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盧象升上報的建奴動向,朱由檢十分重視。
朱由檢原先認為,經過去年秋冬的大戰,建奴已經被打殘,基本上不再是大明的威脅。卻沒想到黃臺吉竟然做出吞并科爾沁部增強自己實力之舉。
科爾沁部和建奴的附庸部落,相互之間多有聯姻,黃臺吉的福晉便是出自科爾沁部。雙方關系非常緊密,黃臺吉竟然對科爾沁部動手,果然是心狠手辣!
吞并了科爾沁部后,建奴多出了兩萬騎兵,實力大大增強。而若是再讓黃臺吉擊敗林丹汗吞并察哈爾部,那么整個蒙古高原都將是建奴的地盤。建奴騎兵將會隨時從北邊邊境威脅大明。
對這種情況,朱由檢自然是不允許的。
不過盧象升正在經營遼東,朝廷也沒有足夠錢糧發起一場大戰,要想抑制建奴,只能另想其他辦法了。
朝堂上議過此事后,朝臣們一致通過,通過扶持察哈爾部林丹汗,用來對抗建奴。
一年多前,林丹汗為了躲避建奴鋒芒,率領察哈爾部從遼西北遷移到了陰山河套,擊敗了喀爾喀和鄂爾多斯部。當時朱由檢恰好御駕親征回師到達宣府,在處理張家口晉商的同時,派洪承疇率兵出草原擊潰了喀爾喀部,俘虜喀爾喀蒙古婦孺數萬牛羊幾十萬頭,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因為對抗建奴的關系,朱由檢默認了察哈爾部繼承喀爾喀部的封貢貿易權。
不過林丹汗也是個志大才疏之輩,雖然口口聲聲說要一統整個蒙古,建立成吉思汗一樣的功勛,但對建奴從來是敗多勝少。
所以在朝議時,朱由檢否決了一些朝臣賣給林丹汗銃炮以增強其實力的建議,規定盔甲武器等物質統統不許出邊墻。不過為了扶持林丹汗,可以賣給其生鐵糧食等物。火器是萬萬不許的。
注意,是賣,而不是給。林丹汗要想獲取大明的生鐵糧食以及其他物質,必須通過貿易,拿牛羊馬匹來換。
大明可以和林丹汗做生意,但不做慈善,不可能平白拿自己的銀子填補蒙古人。
“可是這樣下來,林丹汗恐怕無力對抗建奴。陛下,扶持林丹汗雖然會耗費一些銀子,但其確定幫助大明對抗建奴,耗費一些錢糧還是劃算的。”首輔黃立極勸道。
費個幾十萬兩銀子,換取林丹汗在草原上牽制住建奴,在黃立極等眾多文官看來,這門生意可以做。
朱由檢卻反問道:“國庫現在有銀子嗎?上月盧象升剛剛上疏要銀要糧,若是戶部有銀子不妨撥出一些給盧象升。”
“國庫沒錢。”戶部尚書畢自嚴冷著臉道,“雖然今年的秋稅已經押解到京師,但到處都需要用銀子,京中官員已經欠俸三個月,很多官員已經揭不開鍋,必須把薪俸補發,京師禁衛軍的錢糧,各大衙門的辦公經費,到處都要用錢,今年的稅銀根本支撐不到明年夏天,若是再遇到雪災這樣的緊急事情,恐怕連今年冬天都撐不過。”
黃立極苦笑了起來,他當然知道戶部沒有銀子,但戶部沒有皇帝的內庫卻有啊。稅務分司已經開到了蘇州,每月商稅銀子數十萬兩,皆入了皇帝內庫。但是找皇帝要錢的話,黃立極卻是說不出口。
黃立極不愿說,有人卻敢說,左都御史曹思誠便站了出來:“陛下,國庫沒銀,可發內庫銀用來扶持察哈爾部。”
“是啊,陛下,用不了多少銀子,區區幾十萬兩便可。”其他朝臣也紛紛道。
朱由檢冷笑了起來了:“好啊,一個打殘的建奴,竟然讓爾等如此畏懼,非要用銀子賄賂蒙古人!有這么多銀子用來練兵強大自己多好,何必便宜蒙古人?建奴是大明之敵,蒙古人就不是嗎?爾等就不怕養虎為患?”
眾朝臣面面相覷,不是一開始說要扶持林丹汗對抗建奴嗎,怎么一提到銀子就翻臉了?不給林丹汗銀子,人家用什么去和黃臺吉對抗?
又讓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間哪有這個道理?
“陛下所言甚是!”溫體仁站了出來,慨然道,“察哈爾部本來就是建奴是死敵,便是大明不賞賜林丹汗銀子,林丹汗也不得不和建奴死戰。眼下建奴丟到大部分人口,正是實力虛弱之時,而林丹汗吞并了喀爾喀、鄂爾多斯兩部,實力非常強大,未必不是建奴對手。”
既然皇帝不想掏錢,再說下去也是無益,雖然溫體仁也認為出幾十萬兩銀子算不得什么,但他還是站了出來,支持皇帝的想法。
“溫閣老說得對,此事就這樣吧。”嘉許的看了一眼溫體仁,朱由檢宣布退朝。
回到乾清宮后,朱由檢招來駙馬鞏永固,把“扶持”蒙古人的事情說了,讓鞏永固在京師多備一些貨物,運往張家口,由張家口皇家商行負責賣給蒙古人。
北京城內的皇莊皇店生意都由鞏永固負責,這事自然交代給他,開馬市貿易在即,需要多備一些貨物才能多賺些銀子。
以林丹汗的能力,根本不是黃臺吉的對手,扶持其銀子也沒有用,除非禁衛軍出塞和蒙古人聯合,共同應對建奴。不過林丹汗雖然依賴大明,卻也不會允許明軍出現在草原上。
所以,與其扶持林丹汗,到不如接機從蒙古人那里獲得一些利益。只要禁衛軍足夠強大,便是林丹汗被黃臺吉擊敗又如何?
只要能練出十萬精銳禁衛軍,便足以橫掃整個草原!
“微臣遵旨。”聞聽有生意做,鞏永固高高興興的下去了。
“陛下,孫傳庭已經進京,正等候召見。”王承恩稟告道。
“宣他進宮吧。”朱由檢道。
去冬和建奴一番大戰,孫傳庭雖然慘勝卻損失很大,再加上當時他任遼東總督,卻被建奴繞過寧錦防線從薊北攻入邊墻,因而遭到大量彈劾,為了平息朝臣們怒火,朱由檢把他打發到南京當南京兵部尚書,現在又被朱由檢下旨召了回來,準備任用他為三邊總督,負責宣府大同榆林三鎮軍事,以備建奴。
“微臣叩見陛下。”半個時辰后,孫傳庭被帶進了乾清宮。
“平身,賜座。”朱由檢和聲道。
孫傳庭恭恭敬敬的坐在錦墩上,等候著皇帝垂詢。
“愛卿當了南京兵部尚書半年有余,對南方情形印象如何?”朱由檢笑問道。
“回陛下,南都之繁華自然遠勝北京。不過......”孫傳庭猶豫了一下。
“愛卿有話盡管直說便是。”朱由檢微笑道。
“不過在臣看來,南京城文恬武嬉,紙醉金迷,充滿了一副腐朽沒落氣息,隱隱然已有末世之相。”孫傳庭肅然道。
“哦?”朱由檢神色嚴肅起來,“愛卿可以細說之。”
孫傳庭道:“臣去歲冬天去的南京上任,并未帶大隊人馬,而是把儀仗留在身后,輕車簡從微服前往。自京師一路向南,所見哀鴻遍野,流民遍地。本以為到了南京會好很多,畢竟江南之地,物寶天華,繁華原勝北方。然而到了南京之后才發現,情形和北方沒什么不同。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南方情形和北方沒有不同,而且更甚。臣到南京半年有余,調閱文薄暗中查訪后發現,應天府之土地兼并遠甚于北方,九成的田地都被勛貴士紳兼并,屬于自耕農繳納朝廷稅賦的的田地不足一成。
南京城中,士子風流,秦淮河上,歌舞升平,士紳們只知道結社清談,官員只知貪污撈錢,勛貴武將只知貪污軍餉,南京衛軍戰力孱弱,連流民軍都不如。整個南京城看似歌舞升平繁華氣象,但卻透露出一副腐朽氣息,在臣看來,宛如前宋亡國前之汴梁城。”
孫傳庭把南京城一頓鞭笞,竟然比作了亡國前的汴梁城,讓朱由檢很是震驚。震驚這廝竟然如此膽大敢說。
“愛卿說的如此嚴重,南方土地兼并比北方厲害的多,可為何北方遍地流民,南方卻沒有這么多?”朱由檢質疑道。
“臣一開始也不明白,后來漸漸才清楚了。蓋因為南北經濟不甚相同。
北方百姓嚴重依賴于土地,因土地兼并嚴重,大量百姓失去土地成為佃農,承擔著沉重的租賦,一旦遇到天災便難以為繼不得不成為流民。
南方田產高于北方,百姓活下去容易,而南方卻有大量的工坊,工商之繁茂遠超北方。即便失去田地,也可以在工坊做工賺錢養家糊口,所以流民較少。
但是南方之百姓,仍然遭受地主雇主之盤剝,日子過的大都苦不堪言,勉強不死而已,實際比北方百姓好不了多少。”
好嗎,去了一樣南京,這孫傳庭竟成了憤青,讓朱由檢意外的同時也感到欣慰。只有多一些這樣憂國憂民之官員,大明才有指望。
“以愛卿看來,應該如何是好?”朱由檢問道。
孫傳庭默然片刻,緩緩搖頭:“臣也不知,但在臣看來,想改變極其艱難,即便商鞅重生,也未必能行,所以......”
所以他才說有了末世之相。
孫傳庭是代州人,生于北方長于北方,還沖來沒到南方過。最近這些年,北方氣候越來越冷,干旱、蝗蟲,連年災難,以至于流民四起。在孫傳庭看來,這些都是天災沒有辦法,但大明富有四海,還有氣候好非常富裕的南方,有南方的錢糧支撐,定然能撐過這段困難。特別是去歲重重削弱建奴實力以后,孫傳庭對大明的未來滿含希望。
然而到了南京以后,他才駭然發現,南京乃至整個南方的情形,竟然比北方好不了多少,官制軍制竟然更加的爛。他是兵部尚書,拿軍隊來說,北方的軍隊好歹還能打仗,而南京的軍隊,別說打仗,便是一群叫花子都能擊敗他們。
天下百姓嗷嗷待哺,南京城的那些士大夫卻只知道空談,南京的勛貴不思報國,只知道兼并田地侵吞軍餉。南京吏治敗壞,比北京比北方嚴重的多,在孫傳庭看來,幾乎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所以他才說出末世之相這樣的話,實指望皇帝知道南京情形后能勵精圖治,設法改變這一切。但是要問怎么改,孫傳庭自己也沒有好辦法。
“愛卿了解延綏之現狀否?”朱由檢眼睛卻越來越亮,突然問道。
“延綏......”孫傳庭沉思了起來,他聽說過延綏的情形,但畢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知道的并不太多。
“什么才是末世之相,三年前,朕御駕親征到了陜北時,便已經知道。當時的陜北,遍地都是流民,野地里到處都是白骨,易子而食的現象每日都在發生。
整個陜北數十萬百姓,幾乎有一半都成了流民,舉義造反的流民軍便有幾十股,延安府十六縣,縣縣都有舉事者,不是末世又是什么?
這種情形,只有用霹靂手段,才能鎮壓下去。
可是只鎮壓不改變其他的話,只能治本不治標,即便這次鎮壓下去,再遇到天災,百姓吃不飽肚子,還必然會再次舉事。
故朕到達陜北之后,懲治貪官劣紳,把劣紳們兼并的田地還給流民,把劣紳們巧取豪奪的錢糧發給百姓,如此暴亂才迅速的平定下去。朕又在陜北設立保甲,成立延綏鎮,招募其強壯為禁衛軍。
現在的情形愛卿你也看到了,從那以后,陜北再無暴亂,陜北子弟在遼東戰場上縱橫殺敵,重創建奴為朕奪回大半個遼東!”
朱由檢侃侃而談,滿是自豪的道,聽得孫傳庭卻是心底一顫。
孫傳庭自然明白朱由檢話中的意思,這是要把陜北模式推向全國啊!
可那樣下來,豈不是全天下的士紳地主會向陜北士紳那樣被清算,被殺頭被奪取田地?
這等于是要革整個士紳階層的命啊!
若是皇帝今天的話傳出去,必然會令天下士紳大恐,甚至會導致天下大亂!
孫傳庭只覺得遍體生寒,心中生出無盡的恐懼。
ps:四千字,算是基本更吧。我會再寫一章,什么時候寫好不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