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看我!”
“看著呢。”
“那個,娘您別沖動。”
吳妄話音剛落,星辰之力就出現了微弱的波動,蒼雪通過那項鏈所見的畫面,出現了少許抖動。
她略微皺眉,手中木杖輕輕震顫,身形閃去了大殿正中。
星神龐然的神軀浮現在大殿正上方,掌托的圓盤微微震顫,蒼雪手中長杖流轉起了微弱星光。
那項鏈帶回來的情形,再次清晰了起來。
見吳妄已隨神農等人走入那山谷,蒼雪并未再次呼喚,而是調動一縷星辰之力,包裹在了吳妄元神周遭。
吳妄立生感應,知曉母親大人在時刻關注著自己。
就十分的暖心。
此刻,蒼雪閉目皺眉,那張宛若匯聚了天地間所有美色的面容上,帶著幾分化不開的憂慮。
‘帝夋到底在做什么?’
自家孩兒這般心底純善、單純爛漫的少年,如何能與帝夋這般狡詐之徒較量?
蒼雪輕吟一二,幾次想主動對吳妄傳聲,讓吳妄多加小心、不行就早些離開,莫要蹚這灘渾水,但每次話到嘴邊,她又有些猶豫。
她其實明白,如果想讓自己的子嗣真正能在天地間生存下來,就必須狠下心,讓他經歷各種磨難。
——這是許多先天神都在說的道理。
‘此時霸兒身旁有火之大道相伴,倒也不算陷入危局。’
蒼雪簡單判斷了下當前局勢,決定繼續看下去,不多做什么。
山谷內,幾道身影小心翼翼地探查各處。
人域與天宮的大戰,此刻也進入了停滯階段。
這并非是彼此達成了什么默契,純粹是人域一方評估下來,啃掉天宮最后的骨頭,需要付出太多傷亡。
天宮一方眾神匯聚在最后的‘陣地’上,這場攻堅戰真要打,那就是絕世的大戰,憑人域此時匯聚在東南域的實力,略有些不足。
畢竟,逃跑的先天神與玩命的先天神,實力不可同日而語。
人域始終只是想將天宮勢力,在東南域完全驅逐出去。
蒼雪借星辰注視,目光掃過各處,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吳妄身周。
她靜靜等待著,等待謎團揭曉的時刻。
且說,吳妄跟著神農進入此地山谷,一路都是各種皺眉。
所見盡是枯敗之相,嗅到的都是腐臭之息。
入內,初略狹,復行百步,眼界豁然開朗,但所見皆是些枯枝敗葉,地面上也覆蓋著一層黑色的泥濘,宛若進入了一片泥沼之地。
神農好似閑庭散步,神態從容、動作舒緩,赤腳走在泥濘之上,卻不留半點印痕。
那木杖發出咚咚的聲響,但這聲響卻不會離開他們身周半丈。
頗為神奇。
紅薔老人突然對幾人傳聲:“陛下,讓無妄小友入內,是否有些不妥,這里處處透著詭異,說不得是一處陷阱。”
吳妄暗自挑眉。
這老人的態度轉變,倒是頗為迅速。
神農笑道:“你可莫要小覷了無妄。”
“陛下說笑了,”紅薔老人目光不斷在各處流轉,又笑道:“此前對無妄小友多有冒犯,見無妄小友指揮千軍之能,自知此前對小友多有小覷,請勿見怪。”
吳妄淡定地點點頭。
他是真的做不到,在這般環境、這般壓力之下,還如此從容的說笑。
天帝說不定就在這貓著!
這般情形就好比,好比…身旁三個滿級大佬,但自身猶沒有半點安全感。
吳妄小聲問:“咱們為何不多帶些高手?”
神農笑道:“到了這般程度的斗法,已非數量可取勝。”
“那…”
吳妄不由得有些語塞。
側旁另一位老者道:“陛下,讓無妄入內,確實有些不太妥當,這本就是咱們應去應對的強敵。”
神農道:“要破今日之局,需他逢春之力。”
這兩位人域高手當即不再多言。
吳妄也安心了些許。
聽老前輩的口吻,似乎已是成竹在胸。
前方,神農突然抬起木杖,紅薔老人與另一位老者,一左一右將吳妄包夾,與神農呈三才互衛之勢。
順著神農指引,吳妄凝神看去,卻見那谷地中央正有一團淺紅色的煙霧慢慢散去。
一方破敗的圓形祭壇緩緩浮現,其上的紋飾、擺件早已被歲月腐蝕,只留下了隱約的輪廓,以及凹凸不平的斑痕。
那蒼涼、古老的氣息迎面而來,其內卻又摻雜了破敗、落寞之意。
此刻,‘三鮮’老道正背負雙手,站在祭壇之上,眺望著山谷另一面出現的那朵黑云。
黑云之中有著一道旋渦,其內似有異獸之影。
“帝夋本體?”
神農如此低喃著。
吳妄眉頭一皺,淡定地站去了眾人之前,并示意鳴蛇擋在自己前方。
他倒不是單純的惜命,純粹是想留待此身,去發揮更多的光和熱。
“帝夋!”
‘三鮮’定聲大喝,身周涌出一股股灰白氣息。
那氣息中出現了眾生之怒吼,那純粹且濃郁的生靈之力,震動著此地錯綜復雜的大道。
仿佛是兇獸在咆哮。
那黑云的旋渦內,一只蒼青巨爪向前探出,撥開黑云、現出了帝夋人身蛇尾的身軀。
天帝本體!
此身軀高不過十數丈,但給吳妄的直觀感覺,卻比星神藏在星空深處的本體,更宏偉,也更強橫。
他穿著古老的長袍,半截蛇尾露在外,雙手揣在袖中、修長的脖頸覆蓋著淡淡的細鱗。
吳妄見過帝夋的秩序大道化身,那化身給吳妄留下的印象,儒雅、平和,且帶著一種與生靈無關的淡漠。
但在此地出現的帝夋…
面容英俊、威壓強烈,淡藍色的雙目仿佛藏著兩片大海,嘴角露出的淡淡笑意,又帶著幾分對凡事的不經意。
野性?
是了,此時出現的帝夋,比上次見過的帝夋,多了太多的‘野性’。
偏心而論,帝夋本體的雄性魅力相當不錯。
也就比他老爹弱那么一絲。
就聽帝夋笑道:
“伏羲,你這殘魂還真是難以磨滅,已讓你輪回過了無數歲月,沒想到你還是能再次覺醒。
吾為迎接你現身,特意設計的這場生靈之筵,如何?”
“哼!”
‘三鮮’老道淡然道:“你若不怕我,如何以懼我?”
“怕?”
帝夋冷笑道:“你我之爭似乎是我贏了,而今你不過殘魂在此,憑什么贏?憑你背后的神農?”
‘三鮮’眉頭緊皺,站在祭壇上扭頭看向來路。
咚——
就聽得一聲輕響,些許灰氣散過,神農一行五道身影緩緩浮現。
吳妄立刻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神農老前輩并未對‘三鮮’行禮問候,甚至沒有多看一眼,直接抬頭凝視著帝夋。
帝夋眉頭微皺,看向了吳妄身前擋著的鳴蛇,淡然道:
“人域竟還有人懂這般神咒,還說你們與燭龍毫無關聯?”
神農只是笑而不語,仰頭注視著帝夋本體。
吳妄低頭避開了帝夋的視線,心底卻泛起了一層又一層狐疑。
不對勁;
事情的進展,是不是太過‘理所當然’。
接下來發生什么?
人域先皇與現任人皇一同大戰帝夋本體?
如果這是帝夋想要的局面,那帝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天帝絕不會無的放矢。
神農突然開口:“無妄,可看明白了?”
吳妄老老實實搖頭。
“那就繼續看,”神農淡定地道了句,“今日你可是關鍵。”
吳妄不由得滿頭霧水。
帝夋·本體嘴角露出少許玩味的微笑,那十多丈高的身軀緩緩縮小,凝成一丈多高,自身氣息反而更為強悍。
他道:“神農還有閑情教導弟子,當真不易。”
“他非吾之弟子,實為吾之忘年交。”
神農淡然道:“天帝,何不將你秩序化身也招來此地,你本體既離天宮,應當已不在乎那天地封印。”
帝夋·本體目中爆發出精光,淡然道:“人皇在威脅吾?”
“多說無益。”
神農手中木杖抬起,一縷縷微風自他身周蕩起。
“你我一戰,勝負生死。”
神農言罷,身形一躍而起,長發與寬袍絲毫不動,自身卻涌出浩瀚如煙海般的道韻。
下一瞬,帝夋本體詭異地消失在原地,乾坤仿佛出現了‘夾層’。
而在那夾層之中,大道爭鳴!
祭壇之上,‘三鮮’的身影立刻也要躍起,但他身周道韻剛剛顫動,一聲輕笑突然自側旁響起。
云霧中,身著長衣的帝夋緩步而來,沒有蛇尾、只有修長的人軀。
帝夋·秩序化身。
他注視著‘三鮮’,用清潤的嗓音緩聲道:
“道友,不如你我較量一二。”
‘三鮮’輕輕嘆息,身形對帝夋飛撲而去。
他背后浮現出八卦之虛影,五行大道似同時做出回應。
帝夋的秩序大道化身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抬手點出一指,天地間出現了無窮無盡的鎖鏈,這些鎖鏈盡為大道所化,將這山谷完全鎮壓。
甚至,也封住了神農回返此地的退路。
吳妄身前的兩人對視一眼,那紅薔老人提劍前沖,留下數道殘影、劍光劈開了乾坤,對帝夋的秩序化身一陣猛攻。
但帝夋身周浮現出幾條鎖鏈,就將紅薔老人的攻勢悉數化解。
反倒是,那‘三鮮’凝聚生靈殘念之力、調動陰陽大道之力拍出的掌影,讓帝夋的秩序化身眉頭緊皺、主動閃身躲避。
吳妄注視著前方爆發的大戰。
那帝夋秩序化身、紅薔老人、‘三鮮’老道三者的身影,似乎離著已無比遙遠。
吳妄能感受到,此地的乾坤出現了詭異的變化,應該是帝夋秩序化身的手筆。
“主人,小心。”
鳴蛇的嗓音也有些緊張,此刻抬手布置下了數重玄盾,將吳妄前后左右盡數護住,抵擋著三位高手斗法的余波。
不過片刻,紅薔老人身形被一條鎖鏈掃飛,身周浮現出數件仙寶的虛影,但這些仙寶在一一破碎…
原本護在吳妄身周的老者,身形一閃加入了戰局。
這兩位跟隨神農而來的人域老人,聯手頗為默契,竟在短時間內拖住了帝夋的秩序化身。
雖然這兩個老人被打的哇哇吐血,且已經有開始燃燒元神之力的跡象;
但這般戰果已足以自傲。
吳妄的目光追隨著‘三鮮’老道的背影,心底在反復推敲、不斷琢磨。
聯想到剛才神農老前輩的話語,神農必然已識破了天帝的局,卻故意讓他蒙在鼓里。
這般時刻,慌神是無用的。
憑自己對老前輩的理解,老前輩不說破,必然是有不說破的用意。
表象背后都藏著本質,這里面必然存在某種邏輯。
逢春神位;
岳父大人已經不止一次提醒自己,此事與逢春神神位有關。
換而言之,天帝從下旨給自己逢春神神位開始,就在算計今日這般局面?
一時間,零零碎碎的感悟出現在吳妄心底。
逢春神神位初看十分‘簡單’,是天宮冊封的小神,天地間并不存在這般大道。
但這個神權就有些離譜了——枯木逢春。
尤其是,吳妄救助了小燈之后,已證實枯木逢春之道可以作用在生靈身上。
小燈當時是哪般情形?
藥石無力,人域丹藥已救不回來,且自身實力十分微弱。
若是真仙、天仙到了大限,吳妄想搭救,也沒那么多神力。
天帝給他這個神位,當真只是為了討好自家娘親?
‘算計來算計去,真令人頭疼。’
吳妄嘴角微微抽搐。
行,都做謎語人是不是?
那他還就不猜謎了!
神農老前輩也有點順著帝夋的思路在走,此刻應該挺被動的;自己為何不跳出帝夋的算計,將事情簡單化、直接化。
第一,自己的逢春神神權,枯木逢春之道,是帝夋想要讓人域掌握的。
第二,老前輩知曉這些,還特意待他來了此地。
第三,事情應該就是圍繞自己的逢春神神權與三鮮前輩兩者展開。
第四,自己沒必要按帝夋的思路走。
“娘,娘?”
吳妄握住項鏈,心底呼喚了兩聲。
蒼雪溫柔地嗓音響起:“怎了?”
“娘能否聯絡天外?”
“有些困難,但可以一試。”
吳妄想了想,淡定地道了句:“讓那邊制造點動靜,把帝夋逼回天宮吧。”
“好,”蒼雪答應了聲,“你可看出了哪里不對?”
“還沒,”吳妄道,“但這般下去總歸太過被動,我們不如將…”
他話語突然頓住,卻是想到了當前東南域的戰局。
天帝雖在此地,但天宮眾神大半都留守在了天宮;就算燭龍發難,天宮應該也能堅持一段時間…
“怎了?”
蒼雪催促道:“可拿定主意了?”
“嗯,勞煩娘對天宮施壓,”吳妄道,“不管如何,總不能讓帝夋這般肆無忌憚。”
“好。”
蒼雪應了聲,于星空神殿高舉長杖。
北海那片暴風雪彌漫的極寒之地,那株蘭花草輕輕顫動,一縷波痕消逝于無形。
正此時!
那乾坤被反復扭曲的山谷中,帝夋的秩序化身推出一掌,那‘三鮮’老道被正面蓋住,虛淡的陰陽太極直接炸碎,老道身形向后倒飛,朝吳妄面前砸來。
吳妄:…
還能更明顯一點嗎?
非要讓他‘春’這么一下?
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何選擇讓他執掌逢春神神位,而非天帝直接出手將三鮮抓去天宮,隨后任命一個逢春神,用逢春之力枯木逢春,不就可以了…
有什么,是自己獨有,而天帝想要利用。
吳妄下意識攥緊手掌。
鳴蛇立刻出手,護著吳妄后撤數百丈;這般距離本該直接飛出谷口,但此刻吳妄與鳴蛇身后,只是灰蒙蒙的霧氣。
‘三鮮’老道的身影砸在地上,濺起了一蓬蓬血花,氣息迅速枯敗。
他想站起身來,身軀卻如破碎的瓷器,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
眾生的怒吼漸漸平息,這老道身周的灰色氣息,已充滿了頹然與無奈,身形竟漸漸萎縮。
枯敗,凋零。
吳妄下意識后退半步,似是隨時要轉身離開此地。
帝夋那秩序化身身周鎖鏈橫飛,將左右兩名人域高手直接格飛,輕飄飄的拍出一掌,掌影對‘三鮮’鎮壓而來。
這一瞬…
歲月流速似是在變慢。
鳴蛇用神力拽著吳妄朝遠處閃躲,吳妄凝視著三鮮老道躺在地上的身形,帝夋的掌影已是要落下…
真的是伏羲先皇?
減法,自己此時必須做減法。
帝夋應該是想讓他親手救活三鮮,賦予三鮮枯木逢春之意,自己如果出手了,就順了帝夋的意。
‘要破今日之局,需他逢春之力。’
我選擇相信老前輩。
吳妄心底劃過這般念頭,左手已張開,掌心對準了‘三鮮’的身影。
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