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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我有錢

  災民就災民,哪還來什么奇怪的災民?

  楊主事第一個從烏篷里起身,出了船艙,問了聲在哪,順著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斜前方果然有一隊災民。

  烏篷里的詹沐春默了默,“唉!”一聲輕嘆,收好了銀票,也起身出去了,去看那所謂的奇怪災民是怎么回事。

  那隊災民明顯在往上宛城方向去。

  這只巡查的船也是外出巡視后返回上宛城的。

  那隊災民明顯是出發在他們前面的,奈何災民們是在泥澇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蹚著前行,明顯沒這邊在水里劃船快,被這邊后來的追上了。

  待到兩邊幾乎平行了,越發將這隊災民的奇怪給看了個清清楚楚。

  因為這些災民竟然拖著幾十副簡易擔架,不是抬擔架,確確實實是在拖著擔架走。

  擔架一頭被抬起,另一頭拖地,擔架上的人也是斜躺的,頭在上,腳也拖在了泥漿里。

  也許是為了省力,一副擔架六七個人一起拖著行走。

  局外人聽到這種狀況可能會不以為然,但對于這些身在災區里的人來說,這一幕簡直是世所罕見的奇跡!

  這是讓人難以置信的奇跡!

  身在災區里的人,但凡是知情點的都會知道,那些走不動的人,基本上只有等死的份。

  還有一個讓人不愿面對或不愿提起的殘酷現實,會成為其他人的糧食。

  人饑餓到了一定地步,是不存在任何禮義廉恥的,任何禮教都是空氣,會成為最原始的動物,獲取食物大過一切!

  在這種情況下,走不動的人,連官府和朝廷都不會搭手去救,救不過來。

  更不可能會有任何災民去搭救。

  道理很簡單,這樣救一個人、這樣抬一個人,是需要體力的,連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還有力氣去扛著一個人長途跋涉,這根本不現實。

  哪怕是求生的本能,也不允許一個人去這樣做。

  可眼前這支難民隊伍的所作所為徹底顛覆了他們的想象,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范圍,不知這些人為何有如此強大的毅力。

  難道是什么落難的軍伍人馬之類的?否則怎么可能有如此好的紀律性?

  眾人細看發現,又明顯不是,男男女女的年紀各不相同,幾乎都搖搖晃晃拄著砍伐的木棍當拐,明顯都是在咬牙硬撐,不可能是有組織的軍伍人員。

  所以,眼前的一幕帶給眾人的震撼可想而知。

  站在船頭的幾名官員只能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劃動的船只超過難民隊伍時,楊主事看到了領頭在前探路的庾慶,忍不住咦了聲,“咦!領頭的那個小胡子,怎么感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確實見過,金榜題名后,新科進士跨馬游街時曾從戶部門口經過,楊主事也曾在門口觀望過,是見過庾慶的。

  只是如今的庾慶留了馬尾辮,又蓄了小胡子,腰上挎劍,一邊挎著大皮包,肩上還扛著小半包干糧,腦袋微微壓偏了,加之身上沾滿了泥水,那叫一個臟,認不出也正常。

  聽他這么一說,其他人也仔細辨認。

  還別說,詹沐春也感覺這人似曾相識,心中納悶奇怪,這里怎么可能有熟人,而且還成了災民。

  手上拿著杖,不時在前方腳底下探路的庾慶又再次朝后大聲提醒道:“大家小心了,右側有溝了,好像是斜坡,別踩空了腳滑下去,跟著我往左一點走,都跟緊一點,誰落隊了別怪我不管!”

  他的精神頭還是很足的,突然又賺了那么多銀子,他覺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該把這些災民好好送到上宛城去,然后,是吧,那八萬多兩銀子賺的也心安理得。

  青年夫婦可能是吃的比較飽的,可能漸漸有了精力,也可能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兩人一直緊緊跟在庾慶后面,并幫著向后傳話。

  一聽到庾慶開口,船上的詹沐春神情猛然震顫,一下就聽出了是誰的聲音,再撇開庾慶那變化巨大的外形,盯著庾慶的臉細看,對上了,瞬間辨認出來了,不是士衡兄還能是誰?

  他反復辨認了幾次,沒錯,確實是士衡兄,他怎么跑這里來了?

  旋即明悟,除了救災能是什么?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

  時間過了這么久,探花郎辭官的風聲早已經傳到了這里,他之前聽聞到消息也很震驚,為什么?大家十年寒窗苦讀求的不就是這個嗎?真的是因為沒得狀元心懷怨恨而辭官嗎?

  總之他是不太能理解的。

  今天突然看到庾慶在災區救人,心靈上確實有點受到沖擊。

  那個才華橫溢的四科滿分會元,怎么就弄成了這個樣子?

  庾慶也留心到了那邊的船,心里暗操,早知道有這樣的水路,造一些木排載著災民趕路會不會方便點?

  轉念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上千人的木排要造多少?不說材料能不能齊,等到造好了,有那時間怕是走走也快到了。

  何況一開始也確實不知道有這樣的水路,更不清楚水路地形。

  他也看到了船上穿著官袍的幾名官員,懶得理會,連個招呼都懶得打,已經不指望這些狗官了。

  這些貪官污吏但凡有一丁點良心就該主動表示一下,自己下來走路,讓走不動的百姓上船才是,然而并沒有,明明擦身而過卻沒一個吭聲的。

  他沒有看到詹沐春。

  詹沐春開始是想喊上一聲的,后想到了一些問題,又有些心虛地偏過了頭去,不敢跟庾慶打招呼。

  不為別的,因為開不了口,不知該如何開口。

  事情明擺著的,士衡兄是在帶領著這些難民趕往上宛城,可他卻知道上宛城早已定下了災時應急法令,沒錢是進不了城的。人家辛辛苦苦帶著這么一大隊災民走到了這里,自己打了招呼后,是告訴他真相,還是不告訴?

  心中有愧,羞于見面!

  其他不吭聲的官員其實也是同樣類似的心態,靜默默看著,沒人敢把真相告訴這些在絕境中苦苦掙扎的人。

  船很快超前了,離后面的隊伍越來越遠。

  “都跟緊了,都跟上我,咱們爭取在天黑前趕到上宛城…”

  庾慶中氣十足的大喊聲還在隱隱傳來。

  詹沐春站在烏篷前眺望后方,目光定格在那個牽頭的人影身上,久久難以移開視線,心中滿是愧疚,又滿是佩服!

  他發現這位士衡兄確實是個牛人,的確是個能創造奇跡的人,居然能把這伙饑民給組織起來,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想趕在天黑前抵達上宛城的想法破滅了,災民的行進速度太慢了,原計劃兩個時辰的路程,竟然花了足足三個時辰,上千號乞丐般的災民才拖拖拉拉趕到了城下。

  當然,路不好走也是個原因,加之這些災民餓的太久,體力確實跟不上了。

  庾慶扛著的那半袋大餅干糧已經在路上發完了,干體力活拖擔架的人多發,其他人則是四人均分一塊大餅。

  吃大餅容易口渴,沒有了山上的泉水,只能是喝地上的泥水。

  臟不臟、干不干凈、會不會得病什么的,已經顧不上了,庾慶也只能任由,因為無能無力。

  上宛城因地勢較高,到了城下就等于從水里走了出來,不過依然是滿地踩滿了腳印的泥漿。

  城上點滿了火把,護城河那邊的城墻下也點了一座座間隔開的篝火。

  在護城河外面,還聚集著烏壓壓一片的人群,站不住,都或坐或躺在泥濘地上。

  不時有人跪著對城內的官兵哀求,求讓他們進城,然而奉命行事的官兵們可謂鐵石心腸。

  抵達城外的庾慶無語凝噎,心都涼了,才發現自己帶來的這千把人壓根不算什么,眼前聚集在城外指望進城的災民才是大多數,遠超過他帶來的這些人。

  “走!”庾慶回頭招呼一聲,帶著上千人往人群中硬闖。

  一行硬生生開出一條路到了護城河邊,面對著拉起的吊橋,庾慶大聲吶喊,“速速放下吊橋,容我等進城!”

  吊橋那頭的守將喝道:“任何敢對抗災時應急法令的擅闖者,一律殺無赦!”

  庾慶將大皮包扯開了一條口子,抓了一把銀票出來,大喊:“我有錢!”

  此話一出,護城河外的一群災民看到這么多錢,立刻眼睛放綠光。

  不需要招呼,人群陣勢突然一下就亂了,立刻有人沖過來,繼而是一群人沖過來。

  很顯然,要搶!

  鏗!庾慶面對城墻,背對著拔劍,手中揮過一道對面火光折射的寒芒,看都不看揮向后方,率先沖到的一名男子,頭顱瞬間飛上了天,頸項血噴,噗通倒地!

  這嚇不住其他人,沖來的其他人繼續撲來。

  劍光如虹連閃,快,很快。

  見人就斬,沖上來就殺,鮮血如雨橫飛。

  幾人倒下,還有不怕死的沖。

  十幾人倒下,還有為了活命照沖不誤的。

  直到幾十人倒下,終于有了效果。

  尸體在地上倒了一片又一堆,這些人在庾慶面前壓根沒有任何招架之力,就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

  庾慶壓根不留任何情面,動手就是簡單利索的殺招。

  要救人的是他,殺人的也是他。

  意圖不軌的災民沒任何人能近庾慶的身,靠近的就死,一些蠢蠢欲動而又驚恐的人終于不敢再上前了。

  一身是血的庾慶,臉上也染了不少的血跡,踩在了堆疊的尸體上,一只手握著血糊糊的劍,一只手還抓著那把已經染了血的銀票,如同惡鬼一般揮舞那把帶血的銀票,厲聲道:“來!再過來搶!”

  沒人敢再上前,護城河那邊的守軍也驚住了。

  庾慶回頭轉身,面目猙獰大喊:“我有銀票,放下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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