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國的天空總是被一層淺淺的彩霞所籠罩。
那是她們女子國固有的結界,也是實力普遍不強的她們,在西野生存下去的保障。
大荒中的強者、強大的氏族,都將目光投在中山,投在人域,或是近來較為熱鬧的東南域,西野這片本就混亂的土地、雜居的眾多小神,反而有些被人遺忘。
吳妄抵達女子國時,不知怎么就有了這般感慨。
他行走在女子國國都一段無人的城墻上,聽著墻內的歡聲笑語,欣賞著那些‘因為都是女子大家就隨便穿穿算了’而締造出的美景,心情也漸漸松弛了下來。
吳妄現在的心情…就很復雜。
他越想,越覺得不適。
著實是被帝夋給惡心到了。
帝夋這是在玩‘放置游戲’,在他身上找代入感?
帝夋就是遠古時期真正的逢春神,掌控逢春之道,而這想必還是在帝夋真正崛起之前。
能入羲和法眼的帝夋,絕對不會是這般弱小的的帝夋;
羲和與帝夋結合時,帝夋應當是強神。
換而言之,‘逢春’兩個字,很可能就是帝夋不愿意承認的過去,也已經成為了當前時代的秘密。
但帝夋把這個稱謂拿了出來,放到了吳妄身上,然后滿是玩味地注視著吳妄快速崛起,攪動風云。
這不是心理變態嗎這?
吳妄念及于此,多少有些惡心,整個道心反而都變得無比亢奮。
不行就弄他丫的!
靠回溯拼死這混蛋!
其實還有個細節——賜下吳妄這個名號的,是帝夋的秩序化身。
那時,帝夋的秩序化身是跟帝夋本體有聯系的。
也就是說,伏羲先皇在‘三鮮道人’這一世,已經被帝夋壓制;后來居上的帝夋,在歲月大道中窺見了什么,由此開始了一系列布局。
帝夋窺見了什么?
這個時候如果‘噹’的一聲,鐘跳出來給自己顯露出一副‘東皇登基圖’,那帝夋真就成樂子天帝了。
吳妄恍惚想到了自己最初來此地時的情形。
那時,季默就在墻頭掛著…
“您這般大忙人,怎么有空來此處了?”
耳旁突然聽到了一聲輕笑。
城中聳立的女神像處,有團微光輕輕閃爍,避開了此地生靈的視線,宛若一只蝴蝶翩然而來,于吳妄面前顯露出了人形。
迦弋。
雖不算許久未見,但此刻的迦弋給吳妄的感覺,就是她渾身散發著圣潔光輝,有了更多神性。
容貌未改,依舊是那般卓爾不凡;身段依舊,纖腰玉足在那條側開衩到腰間的淺藍長裙襯托下,更有幾分迷人的魅力。
此刻,迦弋目中含笑,歪頭打量著吳妄,輕聲問:
“怎么了?你好像有些疲倦呢。”
“啊,沒事,”吳妄笑道,“就是最近跑來跑去,什么事都要去勞心勞力,多少有些不適應,女子國近來可算平順?”
“嗯,”迦弋身形慢慢飄來,就如世上最美的那只蝴蝶修成的仙子,那天鵝頸更顯白皙透亮。
先是腳尖輕點,而后是足弓放平,她輕飄飄地站在城頭那整齊堆砌的石板路上。
她道:“女子國能有什么不平順的呢?倒是,我近來聽周遭那些氏族和小神開始談論起你,說你在天宮斬殺了強大的金神。”
“也可以這么說,”吳妄打了個響指,“我與星神大人、少司命合力,一同斬殺了金神。”
“這竟不是謠傳。”
迦弋怔了下,小聲嘀咕:“你現在有這般實力了嗎?”
“哈哈哈哈,還行,也就一般強神的水準。”
吳妄淡定地望了望天。
這種跟朋友相處的氛圍,著實不錯。
迦弋抿嘴笑著,看吳妄想繼續散步,也就與吳妄一同在城墻上走著。
那些例行巡邏的兵衛都得了她傳聲,各自低頭離開了這附近,免得打擾了吳妄的興致。
兩人聊了一陣天宮,聊了一陣女子國和人域的交集,吳妄總算說出了來意。
“這次來,可能要麻煩女子國一趟了。”
“嗯?”迦弋眨眨眼,目中帶著一二疑惑,“怎么了嗎?”
“此物給你,”吳妄拿出一枚玉符放在迦弋手中,正色道,“將里面的內容看了,就自行毀了它。”
“好。”
迦弋也不含糊,目中綻出兩道神光落在那玉符上,玉符自行消解,其內的訊息也被迦弋所攝取。
“這是?”她泛起了濃濃的不解。
“一顆種子,”吳妄道,“把它在女子國種下去,以后或許會有需要它開花結果的時候。”
迦弋眨眨眼,輕吟了一二,笑道:“那我就按這里面的一、二、三、四,逐步實行了。”
“嗯,盡量先控制在比較小的范圍內。”
吳妄提醒道:“這是沒人嘗試過的東西,也蘊含了一些大荒沒有的理念,你一定要記住兩個原則。”
“好,你說,我記著。”
迦弋表情頗為認真。
吳妄傳聲道:
“第一,是沒有絕對的自由,任何力量、權力都必須存在邊界。”
“第二,個性必須得到尊重,但這并不代表個性可以無視總體。”
迦弋仔細思索,緩緩點頭,柔聲道:“我都記下了。”
“其他沒什么,”吳妄笑了笑,繼續傳聲道,“不要有太多壓力,我會把這種子多撒些出去。
不過,這需要我能對對方絕對信任,總體而言也有些麻煩。”
迦弋微笑頷首,細細思量著吳妄的話語。
吳妄并未在此地久留,叮囑好關于秩序種子的注意事項,就悄然離開了女子國,馬不停蹄地奔向了人域人皇閣。
不用想,人皇閣中肯定是有天宮的眼線。
滲透永遠是雙方同時進行的。
吳妄打的就是個時間差。
當吳妄二度進入人域邊境,滅宗之內的妙翠嬌已是利用那一縷變身氣化作了吳妄的身形。
妙宗主已經是二婚上炕——駕輕就熟,曾扮演過吳妄的她,此刻裝的惟妙惟肖,在宗門逛了一圈,就回了洞府之中,身形悄然隱遁。
如果不是擔心帝夋起疑心,吳妄真想去跟云中君老哥見一面。
許久沒摸到這老哥的肚子,也是頗為想念。
小半天后,吳妄的身形出現在了人皇閣外圍,駕云自南而來,似是從滅宗趕來的人皇閣。
這里面其實有個小漏洞——滅宗距離北部邊境,其實比人皇閣總閣距離北部邊境要遠一些。
但這也沒什么辦法,吳妄在人域的落腳點,被天宮熟知的,就是這家大魔宗。
他只能讓自己的行蹤看起來盡量合理。
“那是…無妄大人回來了!”
守在人皇閣之外的仙兵一聲大喊,立刻有道道流光朝著吳妄飛射。
霄劍道人一聲清笑,自云上仰頭大笑;天地間響起了陣陣鑼鼓之聲,人皇閣卻是早有準備,已等待吳妄多時。
吳妄:…
說好的偷偷回來,見一面獲知一點秘聞就離開呢?
啊這!
大家伙還是這么熱情,吳妄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
與此同時,北野的天空。
那座搭建在熊抱族族地附近的挪移法陣前,那少女的倩影漫步而出,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但這微笑多少有些僵硬。
要去見那位大人了,精衛總歸是有些緊張的。
“殿下,”前方有兩名老嫗向前欠身行禮,輕聲道,“熊抱族的族長大人在族地內設宴等您,您這次是作為人皇陛下的特使,前來北野行走,還請莫要…”
“莫要怎么?”
精衛輕聲問著。
那老嫗尷尬一笑,小聲道:“莫要把姿態放的太低。”
“姿態是指我對無妄父母的態度嗎?”精衛柔聲問著。
兩位老嫗連忙點頭。
精衛若有所思,緩聲道:“若是這般,那我可不代表人域前來此處,我雖是人皇之女,但與無妄相交,且不說是否定下了終身大事,便是來知己好友的家中,我也當執晚輩之禮才對。”
“這…”
“哎,殿下說的在理,”一名老嫗笑道,“您看著處理就是,其實都是一家,不分彼此。”
“嗯,多謝兩位理解。”
精衛微微頷首,神念掃量了自己身上的打扮,又命人備好禮物,拿了一份人域特有的珍貴茶葉在手中托著,帶著大批人馬,朝前方熊抱族的族地飛去。
她自非第一次來這,與此地諸多族人也有過照面,但此次明顯正式了許多。
前方傳來陣陣號角聲,大隊巨狼騎呼嘯而來,幾位年邁的將軍一狼當先,遠遠地就在狼背上躬身行禮。
精衛含笑回禮,眾多隨行修士也是跟著一同行禮。
倒是其樂融融。
大帳內,熊悍咧嘴笑著,口中嘖嘖稱奇。
他抄起面前的酒樽就仰頭灌了一口,但感覺側旁傳來少許冰冷的寒氣,忍不住扭頭看向了剛從大雪山上回來的夫人。
“咋、咋的了?”
“哼!”
蒼雪輕哼了聲:“那個人皇老頭,有意支開小精衛,故意讓我兒與她不得相見,還派小精衛來此地,與咱們親近,免得咱們遷怒人域。
當真是算盤打的叮當亂響,里外全被他占了!”
“哎呀,”熊悍嘿嘿笑著,小聲道,“人域是天地間僅次于天宮的大勢力,人皇就這一個閨女,眼看就要被咱們兒子給拱到手了,人家老人家舍不得這很正常嘛。”
蒼雪淡然道:“是人域有求于霸兒,而非霸兒有求于人域。”
“他們再有求于霸兒,這兒子還不都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熊悍瞇眼笑著,大手摟住自己妻子的腰身,那是絲毫不敢用力,他小聲道:
“要么說,人皇的眼光還是毒辣,知道咱們家是誰當家做主,送來的信都說了,想讓精衛殿下追隨夫人您修行一段時日。
這是啥?這是提前確立精衛今后在霸兒身邊的位置。
要么說,咱們霸兒還真是有手段。
天宮強神少司命,人域圣女泠小嵐,人皇之女都在為今后打算…嘖,嘖嘖,厲害,當真厲害,很有他爹年輕時的風采!”
“只娶一個,似乎很遺憾呢,首領大人。”
“不能說是遺憾,只能說是一點青春的殘念…哎,夫人!夫人咱們有話好好說,這多久不見了,咱們當溫存!哎!”
不遠處,正要駕云落下的精衛與人域一行人同時頓住身形,看著前方那突然吹出一陣陣冰藍色寒風的大帳,不知此時打擾是否相宜。
吳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從高手堆中拔出來。
也不知道這群人域的老前輩們憋了多久,一個個問的問題都無比刁鉆,從‘仙力和神力的共存性’,到‘死亡之神如今的穩定狀態是否存在隱患’,再到砍金神時的手感細節,差點把吳妄問的滿頭大汗。
他咋知道這些?
他修出來的仙力,跟神力就是互不干擾,究其原因,應該是在荒島上第一次接納星神本源精血時,母親出手對他身體進行的改造。
但這事肯定不能說,也只能扯一些之乎者也,道幾聲機緣巧合。
還好有霄劍在旁解圍,幫著吳妄應對了半個時辰,把吳妄送入了人皇陛下的閣樓。
諸位高手止步,八位閣主相迎。
劉百仞看到吳妄就豎了個大拇指,贊嘆道:“厲害,當真厲害,金神都被你干掉了!”
果然,大家對此事的關注度格外高漲。
跟他剛在女子國時的反應不同,吳妄靦腆一笑:
“僥幸,僥幸,是金神快要崩潰,又有少司命全力支持,這才能憑借星神的威能傷到金神。”
天工閣閣主笑道:“單單是這少司命的全力支持,那就是旁人想都不要想的本領嘍。”
“過獎過獎!”
火神殿殿主問:“少司命沒能跟著一起回來嗎?”
“啊,帝夋不允,”吳妄雙手一攤,“帝夋現在正在搞事…對了,各位還要幫我放個消息出去,天宮那邊我已經讓我手下開始散播這消息了,內外一同交錯就好。”
風冶子閣主忙問:“什么消息?這倒是貧道的分內事了。”
吳妄輕輕吸了口氣,低聲道:“帝夋的奮斗史。”
“帝夋的奮斗史?”
“對,”吳妄道,“人域盡可能的夸帝夋,最好是廢柴逆襲、就如同那些雜文傳記中的男主一般。
有一個點很重要,就是帝夋最初的大道叫做逢春道,奧義就是春暖花開。
帝夋靠著這條大道,在遠古時參悟了其它大道,而后實力逐漸提升,最后成為一方強神,與羲和珠聯璧合,在遠古神戰中趕走燭龍,開辟了第五神代。
就是,整個過程,一定要盡可能的去贊美。”
風冶子沉吟幾聲:“如此,怕是會給帝夋增加不少威望。”
“那不怕,”吳妄笑道,“該恨他的還是恨他,該怕的他的始終會怕他,不會對大局造成什么影響。
但有一點很重要。”
“什么?”
“試試能不能讓他對天帝之位多點眷戀,順便降低天宮眾神對他的恐懼,給那些小神一些上升的動力,讓燭龍神系盡可能地把目光落在帝夋身上。”
吳妄嘴角一撇,見前方神農打手勢喊他過去,也就趕緊邁步前行,還不忘笑道:
“他對我吐露他的本源大道就是逢春道,應該是想欣賞我錯愕的表情。
畢竟他很早就封我做逢春神了嘛。
但有時候,多余的動作,反而會暴露更多可以攻擊的破綻。
在搞心態這件事上,我自是不能輸給大荒的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