更活潑。
南竹動作突然一僵,兩眼直勾勾看著上山的地方,“咦,又抓來兩個人不成?咦,又來兩個美人,這兩個肯定年輕..咦,怎么看著有點眼熟?”
確實眼熟,幾人都直勾勾盯上了打量,相似的印象都隱約晃動在他們眼前。向真回了句,“尚月,另一個應該是尚云。”
對,眾人想起來了,應該就是朝陽大會的那兩個女高手,實力讓人印象深刻,容易記住。
為什么“應該就是”,因為姐妹兩個當時都蒙著臉,尚月也是被庾慶擊敗時震飛了面巾才露了真容,至于尚云則從頭到尾蒙面,不過看到尚月就能猜到另一個是尚云。
南竹滴咕,“這兩人也被抓來了不成,她們能犯什么事?”
一行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鐘若辰沒有去看庾慶他們,目不斜視,只盯著前方,然自己卻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陪同在旁的文若未卻回頭給了庾慶一個擠眉弄眼的古靈精怪表情,這一幕把庾慶給搞愣住了,也把身邊幾人驚艷了一把,什么情況?
待一行過去后,南竹嘿嘿道:“老十五,什么情況,這小娘皮好像在勾引你呀。”
庾慶瞟他一眼,發現有時候吧,這話癆確實太讓人討厭了,攪了他的思路,真想一腳踹他臉上去。
他在疑惑思索,尚月的真容自己是在分出勝負時見過的,可那個尚云,明明一直蒙著面,自己應該沒見過,怎么感覺嘴臉有些眼熟?仔細想,又想不起哪見過,難道是在幽角埠還是在哪的街頭撞見過,或是在朝陽大會就摘下過面紗,只是自己忘記了?
天羽、禪知一、蘇半許都在扭頭盯著庾慶,有想看熱鬧的嫌疑,因為他們三個雖跟鐘若辰姐妹沒什么來往,卻都認識,加上鐘若辰和探花郎的恩怨情仇,這一對如今再會,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很是值得期待。
見到姐妹倆到了池碧瑤身邊慰問,南竹又嘖嘖,“不是抓來的,又是來探監的,這有身份地位的人就是不一樣哈,能來天族山探監,看來這兩個女人的身份也不一般吶,還是說天族山比較好說話,那為何沒人來探望一下我們?老十五,鳳族那邊有點不夠意思啊。”沒人理他。
接受姐妹倆慰問的池碧瑤見文若未不時往庾慶那邊偷瞄,而與自己問答的鐘若辰也有些話不順,就知道這倆丫頭的心思沒在自己身上,但也不點破。
更沒有告知庾慶被抓是她為鐘若辰做的局,一是知道鐘若辰在探花郎面前要爭口氣,不宜點破;二是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也被關在了這,不好意思說。
應付兩句后,便不愿看這倆丫頭繼續敷衍自己了,了斷道:“行啦,我這里暫時沒事,你們回吧。”
文若未忙道:“花姐,那我們告辭了。”池碧瑤揮了揮袖送客。
鐘若辰略欠身致意,一轉身,剛好看到了月光下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庾慶,心弦一顫,甚至有些心慌意亂,但很快又發現庾慶的神色反應澹定而從容,立馬不肯示弱,挺起了胸膛面對。
這一刻,她果斷做出了決定,要破除自己這個心魔!
于是,就在文若未琢磨過去后該怎么答話之際,鐘若辰已步履從容的率先走了過去,直接走向了庾慶那邊。
嘴巴哦成一個圈的文若未難以置信,旋即立馬屁顛 顛小跑著跟上了。池碧瑤眼睛忽閃忽閃盯著。
天羽、禪知一和蘇半許也在緊盯這一幕,有的甚至看著腳下挪步調轉了方位方便看戲。
南竹嘴里又在念經,“來了,來了,老十五,好像是沖你來的,看來人家沒忘那一劍之仇。”
庾慶有點懷疑,“不至于吧,朝陽大會比武,生死由命的事,技不如人,輸了就是輸了,有什么好記仇的,何況都過去這么久了。遇見舊識,應該就是過來打個招呼吧?”
話雖這么說,心里也不敢確定,這世上不豁達的人比比皆是。
待到鐘若辰走到了跟前,確定了真是沖自己來的,他還是笑著拱了手,“尚姑娘,久違了,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落魄至此,實在是不好意思,讓二位見笑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他也搞不清對方的底細,能來這里探監的,想必身份也不簡單,還是陪笑的好。
當然,心里也轉過了一個念頭,會不會又是一個沖那事來接近自己的?
同時,也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容貌,當初交手時來不及細看,現在仔細一瞅相貌細節,心里暗暗嘖嘖,確實是個閉月羞花的文靜美人,就是那一臉冷漠太明顯了,這種女人看著就不近人情,大概是誰娶誰倒霉的。
“咦.....”文若未口中發出拉長尾音的奇怪腔調,腦袋也鉆到了前面,指著自己鼻子,“你真不認識我嗎?”
不就是朝陽大會見過嗎?庾慶狐疑,難道是自己表達的不夠清楚?另則,對方話里所謂的“認識”,好像跟他想的在朝陽大會見過面的認識不一樣,好像在指他們本就相識。
以前真的相識嗎?他真的想不起來了,不過他之前就有那感覺,覺得這女人的嘴臉倒是有眼熟的感覺。
事實上他們早年也確實見過兩面,一次是他初臨錦國鐘府,跟假冒丫鬟的文若未照過一面,另就是他逃出錦國京城落網時,文若未大晚上趕去搭救過他。
這到不是庾慶狼心狗肺健忘,若是再見當年的文若未,他肯定認識。
可關鍵是連文若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女大十八變的有多厲害,當年的青蔥少女徹底長開成了一個標致大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