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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卡戴爾之家

  中城區東北角一棟三層樓房,屋頂綠瓦白窗裝飾得非常精致,樓下木柵欄圍成了一個極為寬敞的院子,大門上方東倒西歪立著一塊字牌。

  院子左邊區域開墾著一塊農田,其中種滿時令蔬菜,房子側墻上面爬滿了枯黃的藤蔓,透過一根根藤蔓縫隙可以看見五顏六色、歪歪扭扭的涂鴉,來自于孩童的稚嫩手筆。

  院子中央立著一棵超過四十遲的角樹,繁茂的枝丫將半個庭院和屋頂都籠罩其中。樹下擺著幾張足以容納二十人的長方桌,爬滿雨打風吹的斑駁痕跡。

  羅伊在角樹下駐足了觀察了片刻,動手摸了摸粗糙樹皮,臉色動容。這棵樹起碼生長了上百年,樹干上也刻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符號,不知道是哪個調皮的學生刻下的。

  羅伊輕輕推開房子一樓的木門,透過門縫,溫厚的女聲傳入耳際,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群正襟危坐的孩童,還有一位在小黑板上用木炭筆寫寫畫畫的身材消瘦的中年婦女。

  “我們的祖國亞甸坐落在瑪哈坎山脈以東,與泰莫利亞為鄰,南部與萊里亞和利維亞接壤,北部是科德溫。它的東方邊界由藍色山脈構成…”

  “亞甸的現任國王是德馬維三世、維爾福瑞爾之子,紋章是黑底上的金紅色箭頭紋,首都范格堡坐落于…”

  “亞甸自古以來都是農民革命的高發地,革命軍為了改變苛刻到殘忍的超高稅收,與貴族、王國高層展開了激烈的斗爭…”

  羅伊偷聽到此處不由皺起了眉頭,總覺得怪怪的。

  “卡戴爾老師!門口有個人在偷聽!”

  一名坐在教室最后排,頭大身子小、瘦不拉幾的金發男孩突然舉起黑乎乎的小手打斷了婦人的講話,頓時六十多雙好奇而明亮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盯向了門口的人。

  這群孩子差不多男女各半,小的不過五六歲,大的十四五歲,穿著簡陋,看上去瘦瘦的。教室最后一排還存在著一名超規格的人,她看見來人眉眼彎彎盡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羅伊,你怎么到學校來了?”費雯向他招了招手,課堂上,她的穿著明顯不像上回那么艷麗奔放,只是一身干凈樸素的灰色連衣裙,酒紅色長發扎成了一條馬尾辮,看上去年輕了不少。

  羅伊猶豫了一下,坐到她旁邊的空位上,

  “特羅斯大叔說你是卡戴爾之家的老師,正好我想學點東西,就找過來了。”

  費雯輕點螓首,美目之中滿是認同,“你做了個英明的決定。唯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歡迎你來卡戴爾之家學習。”

  “我叫湯姆,你好呀,羅伊!”剛才舉手大叫的男孩熱情地朝他伸出了手,五官皺成一團,露出大門牙,笑得既真誠又帶點滑稽。

  羅伊和他握了握手。

  “孩子們保持安靜,現在把歷史課上學的內容復習一遍。老師出去談點事情。”

  中年婦女便領著羅伊上了二層的用來辦公的房間。

  “孩子,你可以叫我卡戴爾老師,你呢,什么名字?讓我猜猜,你來卡戴爾之家是為了學習通用文字?”

  “我叫羅伊,不是本地人,能進學校嗎?”羅伊點點頭,微微緊張地問,他可不想白跑一趟。

  “這里歡迎任何十六歲以下的學生,你看上去符合要求。你需要繳納一個月20克朗的學費,再配合我做個詳細的身份信息登記,能理解嗎?學校里大多是孩子。”卡戴爾眼神溫和,然而一只碩大的鷹鉤鼻、深深的法令紋,刻薄的嘴唇讓她看上去仍然嚴厲得嚇人。

  “我還有個問題,你身上錢夠嗎?”卡戴爾眼中有些許懷疑,很少有學生獨自來到學校,一般都有長輩陪同。

  “我在集市那邊有工作…足夠支付學費,對了,卡戴爾老師。也因為工作原因,以后我每天下午才來學校。”20克朗確實羅伊意料之外的低廉,不用兼職他原本的錢已經足夠支付。

  “早上或者下午,隨你喜歡,只要能跟得上進度。”

  卡戴爾的協助羅伊登記完畢,將表格塞進桌子下面的柜子里。

  羅伊瞥了一眼,能看到柜子里整齊地擺放著厚厚的幾大摞表格。他又交完學費,便跟著卡戴爾回到簡陋的教室,位置則被安排在了費雯和湯姆之間。

  羅伊剛剛入座便感到旁邊幾道不善的目光。

  “看來并不是所有人都歡迎我的到來!”

  在他右上方的位置,有幾名身強力壯的男孩兒見他加入了教室,目光驟然變得狼犢子一樣充滿了攻擊性,尤其是最年長十四五的那位,眼神隱隱帶著嫉妒和警告,宛如被搶走了心愛的玩具。

  羅伊沒把這事放在幾個,犯不著和幾個小屁孩兒爭風吃醋。

  “每月20克朗,本地孩子更少。卡戴爾之家是慈善堂嗎。這點錢在中城區,連孩子吃飯的費用都勉強吧。”他粗略地數了數…教室里除了他之外,一共有65個學生,2個老師,即費雯和卡戴爾。

  每個月光吃飯就會花掉一大筆錢,讀書識字差不多相當免費,而且這里還為特殊孩子提供住宿。

  “你在想什么,羅伊?”費雯眼關心的目光瞥了過來,“不習慣這里的環境?”

  “我覺得挺不錯…”羅伊壓低聲音,“大家都是下城區過來的孩子?”

  “嗯,都是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女人玩笑道,“以后好好跟大家相處,別仗著年紀大欺負他們。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我。”

  羅伊點點頭,全身心投入了學習。

  這所謂的“學校”,教學條件非常簡陋,沒有課桌椅子,學生一排排并肩坐在一層淺淺的地毯上;沒有鵝毛筆和墨水,全靠燒火剩下的黑炭頭書寫;用得也是皺巴巴的劣質草紙,或者直接在地上寫了又擦,擦了又寫。

  條件艱苦,但來之不易,絕大多數學生都聽得很認真。

  稍微遷就了一下新來的學生,卡戴爾開始教授北境流行的通用語基礎,即天球交匯之后產生的一門“新語言”,字母和語法類似于斯拉夫語系。

  羅伊感覺怪怪的,恍然間回到了從前的世界,他還是那個坐在課堂里的懵懂而青澀的高中生。

  原來的羅伊在這個世界生存了十幾年,對本土語言有一定認知,某種程度上提升了他的學習效率。

  他成熟的思維和腦力,以及超前眼光都是巨大的助力,超出常人的6點的精神讓他能更持久地保持專注,最關鍵的一點,他以前可是一個經歷過殘酷義務教育洗禮的高中生。論對知識點的記憶,不遜色這個世界于任何人。

  幾個因素重疊在一起,產生了驚人的連鎖反應,羅伊學習這門新的文字,越來越得心應手。

  快到中午的時候,院子里角樹巨大的枝杈下,幾張長方桌邊圍滿了人。

  瑟瑟冷風吹動桌子上熱氣騰騰的食物,香氣繚繞間,一群安靜就坐的孩子不約而同地咽了口水。

  但是沒人動手,他們渴望的目光集中在正中央的那位發號施令的中年女人身上。

  卡戴爾身體站得筆直,宛如一位臨戰之前的指揮官,環顧身周蠢蠢欲動的學生們,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訓話,

  “雷比歐達先知為普羅大眾點燃了三把火,一把叫做公正,一把叫做平等,最后一把是理想之火…在座的孩子都懷揣理想…我們的父輩都是農民,珍惜他們辛勤耕耘、用血汗澆灌的每一粒糧食…”

  卡戴爾猛地一揮手,餐桌之上瞬間好似開水一般沸騰起來。

  桌上的食物無非人手一份的,由大麥和別的谷物制成的粗糧面包,蔬菜湯,腌菜,和咸魚干。

  但饑餓的學生來者不拒,拼了命地往嘴里塞著食物,仿佛動作慢一點就啥都不剩。

  原本慢吞吞啃著面包的羅伊,被學生爭搶的架勢嚇了一跳,受到他們的同化,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進食速度。

  不到一刻鐘,整桌食物被一掃而空,連菜湯都被舔得一滴不剩,從角樹上飄落到餐盤里的樹葉,都被不知道哪個淘氣的小鬼吞吃干凈。

  但羅伊只是六分飽,他能感覺到大部分學生都差不多。像是不遠處的金頭發的湯姆癟著嘴,小胳膊小腿的他實在搶不過別人,哪怕坐在最中央的位置。

  但不得不說這頓飯是羅伊穿越以來吃得最香的一頓,甚至超過了塞維爾·霍格招待他的山珍海味。

  “果然,搶到手的食物才最美味。”

  羅伊忽然覺得,卡戴爾餐前所說一席話別有深意,標榜著公平、公正,餐桌上卻是讓一群小孩子各憑本事地爭搶食物。

  是在從小教育他們現實的殘酷?

  午餐后,學生有了短暫的休息時間,分成十幾個小團體,在院子追逐打鬧、或者嘰嘰喳喳地聊天,一張張青春稚氣的面龐洋溢著笑容,羅伊再次產生了那種錯覺,仿佛回到了從前學校的體育課上。

  他無法想象,在動蕩不休的魔幻世界,革命軍如火如荼的地方,還有卡戴爾之家這樣的樂土。這個學校,的確有著讓他欽佩的點。

  但“樂土”中同樣存在不和諧的元素,每個群體中必然有受歡迎的人,和被忽視的人。

  那個一開始沖他熱情打招呼的、叫做湯姆的小鬼,就是其中一個倒霉蛋。孤零零地站在院子的角落,臉色落寞地玩著手指,不時朝四周熱鬧場景投去羨慕的眼神。

  “羅伊,你不過去和他們一起?”一陣香風襲來,費雯悄然來到他身邊,美目中含著鼓勵。

  羅伊心頭一股惡寒、忍不住搖了搖頭,“我和他們沒有共同語言…那個叫湯姆的小鬼又是怎么回事,太可憐了吧?”

  “湯姆…是個孤兒,不像別的孩子,有父母的疼愛和保護。學校就是他的家。”女人嘆了口氣,語氣低沉了下去,“他長得又太瘦小,所以經常被幾個高大的孩子欺負、被人帶頭孤立。我和卡戴爾校長勸阻很多回,沒什么效果。我們要管理的事情太多,無法隨時隨刻關注到他,對他也不夠關心。”

  “這是個被忽視的孩子。”

  羅伊點點頭,霸凌這種事情,哪怕是在現代社會,都是個棘手的難題,何況這個落后而破舊的學校。

  “走吧,羅伊,我們去陪陪他…”費雯突然一把拽住羅伊的手,不容他反抗地朝湯姆走了過去。

  玩耍時間之后,是半小時的午睡。下午則輪到費雯講課:簡單的算術、基本的生活常識,夾雜著一些通用語詞匯的釋義。一位身材和長相都很出挑的美女,帶著甜美的笑容,用溫柔的語氣講述,枯燥乏味的知識都變得有趣起來。

  至少羅伊和那群男孩子,聽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當教室里的破舊掛鐘超過五點,就陸陸續續有人到卡戴爾之家接走孩子,返回下城區的家中。

  “安全嗎,麻雀幫的人販子,不會對這群孩子出手?”羅伊注視著學生離開的方向,走到費雯身旁好奇地問。

  “五年前,麻雀幫擄走了學校的一個女孩兒,第二天有人在臭水溝里發現了她的尸體。那對絕望的父母花光所有積蓄買了火油,趁著夜色引燃了幫會的的一處據點。兩人也沖進火里,和熟睡的混混同歸于盡,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二十多具被燒焦的尸體從烏黑的廢墟中抬出來的畫面。”時隔數年,費雯說起這件事,美目中還有一絲震撼,“后來學校和所有下城區的居民向麻雀幫施壓。連塔維克男爵都被驚動,麻雀幫做出妥協,此后不敢再觸碰底線。”

  羅伊聽完,不由想起了塞維爾·霍格的一句話,“老實人的怒火能燒光整座瑪哈坎”,等晚上回去,他又多了一個可以跟托婭講述的故事。

  “來吧,羅伊。”費雯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拉著他不由自主地往教室走去,”第一天來,你肯定有很多地方沒聽懂?我再給你復習一遍。”

  羅伊實在受寵若驚,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有種感覺,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態度實在好得出奇,不過眼下并無不妥,要是能早日學會通用文字,他也愿意。

  “嘿,羅伊,你怎么又回來了?”正倚在門口羨慕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出神的湯姆,見狀蹦蹦跳跳地沖過來,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金色的頭發一晃一晃,咧著嘴露出兩顆大門牙,就像一只討好主人的小狗,“你也無家可歸?要不要我來陪你玩?”

  費雯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扯得瘦弱的男孩哀嚎連天地彎下了腰,“小湯姆,羅伊準備復習一遍今天的知識,既然你主動送上門,那就一起來!”

  男孩聽得臉色一僵,活潑好動的小松鼠似地拼命掙扎,還是被費雯扯著耳朵拽進了教室。

  “你平時不是嫌棄沒人和你玩?以后放學你都陪著羅伊多學點東西。”

  蕭瑟的秋風將男孩的哀嚎送出很遠,庭院里遮天蔽日的角樹也被吹得晃動枝丫,枯黃葉片簌簌掉落,整座學校仿佛隨之一同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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