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家族血脈的延續,還是貴族的尊嚴更重要?伊格納修在長久的沉默之后,選擇了前者,緩緩跪倒在寇格林姆的白骨之前,唇邊的胡須顫抖著,腦袋磕到了地面。
“砰、砰、砰。”
連續三下。
出于緊張、害怕、羞憤,伊格納修腦袋上的洶涌的汗水和淚水將尸骸前的地面打濕。
羅伊滿意地點頭。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從來不覺得貴族高人一等——既然犯了錯,那就用他們引以為豪的榮譽來謝罪!
而目睹此景,雷索短暫地失神。
他最初的設想只是給伊格納修一個深刻的教訓,或者干脆果斷,殺了他一了百了。活了幾十年,雷索手上也沾過一些貴族的血。
他壓根沒想過以另一種方式報仇。
獵魔人,多么粗鄙、卑賤的詞匯,連平民百姓都敢鄙視、唾棄的怪胎、變種,身份卑微到泥土里的存在。
可就在今天,此時此刻——堂堂泰莫利亞王國,一位受到法律承認的領主,居然,以一種極其羞辱的姿勢,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向他們瞧不起的獵魔人,磕頭謝罪。
這個小鬼腦子里完全沒有高低尊卑的觀念?
光頭大漢深吸一口氣,平復下稍微躁動的心情,眼中少年青澀的背卻莫名地變得模糊起來。
“如何?雷索,”羅伊注視著匍匐在地的白果園領主,壓低聲音,“還繼續嗎?”
寇格姆林的生命不是光憑幾個響頭就可以抵消的。
“先弄清楚那頭女妖的下落,”雷索搖頭道,“再決定伊格納修的命運。”
“好了。伊格納修爵士,我想寇格林姆的亡靈已經感受到你的懺悔。”
聞言,伊格納修松了口氣,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體,臉色灰敗,身形佝僂,像是一瞬間衰老了十幾歲,“獵魔人…我…我誠意誠意地道歉了…輪到你們…履行承諾。”
“當然,但一碼歸一碼…這算是一個委托…咱們得談談報酬。”雷索的聲音加入進來。
“兩位大師,放心!報酬定讓你們滿意!”
“為了徹底弄清楚你們身上的巫術印記的來源。伊格納修爵士,我有一些問題…墓室最里面那具無名棺和你什么關系?棺材里的嬰兒是誰的孩子?”
伊格納修抬頭直直地盯著獵魔人,沉默無言。
“爵士,如果想徹底解決家族的厄運,那請你不要有任何隱瞞。我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對外泄露雷理維斯家族的隱私。”
伊格納修嘆了口氣,坐倒在沙發上,“他是我的私生子。”
“私生子?”羅伊恍然,追問道,“孩子的母親在哪兒?我們從進入城堡到現在,一直沒見過您的妻子。”
“他沒有母親,我也沒有妻子。”伊格納修按住沙發的手指抖了抖。
“爵士——”
“好吧,我說,我統統告訴你!”伊格納修突然失控地咆哮,接著門口傳來敲門聲以及格蘭特管家的詢問,“老爺,您還好嗎?”
伊格納修不耐煩地吩咐道,“麗芙,給我到外間去,別讓任何人靠近!”
發呆的侍女領命離開,會客廳中只剩下兩名獵魔人和白果園的男爵。
“現在沒有人打擾。”爵士向羅伊勾了勾手,“記住你們的承諾,獵魔人,絕對不要向阿瑪維特城堡外的人泄露這個秘密——”
“放心,爵士,解決掉你的問題,我們會馬上離開白果園。”
伊格納修捏著拳頭,神情變幻,猶豫了良久,在羅伊耐心快消失之前,終于壓低聲音說,“說實話…難產死掉的孩子并非我的孩子,而是我母親瑪麗的私生子。”
羅伊神色一凝,隨即恍然,“也對,墓碑上記載著,瑪麗因為難產而死。現在看來,無名棺中的嬰兒,正是那可憐的孩子。”
“母親在父親死后懷孕…”伊格納修猛地抬起頭,目光掃過兩人,臉上浮現出一絲瘋狂,“獵魔人,你們是不是覺得很變態、很可笑?”
“不…你有所誤會…”羅伊和雷索臉色平靜,“這是維理雷斯家族的內務,作為外人我們沒有資格去評判…總之,你們高興就好。”
瑪麗老夫人,丈夫已逝,按捺不住寂寞再找個姘頭、生個孩子。
在羅伊看來并不出奇,畢竟貴族的家風向來就是這般亂糟糟的,關于這點,泰莫利亞的國王弗爾泰斯特早已做出了更進一步的“表率”。
但兒子愛上同性,母親出軌…伊格納修·維理雷斯的親人就沒一個正常人嗎?
羅伊隱隱有種感覺,這個家族的種種怪象跟他們身上的所謂“胎記”脫不了關系,他還要進一步挖掘。
“維理雷斯家族墓穴里妖靈眾多,瑪麗夫人的遺骸又是如何帶入墓穴下葬的了?”
“之前就一兩頭,城堡里的士兵足夠應付,絕大部分妖靈是在我母親下葬之后出現,”伊格納修解釋道,“然后寇格林姆來了,他要求審判試煉。”
獵魔人默然。
“關于瑪麗夫人,那死掉孩子的父親…”雷索進一步追問,
“獵魔人!求求你們…”伊格納修聲音變得沙啞而干燥,“不要再用言語來折磨我!”
“伊格納修爵士…”羅伊嘆了口氣,“看來您需要休息調整。”他話音一轉,“如果可以的話,讓我看看您的家譜,我們會自己想辦法找線索。”
頂樓臥室。
“有勞兩位大師,別讓旁人看見。”伊格納修將保險柜中取出的一本羊皮書卷交給了獵魔人,臉上疲態盡顯,“很抱歉,我現在需要休息。格蘭特,替我好好招待兩位大師,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
盡管格蘭特對自家主人有如大病一場的神態很好奇,但他恪守本分,沒有多問哪怕一個字,體貼地為伊格納修合上了臥室大門。
“請走這邊,”格蘭特甩了甩手上的鑰匙,“現在兩位可以去檢查地下室。”
隨后,一行人通過廚房暗門向下延伸的木梯,踏入了黑暗而寬敞的地下室,管家點燃火把照明。
“唔…”獵魔人鼻子動了動,“都是些什么玩意兒,發霉了?”舊衣服、破爛盔甲、陳舊的家具、抹布,爬滿了灰塵和蛛網,五花八門的雜物堆成一座座小山,一眼望不到頭。
“阿瑪維特城堡幾十年的雜物堆積于此,很長一段時間沒人打理。”管家扇了扇鼻子前縈繞著的灰塵和異味,
他領著雷索去翻找那張蛇派失落的圖紙。
而羅伊則開始瀏覽維理雷斯家族的家譜,泛黃的羊皮紙卷,帶著一股淡淡的怪味兒,入手微沉。
“嗯,讓我看看,1134年春天,維理雷斯家族的祖先,來到泰莫利亞維吉瑪東部的白果園。嘖嘖,這個時間點,阿瑪維特城堡的還是一片荒蕪,距離獵魔人誕生也就兩百來年,好久遠的年代。”
“1150年,阿瑪維特堡壘在白果園東邊建立起來,萊昂維理雷斯、詹妮弗維理雷斯夫婦于次年誕下一對雙胞胎,男孩和女孩。”
羅伊掃了一眼家族史,又掃了一眼樹枝一樣分叉開的家譜。
“維理雷斯家族的第一代祖先,萊昂和詹妮弗,共同開創了維理雷斯家族。”
“1154年,兩人又多了個孩子。這么說維理雷斯家族第二代一共有三個孩子。”
萊昂和詹妮弗位于金字塔頂端,往下的家譜分成了三部分,如同大樹的枝蔓,越來越寬廣、繁茂。
“第二代的三名孩子長大成人之后,雙胞胎中的女孩兒莎拉維理雷斯與入贅的女婿理查森維理雷斯結合,誕下了一個女兒蘭妮,兒子弗蘭茲。”
他們這一支血脈位于家譜的最中央,可以被稱之為維理雷斯家族核心的成員,擔任家主。
“而第二代剩下的兩名男孩兒與外族通婚,依然居住在阿瑪維特城堡。”這兩支位于家譜的左右兩側,家族地位明顯不如莎拉維理雷斯 “奇了怪了。”暗金的瞳孔浮現出疑惑。
貴族家庭不是更重視男性繼承人,為何要把莎拉維理雷斯放到家譜中心的位置,兩個男孩兒反而放到家譜旁邊?
目光繼續往下——
“第三代,莎拉的兒子弗蘭茲六歲時發生意外,墜馬身亡,莎拉的女兒蘭妮三十二歲時與另一位入贅的女婿結婚,生下一個小女兒瑪麗維理雷斯…而旁系仍然與外界通婚,開枝散葉,后代數量明顯比莎拉這一支要多,血脈更旺盛。”
表現在族譜之上,就是兩邊寬廣、茂盛,中央的那條譜系維持不變,甚至在枯萎、收窄。
直到第三代,整個維理雷斯家族的成員死后都埋葬在巨大的家族墓穴。
可到了第四代,也就是伊格納修爵士的父母,瑪麗維理雷斯,與贅婿約翰維理雷斯這一代。
城堡里的另外兩支的成員陸續離開了白果園,到西邊的維吉瑪,或者更遠的地方,遠東的亞甸定居。
城堡中的維理雷斯只剩下了第四代的瑪麗與丈夫,第五代的伊格納修。
“搬離城堡的兩支維理雷斯…身上是否留有巫術印記?”
羅伊又重新把家譜從頭到尾翻了個遍,赫然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根據家譜上的記載,伊格納修這一支的家族成員全部死于疾病或者意外,沒有一個能壽終正寢。
與之相比,另外兩支的遭遇就要正常的多。
“這是巧合,亦或者那個巫術烙印的作用?”
第四代的約翰在與瑪麗生下伊格納修后,便喪失生育后代的能力,后來也因為肺癆去世。
約翰維理雷斯和瑪麗維理雷斯,只有現任家主這么一個兒子。
“爵士是家族的獨苗,可他父母皆已離開人世,兒子上吊身亡,孤家寡人一個,又因為飲酒縱欲無度,失去了生育能力,家族血脈怕恐怕會斷在他手上。”
羅伊想到了伊格納修過往的荒唐行為,一步一步變成今天這副悲慘的模樣——有沒有可能是烙印在影響他的心智?
少年陷入了沉思,而雷索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手中提著一張獸皮藍圖——蝮蛇學派失落已久的銀劍鍛造圖。
羅伊接過手中端詳了片刻后將藍圖收入空間。
然后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照你這么說,確有蹊蹺之處。為何維理雷斯家族,第二代會選擇女兒莎拉維理雷斯繼承家主的位置,兩個男丁反而被邊緣化?這得問一問伊格納修。”、
“至于巫術烙印,”光頭大漢摩挲著粗糙的下巴,“直覺告訴我,只有伊格納修和他的直系親屬受影響,擁有與生俱來的‘胎記’。旁邊兩支成員則不受影響。”
“所以伊格納修這一支成員到了晚年都不得好死,子嗣普遍稀少,頂多一兒一女,還有幾代只有一個子嗣。”
“相比之下,旁邊兩支,子孫后代就要旺盛得多。”
“不得好死,斷絕后代?難道巫術印記是某種詛咒?”羅伊若有所思,
“我沒見過同類型的詛咒,”雷索臉色慎重,“哪怕是噩兆之神的祭司,也沒有能力讓詛咒隨著血脈、世世代代遺傳下去。”
“連噩兆之神都不行?”羅伊沉默了片刻,“更強大的術士、施法者呢?伊格納修的祖輩得罪了他們、才慘遭詛咒?”
“那我們需要更多的線索來了解伊他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