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搭起臺子
“人中你的想法自然是極好的，愛民之心本官也深感佩服，可就是......”利景盛有些為難道。
“府尊是擔心復社張浦那些人嗎？”陳子龍問道。
利景盛點點頭：“正是。”
陳子龍現在等于是叛出了復社，為張浦等人所不容。所以才有了被圍攻報社被燒的事情發生。張浦等人的背后是吳中士紳，是蘇州大族。若是任用陳子龍負責蘇州城防御的話，必然得罪復社得罪吳中士紳。而沒有士紳們的支持，拿什么防御蘇州？
“府尊大人謬矣！”陳子龍搖頭道，“白蓮教匪徒全殲梅巡撫統率大軍已經過了七八日，吳江縣城失陷也有了兩日之久，府尊您剛剛也說派人去找蘇州士紳商議守城事宜，而卻根本見不到吳家、黃家等家主，以府尊您的智慧，難道還猜測不出其中原因嗎？”
利景盛默然，他也是進士出身，智力不可能差，如何猜測不到？
眼下皇帝駐兵鎮江，正在行均田釋奴之事，下一步必然會在蘇州甚至整個江東江南推行均田釋奴之策！手握大軍的皇帝，已經完全擺脫了朝廷的制約，完全可以為所欲為，誰也沒法制止。吳中士紳們已經感受到了沉重的生存壓力。
若是任由事情繼續下去，他們將會失去控制的所有田地，將會失去控制的奴仆佃戶，甚至失去士紳所帶來的一切特權，這讓他們如何能夠忍受？
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幫著官府守衛蘇州城的，相反還會暗中襄助白蓮教匪徒，說不定這些白蓮教匪徒便是吳中士紳暗中扶持。只有蘇州大亂，整個江東大亂，士紳們才可以亂中取利。若是能再借著這個機會除掉在江南的皇帝，更是江南所有士紳喜聞樂見。至于戰亂損失的利益，和均田釋奴后損失掉的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府尊您應該想明白因果了吧。”看著利景盛不斷變幻的臉色，陳子龍繼續道：
“先不管吳中士紳，府尊大人您總得替自己想想。您作為地方官守土有責，若是蘇州城真的被白蓮教匪徒攻破，您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朝廷處罰。便是您可以投靠白蓮教匪徒保住性命，可是您在山西的家人呢了，您的家族呢？難道您愿意看到滿門皆被流放？”
利景盛臉色慘白，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府尊大人，現在咱們才是利益相同，您只能指望我幫你守住蘇州，而根本指望不上城中士紳!”陳子龍繼續道。
“不是我不相信人中你，可你畢竟勢單力薄，而且復社張浦他們恨不得除你而后快。”利景盛嘆道。
和龐大的復社以及復社背后的吳中士紳大族相比，陳子龍的力量實在太弱了。使用陳子龍的話，便會得罪復社得罪吳中士紳，說不定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府尊大人謬矣！”陳子龍搖頭道，“誰說我勢單力薄？復社也并非牢固整體，黃太沖和顧炎武他們不就是復社中人嗎，現在不也選擇站在了我這邊？而且剛剛府尊您也聽說了，我來的時候數百蘇州百姓簇擁相送，他們皆是希望我能帶領他們守住蘇州。府尊大人，這城中絕大部分百姓，都不希望白蓮教匪徒破城，有了無數百姓的支持，守住蘇州又有何難？”
利景盛看了看黃宗羲、顧炎武，又向府衙外看了一眼，還是有些猶豫。雖然他不清楚為何黃宗羲顧炎武會站在陳子龍這邊，但他相信絕大部分復社中人不會支持陳子龍的，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家被均田釋奴。至于外面的底層百姓，不過是一些雇工伙計罷了，依靠他們能做成什么事情？
陳子龍看出了利景盛的心思，淡淡的道：“府尊大人千萬不要小看外面的百姓，百姓們的力量是非常強大的，用好了足以翻天覆地！”
翻天覆地嗎？利景盛微微搖頭，只不過一些賤民罷了，說翻天覆地實在是太過夸張了。
陳子龍決定不再和利景盛啰嗦，直接威脅道：“府尊大人您知道我的身份，我是陛下派到的蘇州，您也應該清楚陛下派我來的用意。現在如何選擇您必須做個決定，是選擇信我，還是信復社張浦等人，還是信您見不到的吳中士紳！”
利景勝愣了愣，沒想到陳子龍竟然爆發了直接威脅自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答。按功名他是進士，陳子龍才是一個舉人，他是蘇州知府，四品大員，而陳子龍只有皇帝私自授受沒經過吏部認證的從七品雜官，兩者之間地位相差太遠。可是，陳子龍背后卻站著皇帝，而利景勝自己卻毫無依靠......
“人中你說的什么話，我當然是相信你了。我是陛下的臣子，愿為陛下肝腦涂地。人中你要我做什么，盡管說吧！”瞬間想通了一切，利景勝不敢再猶豫，連忙說道。
得罪了陳子龍便是得罪皇帝，絕沒有好下場。算了，就陪著陳子龍瘋一把吧，哪怕蘇州城真的被白蓮教匪徒攻破，看在自己聽話的份上，希望皇帝不會太過追究，利景勝暗嘆道。
“府尊你想通了就好，”見利景勝終于上道，陳子龍點點頭，便撫慰了一句，“只要能守住蘇州，不使靈涂炭，陛下自然不會忘記你我的功績。”
利景勝聞言心中便是一動，若真如陳子龍所言，能夠守住蘇州城，自己的命保住不說，所立功勞也必然能傳到皇帝耳邊，而憑借此功，皇帝肯定不會再對自己進行肅貪，到時這個官說不定能繼續當下去，便是升為應天巡撫也為未可知，畢竟皇帝也需要人為他做事。
“人中你盡管吩咐吧，只要有利于守城，我都聽你的！”這一刻利景勝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不再端知府的架子。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請府尊您先寫一份委任文書，暫時委任在下為蘇州城防總理，全權負責城防事宜。”陳子龍也不客氣，直接吩咐道。
“好，我這便寫委任狀。”利景勝命侍候的書童取出紙幣，當即便寫下了一份委任狀，蓋上了知府大印。應天巡撫梅葆華、兵備道仇榆皆葬身太湖，現在蘇州城中以利景勝官職最高，戰事緊急，他自然有權臨時任命守將。
既然就任城防總理，當然得有辦公衙署。利景勝建議陳子龍搬去巡撫衙門，巡撫梅葆華殉國，衙門現在無主，可臨時征用一下。陳子龍卻搖了搖頭，不想太過招搖。
“那陳總理就在同知衙署辦公吧，距離本官也近些，遇事也好商量。”利景勝最后道。去年時蘇州府同知出缺，新的同知不知為何朝廷遲遲沒有委任，衙署一直空著。
陳子龍點點頭，沒有再拒絕。
是日，陳子龍入住同知衙署，正式接管蘇州城防。
現在的蘇州城幾乎已經沒有守城士兵，上城墻防守的是府衙和吳縣、長洲兩縣的差役。可算上沒有編制的白役，也就數百人的規模，僅夠看守蘇州城的八座城門。
陳子龍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把夏允彝和報社眾人悉數遷到府衙，然后親自撰寫一篇告示，向蘇州所有百姓宣布城防總理衙門的成立，以及自己被委任為城防總理，號召蘇州百姓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齊心協力守住蘇州。
告示寫完后立刻命排版印刷，然后派人傳遍整個蘇州。
接下來，陳子龍召集眾人開會，商議如何防守蘇州。夏允彝、黃宗羲、顧炎武參加會議，知府利景勝也蒞臨旁聽。
“要想守住蘇州，關鍵在于人、錢、糧三點。守城需要人，要大量招募鄉勇。鄉勇們守城操練要吃飯，總不能讓人自帶口糧。守城需要武器盾牌，需要木石灰瓶等守城器械，這些都得花錢采購。鄉勇們冒著生命危險守城，也必須給以銀錢犒賞。只要人錢糧到位，守住蘇州城并非難事。”黃宗羲率先發言，說出自己的看法。
陳子龍點點頭：“太沖兄所言正合我意，守城需要人手，可面向全城百姓招募敢戰青壯為鄉勇，這些鄉勇多用城內外工坊雇工，絕不用城中地痞。”
工坊雇工多是失去田地的農民，常年累月干同一種活計，最是吃苦耐勞最是聽話，也最是能夠忍耐。而城中那些地痞平日里看似囂張跋扈，真正上戰場便會拉稀，而且不服管教。陳子龍看過戚繼光編纂的《紀效新書》，知道該如何選兵。
“城內外工坊數量上千，雇工數量達幾十萬，鄉勇好招募，至于錢糧，”陳子龍看向了利景勝：“府尊，現下府庫還有多少錢糧？”
利景勝道：“今年秋稅已經征收完畢，全府入庫秋糧共九十八萬石，但是其中八十萬石要作為漕糧運往京師，剩下的十八萬石糧食要給官吏差役發放俸祿，還要供給府學、縣學等衙門，以及金山衛、鎮海衛衛所，以及驛站等各級機構......”
“八千軍隊葬身太湖，供應他們的糧食應該能省下來了吧？”陳子龍打斷了利景勝的話。漕糧不敢擅動，但其他糧食可以暫時挪用，算下來差不多能抽調十來萬石糧食，足有兩萬鄉勇吃上一年。到底是富甲天下的蘇州府啊，換做其他地方，想抽調這么多糧食基本上不可能。
“是能省下來，但士兵戰死，按例是需要撫恤的，需要一大筆錢糧。”利景勝嘆道。
“撫恤的事情暫且不用理會，供給其他衙門機構的糧食也調出來，先把糧食騰出來用作守城。再就是銀錢，府庫現在有多少銀子？”陳子龍問道。
“府庫中銀錢不多，也就兩萬余兩。”利勝景道。
“就這么點銀子？”陳子龍不信道。蘇州府下轄六縣一州外加崇明島，地處太湖平原，是天下最繁華之地，整個蘇州府，家資百萬者為數眾多，家資十萬者比比皆是，府庫竟然只有兩萬兩銀子，這讓陳子龍如何能夠相信！不由得懷疑的看著利勝景，暗道是不是這廝把府庫中的銀子都搬到了自己家？
利勝景嘆了口氣：“人中賢弟你知道的，在我大明，士紳是不納稅的。你別看蘇州城內外到處都是工坊店鋪，論繁華甲天下。可那些工坊商鋪大都屬于士紳們所有，根本就不向府衙交稅。府庫的銀子皆是從沒有士紳背景的商鋪征收，這些商鋪規模太小，府庫每年也征收不了多少商稅，還要給差役發餉，還要養活府衙一眾官吏，每年都是入不敷出，勉強能夠維持，根本就攢不下多少銀子。”
陳子龍看了這廝一眼，知道他的話真假參半不能全信，若是現在去抄家的話，從他家抄出的銀子絕對比府庫多得多，不過這個時候也沒必要深究。
“既然如此，先把府庫里面的銀子拿出來應急吧，其他銀子另外再想辦法。”陳子龍吩咐道。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有了錢糧才能做事。兩萬兩銀子自然不夠守城所用，但以后可以想其他辦法，比如強迫士紳捐錢捐糧。城中所有士紳都得捐獻錢糧，誰也別想逃過。
接下來，陳子龍開始分派任務。
“彝仲兄，你可為城防總理衙門掌書記，負責宣揚人人平等理論，掌一應文書公文，負責皇家百姓報印制發行，今晚你帶人連夜加班，出一份新的報紙，號召全城百姓團結起來守衛蘇州，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有物出物！守城保家，人人有責！”陳子龍對夏允彝道。
“太沖兄，你可為總理衙門募兵司馬，負責鄉勇招募編制。招募就按我剛才所說，盡量招募工坊工人。然后對他們進行編制成伍，基層軍官，可用我手下親衛。”陳子龍對黃宗羲道，皇帝派來了百余錦衣衛禁衛士兵，這些人正好可以充作基層軍官用以統領操練鄉勇。
“寧人賢弟，你可為城防衙門度支官，負責掌管錢糧，負責軍中錢糧發放等一應事宜。”陳子龍又對顧炎武道。
至此，城防總理衙門臺子算是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