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給了吏部就得罪了御史臺這邊。
可他很清楚哪邊能惹哪邊不能惹,他在御史臺多年,在御史臺效力到老,于此老退,就算對他再不滿,于情于理御史臺這邊都不會把他這個老人給怎樣,包括中丞大人。
該給他的,照樣是一樣都不會少他的。
另一邊卻不會跟他講這個情面,他若硬扛著不給,那就是得罪了。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往往就是更容易傷害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他自然知道中丞大人對自己失望了。
也知道那份辭呈落在了吏部的手中會引起什么后果。
兩伙人立馬要就‘阿士衡’的死活一較高下,那張辭呈點燃的不是個人恩怨,點燃的是兩個派系之間的斗爭。
吏部能第一時間趕到這里要辭呈,就已經很說明問題。
說明其中一伙人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一樣,第一時間循著割開的傷口兇殘的撲了上來。
一邊想要‘阿士衡’的命,要借此重創另一邊。
另一邊則要盡力保‘阿士衡’的命,若是阿節璋的兒子一踏足京城就被人給弄死了,無異于被殺雞儆猴,對這邊將會產生一系列的深遠影響。
一手撐著腰的齊左史慢慢轉身了,慢慢走向了桌案,“唉!”一聲垂垂老矣的悠長幽嘆發自他的口中。
他知道,自己要提前寫告老辭呈了…
“取走辭呈的是吏部的什么人,長什么樣?”
大步而行的裴青城邊走邊問。
“是曲文生他們…”伴行在旁的相關人員緊急報知。
一行出了御史臺大門,裴青城可謂步履匆匆地跑下了高高臺階,直接跑到了國公馬車旁,撥開了窗簾,對車里的人道:“來晚了一步,辭呈被吏部的人拿走了,現在立刻派人去追,希望能趕上。”
“怕什么來什么,自己手上的東西還真能讓別人拿走,你御史臺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裴青城,你對御史臺的掌控太弱了!”車內的應小棠訓斥了窗外人一番,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又喝了聲:“來人!”
一名隨行將領立刻近前聽候吩咐。
沒什么好說的,裴青城這邊的人告知是誰拿走了辭呈,人長什么樣。
應小棠這邊的人記下后,立刻派出了二十余騎沿可能的路線去追,皆往背上插了旗,假冒八百里加急的傳令兵,一路在京城縱馬狂奔追擊。
“阿士衡在哪?”
“不知道,可能回鐘府了。”
“找!”
京城一處土丘地,長滿了竹子,有酒家圈起了一處竹園經營買賣,名為隆園坵。
庾慶之前在京城溜圈想找火蟋蟀買家時,曾見過此地的雅靜,沒有人來人往的什么,能避免太多的人認出自己,也算是因夕月坊之行長了教訓,因而這次的宴請設在了此地。
他雖不知狼衛說的是真是假,經了提醒后也還是怕被白蘭給找上,多了幾分小心。
不過店家還是認出了探花郎,沒辦法,名氣太大了,游街的時候確實見過。
沒有提前訂雅座,也沒問題,店家主動表示今天的宴請全免費,唯一的請求是請探花郎題字。
聽到免費,庾慶略有心動,但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又有點猶豫。
隨行護衛當即拉了一下庾慶的袖子提醒示意,讓他慎重。
鐘府交代過,尤其是鐘夫人,那更是再三交代,讓他們盯著公子,不要讓公子隨意給人題字。
鐘夫人文簡慧在這件事情上是很怨念的,重點是連她這個丈母娘都沒有撈到半個字。
好在人店家自覺,知道自己一頓飯讓探花郎寫什么詞賦有點過,只求題個店名,回頭好讓人照探花郎的字重塑招牌。當然,這也不簡單,對做買賣的來說,招牌這東西放在什么時候都重要,也許是一輩子的,一些老字號是能當傳家寶的。
等于就抄三個字,就能免飯錢,庾慶欣然答應,斥退了阻攔的護衛。
論寫字他還是挺有信心的,底氣十足,因為真阿士衡寫的也沒他好。
店家立刻筆墨紙硯伺候,庾慶揮毫潑墨,“隆園坵”三個黑字赫然醒目于白紙上,頗有靈韻,一看就好看的那種。
店家兩眼放光,連贊好字,見庾慶就要擱筆,慌忙求庾慶高抬貴手留名。
這很重要。
將來傳給子孫的時候,尤其是子子孫孫傳下去的時候,那就是一段有名有姓有來歷的真實典故,咱家的招牌那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四科滿分會元親筆書寫的!
庾慶稍猶豫,還是留下了阿士衡的名。
店家捧著到手的字,如獲至寶般連連謝過,命伙計好生款待。
不過庾慶也有交代,只想安心宴請,希望這邊不要張揚他來了,店家自然是滿口保證下來。
目送了店家興奮而去的樣子,庾慶多少有些納悶,可惜用自己的名字寫字不值錢…
客人沒讓庾慶久等,蘇應韜、潘聞青、房文顯和張滿渠陸續來到,都提前到了,都沒敢讓庾慶久等。
庾慶放低了姿態迎接,雙方自然是相見甚歡,一番客套免不了。
見庾慶這般態度,蘇應韜四人是很興奮的,也聽說這位成了御史中丞大人身邊的紅人,能結交上是他們的榮幸,何況還是這位主動宴請,說出去都倍有面子,會讓人高看一眼的。
賓主落座后,不免提到了大家相熟的詹沐春和許沸。
因為四人實在是有點奇怪,好好的為何會單單宴請他們四個。
“本來也邀請了他們,奈何他們都臨時有事,都實在是脫不了身。一個要跟著舅舅拜會什么人,謀什么職缺,另一個則趕著要出京公干…”庾慶說著還摸出了詹沐春給的那份手書回復當證明,遞給了四人看。
四人輪流傳看后皆表示理解,多少也有些感慨,同為一屆考生,人家已經成了朝廷命官忙于國事了,再看看自己…
客人一到,酒菜就開始上了,質量頗高,店家為了招待探花郎,為了博探花郎一個好口碑也是下了血本的,最拿手的直管上。
吃吃喝喝一頓后,蘇應韜終于主動問到了關鍵,“士衡兄今番請客,可是有什么說法,或是有什么吩咐于我等?若是后者,盡管吩咐。”
“不錯,你我之間無須客氣。”
“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其他人皆附和,都不是傻子,他們之間哪有無緣無故請客的道理。
既然是主動點題了,庾慶也就不客氣了,故作猶豫道:“說來慚愧,原因有二,其一是來向諸位道歉的。上次在曹府,我說了荒唐話,我舅舅并非什么京城首富。”
當時說這話時是無所謂的,壓根沒想過還會在一起,是準備考后就走人的,未曾想到會鬧成這樣。
“士衡兄說笑了,意氣之爭罷了。”
“沒錯,置氣的話,焉能當真。”
“休說士衡兄,置氣話我們一樣對士衡兄說過,難道還要一輩子記仇不成?”
“我們能相識就是這輩子的緣分,當惜福。過去的不愉快,就不要再提了。”
四人哈哈大笑,皆有一笑而過的氣度。
其實四人后來也鬧清楚了,也實在是‘阿士衡’后來的名氣太大了,那個什么鐘府是不是京城首富瞞不住的,不過也確認了鐘府確實是富貴人家。
潘聞青忽好奇道:“士衡兄,聽聞鐘氏長女是你的未婚妻,聽說快要完婚了,可是真的?”
張滿渠笑道:“怕是假不了,屆時我等怕是免不了要討杯喜酒喝。”
庾慶卻在那唏噓搖頭,“這正是我找諸位的原因之二。”
“哦?”四人相視一眼,蘇應韜舉杯道:“士衡兄慢慢說,我等閑人有的是時間,愿聞其詳。”
“嗯。”幾人皆點頭。
庾慶嘆道:“是這樣的,其實是有求于四位。這不是婚期將近嘛,一應事務都是鐘府在操辦,可我想吧,自己也不能毫無作為,也想準備點東西,然而一問價錢,確實是囊中羞澀。我初到京城,也不認識什么人…”多話就不說了,在那搖頭。
四人相視一眼,皆恍然大悟,明白了,這是來借錢的,難怪會主動宴請他們。
房文顯試著問了句,“不知士衡兄還差多少錢?”
庾慶豎起了三根手指,觀察著四人的反應道:“三萬兩的樣子!”
若不行的話,他就打算降一點。
幾人的底,他多少也從許沸那了解過,都是列州那邊的大戶人家之弟,也是因門當戶對才能玩在一起的,赴京途中結交詹沐春等人的所有開銷也基本都是四人掏錢。
因為知道四人出的起這錢,也是敢花錢的主,他才敢開這個口。
花三萬兩折騰一趟婚事不算小錢,四人目光再次交匯。
蘇應韜環顧道:“士衡兄輕易不會開這種口,必然是遇到了難處,這是士衡兄的終身大事,怎樣,咱們四人平攤了,助士衡兄一臂之力?”
張滿渠豪氣道:“也別搞的那么緊巴,我們四個,一人出八千兩吧!”回頭問庾慶,“這樣夠不夠?”
“夠了夠了。”庾慶連連點頭,心里卻在后悔,發現自己還是小家子氣了,早知道說四萬兩了。
房文顯舉杯,“那就這樣定了。”
幾人當即一同舉杯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