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書童看看其他人難以下咽的反應,嘆道:“有東西讓吃飽就不錯了,大家都吃吧,不然明天可沒精力走路。”
庾慶伸手拍了拍蟲兒的腦袋,蟲兒回頭,見是他,趕緊站起,咽下嘴里的東西道:“公子。”
庾慶瞅了眼她的碗里,淡然道:“碗放下,跟我來。”說罷轉身離開了。
蟲兒看了眼木桶里不多的食物,有點猶豫,但是不敢不聽庾慶的,只好放下碗跟了去。
庾慶左看右看,來到一處士卒用來訓練的半身高土墻前停下,待蟲兒怯生生到了跟前后,他伸手到衣服里一掏,變戲法似的摸出了一只油紙包,放在了土墻上,抬下巴示意道:“打開看看。”
蟲兒狐疑,還是伸手解開了,打開油紙包一看,愣住了。
油紙包里,一堆白米飯,還有菜,菜里還有肉,香噴噴的燒排骨誘人的很。
庾慶:“給你帶的,吃吧。”
他從一路上的情況就能看出,這些書童待遇是最差的,至少肯定沒他們這些考生吃的好。結果也看到了,還沒低層士卒吃的好,估計就是把給大家做飯菜的邊角料放一起隨便搞了搞。
蟲兒驚訝了,明眸大眼怔怔看著他,沒想到這位竟然會惦記著給他送吃的,搖了搖頭,“公子,您留著當宵夜吧,我不餓。”
庾慶嗤了聲,餓不餓他不知道,反正知道這小廝就算一個月不吃估計也餓不死,那一頓靈米飯不是白吃的,想想都肉疼,哼哼道:“趕緊的,讓你吃就吃,哪來那么多廢話,別惹我生氣。”
蟲兒有點怕他,被他一兇,趕緊照辦,兩指捻了塊排骨,張口一咬,酥軟嫩香口感一到嘴里,剎那令鼻子酸的厲害。
多少年了,還是頭回有人這么關心他,兩顆晶瑩剔透淚珠滑落臉頰。
啪!庾慶隨手朝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蟲兒身子劇烈一顫,嘴里咬著排骨,淚眼瞪圓了,整個人似乎驚呆了。
“哭什么哭,娘們似的,趕緊吃。”庾慶催了一聲。
蟲兒趕緊抬袖一抹淚,雙手連連抓食物往嘴里塞,埋頭努力吃,再也哭不出來了。
也不知阿士衡的傷恢復的怎么樣了,不知不覺走神的庾慶靠在土墻上遙望天際,蟲兒不時悄悄偷看他一眼。
天際昏暗且暗紅,站的近的兩人也看不太清了對方的面容。
等到東西吃完后,庾慶終于開始交代正事了,“咱們隨行的行李,你一定要看好了,要多上點心,知道嗎?”
這才是他給蟲兒送東西吃的原因,二十斤靈米表面上還是許沸的,而行李是由蟲兒看管的。
吮吸著油乎乎手指的蟲兒自然是點頭應下。
庾慶揮手,“走吧,回去早點休息,養足了精神明天好上路,也有精神看管好行李。”
蟲兒還是嗯聲點頭。
兩人一前一后走回后,庾慶忽問:“你睡哪?”
這事他得確認一下,萬一半夜想查看一下行李,得知道蟲兒在什么位置。
蟲兒指了一處廊檐下,“我被劃到了那塊屋檐下過夜。”
庾慶一愣,“屋檐下?就上面那塊廊檐也擋不住風,就你這身體,這怎么過夜?”
蟲兒又指向校場堆積的一大堆稻草,“沒事的,給了稻草給我們墊,回頭再鋪上被褥就行了。”
庾慶略皺眉,“所有書童都這樣睡嗎?”
‘書童’這個時候只是對某些人群的一個稱呼,有些考生家來的甚至是家里的親屬,書童角色一般不許女性充任,實在是女人混在一群男人堆里不方便,也怕路上鬧出什么影響不好的事來,會有損一州學風清譽。
蟲兒又指向校場成片帳篷處,“也有一些是睡帳篷的。”
庾慶狐疑,“那你為什么被分到睡廊檐下?有什么特別原因嗎?莫非有人故意欺負你?”
蟲兒認真道:“公子多慮了,沒人欺負蟲兒,也沒有特別原因。負責管理書童的軍爺將大家集合起來后,這邊的睡哪,那邊的睡哪,他就隨手那么比劃了一下給籠統劃分了。”
“這樣啊!”庾慶抬手撈向后腦勺,摸了個空,又摸在了下巴上,目光略閃爍后,揮手道:“走,帶我去認認哪個是負責管你們的軍爺。”
蟲兒意識到了什么,連忙擺手道:“士衡公子,沒事的,真的沒事,帳篷里也一樣是要睡稻草的。”
庾慶冷眼斜睨。
一碰這眼神,蟲兒立刻蔫了,當即低頭帶路。
幾座帳篷中間,一堆篝火,幾名軍士圍著煮什么湯喝。
蟲兒指了指當中的一個大胡子軍士,便躲在帳篷后面不敢過去了。
庾慶大搖大擺走了過去,走到了篝火旁,幾名軍士陸續回頭,看到他穿著打扮后都有些意外,不知這位考生跑這里看什么。
庾慶掃了眾人一眼,對大胡子軍士招了招手,示意跟他走。
大胡子與眾人面面相覷,慢慢站起,一臉狐疑,但還是跟著走了,幾步攆上后,皮笑肉不笑的冷笑著,“這位舉人老爺,這是要帶我去哪?”明顯未必會把這所謂的舉人當回事。
庾慶多話沒有,順手搭了他肩膀,近乎強行將他拐到了帳篷后面的蟲兒跟前,對方剛甩身揮臂不耐煩地擺脫勾搭,庾慶攤開的掌心已經亮在他眼前,三塊碎銀亮相,恍如定身術。
可以不認識人,錢沒辦法不認識,剛一臉惱怒的軍士愣住,旋即露了笑臉,“舉人老爺莫非要賞我不成?”
庾慶朝蟲兒努嘴道:“這是我書童,你看他這小身板,我怕他睡外面吹了寒風,一路病到京城去可不好。這一路上,軍爺能不能幫忙多擔待一些?”
原來是為這個,大胡子立馬利落出手,一把將碎銀抓到了自己手中,笑道:“這事簡單,舉人老爺把心放肚里,我保他這一路上睡覺吹不了半點寒風。”
庾慶又指蟲兒,“聽說他們坐的馬車是要輪流坐的,大部分時間都要走路,你看他細胳膊細腿的,腿腳肯定不如他人,咱們不能不講道理是不是?軍爺一路上若是能幫忙關照一二的話,到了京城必不虧待。”
大胡子將銀子塞進了衣服里,低聲道:“難得有您這樣明事理的舉人老爺,不像其他人,覺得自己是準官身,不把我們這些大老粗放眼里。您的書童交給我盡管放心,但有一點要先說好,輪流坐車歇腳的事我不好徇私,惹來眾怒我吃不消,但我可以指個人去看著裝行李的車,可以把您書童塞行李車上去坐,您覺得如何?”
“軍爺是個實在人。”庾慶拍了下他的后背,等于是同意了,朝蟲兒努嘴,“這小子走了一天,也累了,讓他早點休息吧。”
“好說,這就辦!”大胡子拍了胸脯而去,天上掉塊肉,莫名其妙賺了筆錢,高興的很。
很快,一間帳篷的睡位就安排好了,地上鋪好稻草后,蟲兒跪在地上爬來爬去攤開被褥。
等蟲兒鋪墊好后,一旁的庾慶又指了指放睡位旁的行李,“記得看好行李。”
這才是他幫蟲兒周全的目的,怕行李放在外面被人順走了。
“嗯。”蟲兒用力點頭。
“你早點休息,不用爬起來,不用送,走了。”庾慶止住要起身的蟲兒,掃了眼帳篷內其他也在忙碌鋪墊的書童,轉身就離開了,背個手走遠幾步就忍不住嘀咕了起來,“搞的跟我書童似的。”
也沒辦法,他很清楚,許沸正當紅,被拉著到處應酬,哪有時間關心自己書童現在怎樣。
至于花出去的錢,那也是罕有的大方,他一點都不心疼,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他就不信回頭提及這事時,許沸能好意思讓他出這錢?花別人錢收買人心,干嘛不大方點?
帳篷被撥開了一條縫,蟲兒悄悄目送的雙眼被附近的火堆照的亮晶晶,一直目送到晃悠悠東張西望的庾慶不見了人影,他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和衣躺下了。
他當然知道自家許公子正忙,顧不上他,但他同樣也知道就算自家公子不忙,也不會這樣操心安排他的住宿。
不是說自家公子不好,而是他知道自家公子只會隨大流,讓自己書童接受統一的安排,不會這樣格外出手關照。
尤其是從飯桌上打包飯菜給他送來這種事,自家公子絕不會干這種有損顏面的事。
那油紙包著的飯菜真香啊,他現在好像還能聞到那香味,抓著吃時還是熱的,現在還能感受到那溫暖。
又香又暖,他勾著嘴角閉眼睡著了,笑著睡著了,沒有其他書童長途跋涉后的唉聲嘆氣勞累感…
第二天大早,庾慶又找到了蟲兒,確認了行李沒事后,又拿出了一只油紙包給他,并交代:“躲著點吃,讓人看到了不好,萬一搞的大家都這樣干的話,經不住幾百號人拿,怕是要立規矩,到時候有好吃的你也吃不到了。”
“嗯。”蟲兒用力點頭,也聽懂了庾慶的意思,不止這一兩回,以后早晚都要給他帶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