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天問》
‘帝嫻降紫胱鍪裁矗俊 大荒東南域,九荒城之南的大澤上空,一朵白云靜靜飄過,離著水面不過數十丈高。
前方不遠,就在大澤邊緣,是連綿不絕的營帳。
這里是人域臨時設在東南的‘輜重營’,不只存放了大批仙甲法寶,更有數之不清的靈石、丹藥,以及大批的援軍。
大澤之中也被鋪設了逸靈大陣,其內蘊藏的水之靈氣,不斷被抽取出來,朝北面送去,提升著方圓數千里內的靈氣濃度。
對于和天宮的大戰,人域早已有一套完善的應對之法。
且每隔一段時日就出現的兇獸潮,也讓人域上下保持著旺盛的斗志。
對內,修士們可能會唯唯諾諾,但對外鐵定是要重拳出擊。
且看那白云之上。
吳妄擺了一張矮桌、一只蒲團,此刻正托著下巴坐在那,自飲自酌自思索。
天帝帝嫦不督腥送媾詮燒浦校硎蘢鷗吒咴諫系目旄校而且東南域今日這般局面,很有可能并不是天宮臨時起意,而是帝嬖纈屑蘋謁伎床壞降牟忝娌歡賢平 “還是差了層次。”
吳妄喃喃自語,抬頭瞧了眼身后站著的鳴蛇,又在心底贊嘆了聲。
這些古神別的沒研究,就研究如何掌控生靈和弱小神靈了。
自己憑借星神之力對鳴蛇施加了神咒之后,鳴蛇從內到外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但吳妄能明顯感覺到,這兇神的一切都在變化。
到如今,她一切思考的起點,都圍繞著‘主人’二字。
這件事對主人是否有利、這個強者是否是主人的敵人,甚至,鳴蛇通過乾坤神通開始挪移時,都會考慮挪移產生的撕扯之力,主人能否承受。
等等。
就是親生父親、不,親生兒子,都不可能考慮的如此面面俱到!
而只要不涉及到無妄的任何事,鳴蛇依舊是異獸與兇神的思維,看待人域也好、看待天宮也罷,都有一種骨子里散發出的冷漠。
這算什么?
冷與熱的交織?
吳妄扭頭看向鳴蛇,托著下巴出了會神。
鳴蛇目露思索,卻并未避開吳妄的眼神,坦然接受著主人的注視。
她平日里的打扮,也被林素輕改變了許多;
今日的兇神鳴蛇穿著一襲黑色長衣、其內套著黑色的長裙,那曾被季默拼死‘稱贊’過的腰身被紫色寬腰環束縛。
鳴蛇表情始終有些冷淡,那對修長的眼睛,是她人形時,最容易被記憶之處。
此刻她梳著人域多見的云鬢發,卻沒有增加多少柔美,只是讓她一眼看起來,不至于太過兇悍。
這般兇神,夸她是否貌美都落了下乘。
她掌握著一定程度上能改寫局部斗法的力量,這也是吳妄當時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收服而不是打殺的唯一原因。
偽乾坤大道,實在是太香了。
吳妄心緒起伏不定,注視鳴蛇的時間略長了些。
“主人。”
鳴蛇突然道:“若是主人需要做一些不想讓殿下、仙子、素輕姑娘知曉的事,請直接下令。”
吳妄:…
看來他確實該反思反思了。
怎么在自己手下眼里,自己竟是這般形象!
咳,還不都是季默害的!
“大長老的云鏡術心得,可掌握熟透了?”吳妄溫聲問著。
鳴蛇盡量用輕柔的嗓音回稟:“主人,那些我已掌握了,并與我的神術進行了融合。”
吳妄道:“開云鏡,觀察盡量遠的范圍,也不要對自己有太多損耗。”
“是,”鳴蛇低聲應著。
她閉上雙目,緩緩張開雙手,對著前方慢慢推出了一掌,一團水汽迅速凝聚成了水鏡,其內浮現出了清晰的畫面。
這面水鏡漂浮到了吳妄面前,畫面正中是三鮮老道在茫茫山林穿行的身形。
“主人,我無法捕捉到人皇他們的蹤跡。”
“不必捕捉,這樣就很好。”
“是,”鳴蛇應了聲。
正當吳妄覺得鳴蛇的神通不過如此,也就是比大長老的云鏡術看的更遠、更清晰,鳴蛇雙手再次前推…
又是一面水鏡緩緩凝成,飄在了吳妄面前。
緊跟著,第三面、第四面…九面水鏡如九個窺探天地的空洞,其內演繹著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情形。
鳴蛇身后隱隱浮現出了本體的虛影,顯然這般神通,她也是動了真格。
總想在主人面前小小的表現一下。
吳妄目光快速滑動,他接納訊息、整理訊息的速度比不上老牌兇神鳴蛇,此時反倒有些吃力。
但他也拿出了主人的威嚴,強行一心九用。
九面水鏡所呈現畫面的側重點不同,有三面水鏡自高空俯瞰,監視著人域與天宮勢力最為接近的‘緩沖地帶’;
有五面水鏡分別監視著人域中軍大營、天宮神衛大軍、百族高手匯聚地帶,以及雙方正有大量兵馬調動之處。
最中央的那面水鏡,自是盯緊了三鮮老道。
吳妄看了一陣,淡定地低頭揉揉眼,問道:“你對三鮮前輩之事如何看?”
“有蹊蹺,也有問題。”
鳴蛇略微思索,斟酌著言語,輕聲回答:
“主人我雖然在三鮮道人身上感受不到什么異樣,但在大荒求存多年養成的直覺告訴我,他有些問題,且是他本身有些問題。
他似乎知道一些關鍵訊息,但他并未對主人透露。”
這般言說中,鳴蛇甚至還有些替吳妄不平。
“主人明明真心待他,他卻始終防了主人一手。”
“哎!”
吳妄緩聲道:
“不可這般言說,三鮮前輩應該是有他的難處。
而且,他如果真是先皇殘魂,自身也會有些難受吧。
人之常情便是這般,誰都不想被人當做另一人,與三鮮前輩相處下來,我能感覺到,他是一位敦厚的長者。
如此就足夠了。”
吳妄端起酒杯,對著居中的水鏡舉了舉,昂首一飲而盡。
“不提這個了…維持這些水鏡,你可會心神疲累?”
“主人,這些并非我極限,此時感覺頗為舒適。”
“那就好,”吳妄點點頭,暗自吐槽了句‘舒適是什么鬼’,就開始專心致志觀察各處。
這與在滅宗看地圖,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體驗。
他能看到,此時的戰局,就如一盤象棋剛走了幾步時的局面,雙方隔著‘楚河漢界’不斷博弈。
天宮想飛馬,卻被別住了馬腿;
人域想架炮,但炮打過去有可能一去不回。
雙方看似風平浪靜的對峙之下,實則已在不斷過招,若是誰露出少許破綻,都會丟失部分優勢。
而優勢的建立與積累,十分關鍵。
吳妄笑道:“看不出,劉閣主竟還有這么一手,當真厲害。”
鳴蛇側耳傾聽,很快就道:“是有一大批人域高手聚在一起,不斷商量應對之策,劉閣主負責統合各方的建議罷了。”
吳妄笑道:“這就很不錯了。”
鳴蛇道:“天宮一方,如果屬下沒有聽錯,是土神一人在布置各處戰局。”
“那天宮一方出紕漏的可能,應是大過人域一方的。”
“可人域似乎并不想在此地無緣無故就開戰,他們更希望逼退天宮。”
“不錯。”
吳妄輕輕吐了口濁氣,緩聲道:
“這種大局上的不果斷,是再多細節也無法彌補的。
人域如果想打,不必等什么陰謀浮出水面,就將天宮趕走,付出一些代價,也可鞏固自身在東南域的影響力。
如此,東南域成為人域的后花園,會帶來巨大的增益。
如果不想打,就干脆暫時放棄東南域的布局,天宮掠奪也好、欺凌也罷,盡量去隱忍。
當然,我也能理解為何會發展出這般局勢,倒不是劉閣主他們不夠果斷,他們也是一步步被土神拖在了此地。”
鳴蛇若有所思狀,輕輕點頭,剛要開口吹捧一下主人。
吳妄道:“你就說是就可以了。”
“是,”鳴蛇應了聲,還是忍不住道了句:“主人其實才是最合適坐鎮中軍之人。”
“我就是個躺平的混子。”
吳妄咧了咧嘴,示意鳴蛇關掉了兩面水鏡,坐在云上略有些出神。
那茂密的山林中,登仙境的老道正全力御空,似是在遵循著某種玄之又玄的指引,不斷變換方向,詭異地避開了人域與天宮的巡邏隊。
東南域北境,一名名面容各異的百族強者,低頭圍坐在一堆堆‘篝火’旁。
那篝火散發出了類似于神力的元氣,在讓他們一點點變強。
但任憑篝火的火光再如何跳動,都無法點燃他們已經沉寂的目光。
離著吳妄較近的人域防線上,年輕的面孔、年長的面容,此刻都有些緊繃,他們目中燃燒著恨意,卻又帶著憧憬與希望。
因人域陣法大道較為‘發達’,探查人域一方的水鏡,總是會被陣法光壁所影響。
漸漸的,鳴蛇有些不滿足于此,雙目閃爍起了金色的光芒。
很快,一面水鏡中浮現出了稍有些模糊的影響,吳妄仙識沉入其上,能清晰地聽到一群老者在那里爭吵。
人域高層爭執不下,主戰、主退、主維持現狀的三派爭論不休。
此刻確實需要人皇陛下站出來,統一各方意見,做出必要之決斷。
但神農老前輩去盯梢三鮮…
‘不會吧?’
吳妄突然反應了過來,為何老前輩與他分頭行動時,會問他那句‘是否需要印璽令箭’。
感情,當著精衛的面,老前輩還是有意要拉他出去硬頂大梁…
其心可豬,其心可豬啊。
半個時辰后,一抹劍光劃過蔚藍天穹,天地間滿是鋒銳劍意。
來的是何人自不用多說。
且看那:
劍影游龍人獨醉,出劍無血斷蒼穹。
劍骨天成身琉璃,歸劍輕笑背眾生。
來的自是霄劍道人,還是穿上了戰甲、背了三把長劍的小剪刀人。
“無妄?你怎么到了都不說一聲!”
“道兄…你怎么突然換造型了?”
“啊,”霄劍道人笑了笑,“三把劍各有用處,如此最容易施展,先不提這些小事了,先跟貧道趕去中營,那里快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
吳妄示意鳴蛇收了神通,自云上站起身來,掃去了身上的酒氣。
“外面沒打,里面打?這是什么規矩?”
“還不是意見不統一,”霄劍面露無奈,“正逢仁皇閣改制,人皇閣初立,此刻陛下若是不現身,那就相當于沒了主心骨。
但陛下怎么可能現在就現身,此地非人域,咱們沒有太多依仗,陛下只要不現身就能威懾天宮全線,現身了威懾力反倒會不足。
現在問題頗多,咱們路上說吧。”
“放心就好,陛下已經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霄劍明顯松了口氣,語速也放緩了許多。
當下,鳴蛇催動乾坤神通,帶著吳妄與霄劍趕去人域中軍大營,一路上霄劍都在介紹此時人域內部遇到的困境,以及一些吳妄此前沒聽到的消息。
霄劍罵道:
“天宮土神也不知是不是昏了頭,突然就弄這么一出。
別說咱們云里霧里不知土神這是怎么了,天宮上下也都是滿頭霧水。
四海閣啟動了潛伏多年的內應,傳回來的消息,卻是天宮眾神也對土神突然襲擊東南域之事頗為不滿。
這里很容易就會被咱們截斷退路。
那些之前被土神命令不斷現身的天宮強身,早就在暗地里罵神了。”
“跟土神沒關系,”吳妄緩聲道,“他只是被帝嫜≈械哪歉靄ぢ鈧稅樟恕!
“也對,”霄劍小聲問,“這到底怎么回事,天宮出兵又是為了什么…你若是知道消息,能不能透個底。”
吳妄想了想,多個人也能多些注意,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被夫人打昏了的諸葛亮嘛。
他拉住霄劍道人手腕,傳聲道:
“這是當前的絕密,我只能說一點,三鮮前輩、伏羲先皇的神韻、天帝托夢威脅三鮮前輩,那夢中,天帝對三鮮說,時辰已到。”
霄劍不由得一怔,腦袋上多了巨大的困惑。
吳妄問:“這邊怎么吵的,盡量詳盡的告訴我。”
“哎,好。”
霄劍背起手來,將此時人域高層內部爭執的幾個點簡單說了,與吳妄預料的差距不算太大。
這次倒是不錯,沒有涉及到什么利益之爭。
老前輩的這些臣子們,此刻最擔心的一點,就是怕人域聚集在東南域的這些力量,被天宮一口吞下。
人域中軍大營建在連綿的白云上。
大批仙兵靜靜站立,吳妄的仙識掃過,竟一時估算不出此地到底有多少仙、多少凡。
他讓鳴蛇降下了速度,又讓霄劍故意放出氣息,讓正在吵架的那群‘老爺爺老奶奶’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很快,吳妄就得出了應對之法。
毋庸置疑,此刻必須讓人域內部團結起來,而團結人域內部最有效的方式,便是…
“陛下,給個信物。”
吳妄對著炎帝令呼喚了一聲。
他面前的乾坤突然出現一團橘紅色的火焰,火焰中有一只十二瓣的火蓮正要綻放。
吳妄在心底補充道:“是適合霄劍道兄執掌的,我不宜直接開口。”
那只火蓮‘咻’的一聲消失不見,吳妄都沒能看到其內有什么寶物。
乾坤再次出現細微波動,又是一團火焰綻放,其內出現了一朵九瓣火蓮,凝成一把被金色紋路覆蓋的寶劍,落在了霄劍道人掌中。
霄劍道人激動之余,隱隱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嫌棄了一把。
火蓮怎么還分等階吶?
寶劍輕鳴,霄劍道人自身氣息驟然拔高了一截,他心底也泛起了少許明悟,高聲道:
“陛下有旨!各方莫吵擾!請于軍中安坐。”
言罷,霄劍道人扭頭就把吳妄拱了出去。
“無妄,接下來該說什么?”
吳妄瞪著霄劍,自是知曉霄劍道人故意如此;
但吳妄也沒想到,霄劍道人連傳聲都不肯,不惜讓人覺得他只是個聽聲蟲、傳聲筒,也要把他拉進火坑。
吳妄心底呼喚著神農,想搞清楚神農的意愿,是戰是退,還是要老前輩說了算。
很快,吳妄淡定的一笑:
“你就說,陛下讓咱們干一票大的,大家都準備準備。”
“善!”
霄劍挽了個劍花,將寶劍背在身后。
與此同時,天宮陣營,懸浮于空中的土黃色神殿之內。
守在神力所凝地形圖前的魁梧身影,嘴角扯出了少許冷笑,喃喃自語:
“無妄子?毛頭小兒雖不足為懼,但也要防著你出奇制勝。
嗯,多準備幾套應對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