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入天宮(下)
吳妄與云中君此前早有料定，帝夋八成會派人去找母親大人‘說理’；
而帝夋只要派使者，該使者必會是常羲。
原因很簡單，帝夋必須將‘星神已被冰神偷襲且控制’的消息封鎖起來，禁錮于他與他的兩個妻子之間。
日母羲和有些高傲，與冰神碰上容易針尖對麥芒；
月神常羲與冰神有昔日情誼，且上次已與冰神接觸過，再次拜訪不會引起冰神太大的戒備。
果不其然。
常羲‘按時’現身，蒼雪照著此前‘天道小會’上商議的那般，直接對常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對帝夋毫不諱言地進行威脅，但發一通脾氣后，又主動釋放一些‘求和’之意。
常羲何等的聰慧，如何不明蒼雪之意？
她看出蒼雪此刻似已無意抽走星神大道，立刻滿心歡喜地回返天宮，將此行的成果稟告自家夫君。
一來二去，他們天道組織就通過這種方式，暫時穩住了帝夋。
吳妄進入天宮后的人身安全，又多了一重保障。
然而，這些不過是云中君布局中的一環。
這位云夢之神，現如今越發如魚得水，借著云夢大道、憑著氣之大道的特異，已是將小半個天宮耍的團團轉。
吳妄能感覺到，一個越發深邃的神魂，正在這老哥體內蘇醒。
當然，吳妄仔細復盤了下，如果云中君沒有‘躲在眾神視線之外’的優勢，這些算計根本不可能施展。
咚、咚咚咚——
戰鼓聲自北天傳來。
太陽星自海面上緩緩升起，御日女神那無人駕著的車輦，已拖著一顆太陽自東而西勻速飛行。
一處山巒頂峰，吳妄抬頭眺望著朝西面飛馳的金云，身周纏繞的陰陽大道道韻，讓他與此地完美相融。
即將登場的他，此刻依然帶著少許疑慮。
有鐘護著歸有鐘護著，他還是要盡可能的，將事情考慮的盡量周全。
鍛造出那口鐘時，自己是笑著的還是哭著的，是孤單影只、要去報仇雪恨，還是心情愉悅、想做甩手掌柜…
一上一下，境遇差出了十萬八千里。
吳妄三省其身，不斷問自己，此事布局可有漏洞。
云中君設計的連環計，推動起來看似十分輕巧，實際上每一步都冒著巨大的風險。
帝夋并不蠢笨，他只是沒有料到會有云夢之神這個變數；而睡神進入人域，被人域囚禁的消息傳回天宮后，天宮就對這般小神沒了半點關注。
他們默認睡神成了人域盤中餐。
這些都潛藏了風險。
故，吳妄此刻向前看去，那平靜的海面之下似乎藏匿著一只只漩渦，其內說不定會突然竄出一頭巨獸，將自己一口吞沒。
‘靜心。’
吳妄輕輕呼了口氣，讓繁雜的心緒歸于寧靜，繼續等待著合適的時機來臨。
那些金云飛的越來越慢。
云上，已換上了一身墨綠戰甲的鏡神，面無表情地眺望著前方那數不清多少生靈構筑的防線。
若只看她的表情，誰都會覺得，接下來就是她一聲令下，此地化作尸山骨海。
兩邊的力量對比，著實太過于懸殊。
天宮神衛哪怕實力再弱，能入選神衛，也都有媲美人域登仙境靈修的實力；
這些北野生靈雖然自幼得星神洗禮，但自身實力普遍較低，單對單大多不敵人域金丹境靈修。
此地神衛要覆滅北野這些生靈，甚至不會有太多損傷。
但，星神庇佑。
麻煩的就是星神庇護。
昨夜，西野那幾名冒失鬼還妄想著偷襲北野，以此來討好天宮，被北野祭祀們迎頭痛擊。
星神大人直接顯露出了自身威壓，說明星神大人就是在注視著此地，且對天宮表明了自身態度。
自己現在沖上去，會不會被星神大人一矛釘死？
還是釘在大地上，拔都拔不動的那種。
鏡神略微咽了咽口水，那光潔的脖頸在微微顫動。
先天神的事，那能叫怕嗎？那不過是對星神大人打心眼里的敬畏罷了。
“大人。”
一聲低沉的嗓音鉆入鏡神耳中，她略微回頭，見是幾位神衛統領向前而來。
這幾名神衛頭領長相各異，都是丈高身形、背部生有二翅，腦袋是虎、豹等獸首，這也是天宮精銳神衛常見的容貌。
他們向前行禮，而后都有些欲言又止。
有統領低聲道：“大人，咱們是打還是不打？”
鏡神還未開口，這幾名統領你一句我一句不斷對鏡神傳聲。
一統領道：“大人，咱們既然到了此處，那怎么都要給大司命一個回信，是輸是贏，也該有個說法才是。”
又有一統領道：“您覺得，咱們是不是被各位大人，當成試探星神大人的犧牲品了？”
這般傳聲接二連三，讓鏡神都找不到回答的機會。
她眉頭緊皺，不由得更加煩躁，身周迸發出正神的威壓，出聲輕喝：
“都閉嘴！”
幾位統領立刻單膝跪地。
鏡神冷然道：
“你們說的這些，吾自都知曉，既然大司命之命是讓吾等懲處那熊抱族首領，你我自當遵命行事！
你們…罷了。
吾稍后向前問責，且看這些北野愚昧之靈如何應對。”
眾統領對視一眼，各自低頭行禮，高呼大人英明。
這卻是鏡神主動站了出來，沒有讓他們這些神衛去做替死鬼。
金云之上鼓聲大作，連片的金云緩緩鋪開，一名名神衛拄著長槍、長矛靜靜站立，構成了一面金壁蒼穹。
此刻，北野各部族也感覺到了濃厚的壓力。
這些一大早就殺過來的家伙，看起來是塊硬骨頭，很容易把他們牙口崩碎的那種。
七八名大氏族首領正聚在吳妄老父親熊悍的周遭，熊悍也是愁眉不展，擔心真的爆發血戰。
忽聽…
“北野熊抱族首領熊霸！向前回話！”
南邊天空突然傳來一聲冷喝。
熊悍一個激靈跳了起來，道道目光隨著他的身形挪動。
熊悍抬頭看去，卻見那金云之上，有個芝麻大點的黑影；他發一發力，雙眼周遭彌漫起了微弱的星辰之力，才看清那黑影的全貌。
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影，在空中傲然而立。
對方穿著緊身的鎧甲，凸顯出了高挑且曼妙的身體曲線，頭上卻戴著一只有些古怪的十字帽，雙目被帽子下沿遮擋，依稀能見高挺的鼻梁和鮮艷的紅唇。
熊悍哼了聲，本想招來雪熊，卻發現自己那平日里霸氣威風的坐騎，此刻癱軟地趴在后方。
像極了剛從母熊堆里爬出來。
‘這熊蛋子！’
熊悍心底低罵，腳下踩出一只大坑，身形直接跳出數百丈。
幾次起落，熊悍站在附近的最高處，對著高空大喊：
“熊悍在此！你是什么神！”
“天宮，鏡神。”
鏡神淡定地說著，她注視著熊悍的身影，不由得贊嘆一聲：‘好雄壯的男子。’
當然是心里贊嘆。
她立刻按此前構想的那般話術，朗聲道：
“爾等不知天數，毫無見識，居于北野一隅便覺天地不過如此。
念你熊悍為星神大人子民，本神給你一次機會。
立刻跪下認罰，為你此前出言不遜祈請寬恕，本神自可放你一條生路。
不然。”
鏡神話語一頓，手中忽有萬千白光綻放，轟砸在數百里之外的海面上。
大海頃刻炸出一條條水龍，海面掀起了層層波浪，又被鏡神抬手壓下。
她的一縷傳聲鉆入熊悍耳中：
“你既然是熊抱族首領，與人域打過交道，應當知曉北野之外的諸多事。
北野若非星神庇護，早已被各路強者分而食之。
你們的力量，在吾看來不過螳臂當車，縱然你們聚集再多生靈，也不過是讓吾心情多幾分煩悶。
考慮考慮你的族人。”
熊悍雙眼一瞇，表情說不出的深沉。
鏡神左側嘴角微微后扯，露出少許冷笑。
她并不著急，而是靜靜等待熊悍作出選擇。
旁人不知的是，她此刻已是準備好了本命神通，只待星神大道出現波動，她便能立刻遠遁萬里。
面子，當然不如小命重要。
熊悍也在心底一陣嘀咕。
他雖然無條件相信自家夫人，但這般情形，確實讓他這個首領承受了莫大的壓力。
既為首領，必須要為族人考慮。
但熊悍又不是什么迂腐的性子，也看到了鏡神那‘外強中干’的態度，知道對方也有顧忌。
神與神之間的爭斗，熊悍不怎么了解。
但熊悍常年跟那些狡猾的兇獸打交道，那些越是叫的歡、嗓門大的兇獸，實力往往都不怎么樣——真正的捕食者都盡量避免發出聲響。
“嘿嘿。”
熊悍訕笑了聲，將兩把斧頭扔到地上，抬頭看著金云之上的女神。
“老子氣不過罵了一句，你們就要派兵過來攻打，還真是夠講道理！”
鏡神面容越發冷厲，冷聲道：“你辱罵天帝，這本已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怎么，天帝就不能罵嗎？”
熊悍仰頭喊著：
“那旁人說我兒子是他兒子的時候，他干什么去了？他不及時澄清，還要怪我罵？
再說，我罵啥了？”
“你說，去他娘…”
鏡神話語頓住，下意識看了眼左右，目中滿是怒意。
就聽海岸上傳出一聲吆喝：“天宮的神大人也會罵人啊？”
而后便是一群群粗狂的百族男女放聲大笑。
鏡神身周神光起伏，似乎下一瞬就要爆發；空中出現了六道身影，卻是六位日祭，提防著鏡神含怒出手。
鏡神…忍了。
“哼！”
她冷哼一聲，罵道：“你這粗鄙的莽夫！”
熊悍咧嘴一笑，心底已是有了底氣，朗聲道：
“莽夫就莽夫，還粗鄙的莽夫，神大人罵人就是文雅。
今天這事，我們不妨敞開了說。
讓我認個錯，可以，我平日里說話就是這般大大咧咧，有了火氣就容易罵人。
但讓我跪下，不行。
我們北野生靈只跪星神大人，我要是跪了，那是掉星神大人的面子！”
“你！”
鏡神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措辭，盯著那渾然無懼的雄壯身形，竟有些騎虎難下。
正此時！
“嘖，星神大人好大的面子。”
一聲冷笑鉆入此地眾生靈之耳，不少生靈只覺得沒有來的渾身發冷，心肝亂顫。
鏡神面色一變，立刻從空中墜到金云之上，轉身、低頭，對著南面低頭行禮。
幾名神衛統領高聲呼喊，眾神衛齊齊轉身，對著南方天空單膝跪下，低頭齊頌來者尊號。
“拜見金神！”
一抹金光劃過天穹，那套著全身鎧甲的嬌小身影，就這般在那連片的金云之前現身，頭盔化作金光消散。
金神？
熊悍頭一歪，鏡神的姐妹？這倆神號也差不多嘛。
然而熊悍所不知的是，此刻星空深處，蒼雪已是站起身來，拄著神杖隨時準備爆發星辰之力；
海岸附近，已經摸到了近處的吳妄，讓自身氣息更為隱蔽。
而躲在暗處的云中君，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擔憂。
云中君其實計算到了金神現身的可能性，但這可能性太低，此前也就沒怎么在意。
只是云中君沒想到，金神傷勢未愈又跑了出來，還直接降臨北野。
稍后若吳妄按計劃現身，面對此時實力恢復了七八成的金神絕無勝算，且金神很有可能會抓住機會就痛下殺手…
五行源神，對星神的畏懼之心，并不算強烈。
‘要不要阻攔無妄？’
云中君仔細思索，很快就打消了這般念頭。
他選擇相信天道的首領。
就聽金神輕笑道：“你就是無妄子的父親？”
熊悍面色一沉，抓起兩把板斧，抬頭看向金神，朗聲道：“我就是熊悍。”
“很好，”金神淡然道，“你出言侮辱天宮，蔑視天帝，有意挑戰當前天地秩序，本神將你捉去天宮審訊，你可心服？”
熊悍微微瞇眼，淡然道：“你想抓我，要挾我兒子？”
“不錯，”金神笑道，“放心，我不會殺你，殺你一個普通生靈也沒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讓無妄子與我有個親近的機會，讓我好好看看，他肚子里到底藏了些什么東西。”
言說中，金神露出兩只犬牙，笑意之中滿是森然。
她突然出手，一張大手自天空凝成，朝下方熊悍當頭抓來，絲毫不給熊悍反應機會。
熊悍表情凝滯，常年戰斗養成的本能讓他舉起斧頭朝前方劈砍，帶出了激烈的嘯聲，卻也只有嘯聲。
金神拍下的大手沒有絲毫停頓，瞬息間已到熊悍面前；
甚至，此刻空中的六名日祭才剛反應過來，各自揮舞雙手，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熊悍被那只大手覆蓋。
電光火石之間，似有大星閃爍。
熊悍突然感覺胳膊被人緊緊攥住，其上傳來了一股巨力，將他如紙片人般甩飛了出去。
金神大手落下，邊緣砸中了那道突然竄出的身影，讓后者身形向后倒飛數百丈，口中發出幾聲悶哼，卻平穩地站住了身形。
后方，熊悍的身影劃過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被沖出來的熊三用力抱住。
北野生靈正前方，那道救出了熊悍的身影，此刻正自地面緩緩升空。
他一身灰色長袍，頭束道箍，手中握著三尺道兵，那背影看起來有些清瘦，但身軀正散發出滾滾熱浪。
金神露出淡淡微笑，悠然道：“無妄子，就知你在此處。”
吳妄面色無比冷峻，扭頭看了眼自家父親，嘴角的笑容略帶歉意。
隨后，他怒視金神、昂首而立，手中星辰劍發出陣陣劍鳴，一顆顆大星在他頭頂懸浮，灑落萬千星輝。
金神嘴角笑意收斂，緩緩抽出一把長刀，長刀輕震，背后迸出六只玉臂。
吳妄提劍，身形驟然前沖！
他心底清楚的很，自己此刻決然不是金神的對手。
但吳妄已經察覺到了一縷熟悉的道韻。
那是，少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