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東南閣,懸尸三百首。
吳妄回歸人域僅僅三日,于仁皇閣東南分閣大開殺戒,仁皇閣東南分閣直接癱瘓,各路人域勢力紛紛趕去打探消息。
而此時來此地打探消息最多的,反倒是仁皇閣總閣。
霄劍道人此刻的表情…
麻了,徹底麻了。
他知道東南這塊的仁皇閣爛,但沒想到爛了這么多。
他知道吳妄這次肯定是不把事情鬧大不罷休,但沒想到吳妄能這么狠,真就能砍的全砍了,東南分閣實權派系被掃空了大半。
就這,吳妄還不滿足,甚至還在繼續調查。
懸尸城門口,側旁寫上罪狀,沒有半點遮掩,將這些尸首生前做的‘好事’,一件件、一份份,寫的明明白白。
半面城墻都快貼滿了!
來往修士拍手稱快,但也有不少人連仁皇閣上下一起罵了。
那些將門來人,此刻話都不說一個字,惟恐引火燒身,急忙撇清與東南分閣的關系。
那些宗門宗主、長老更是有趣。
他們半數主動站出來檢舉,大多情形下也是利益受損的一方;半數卻也只顧明哲保身,只要刑罰殿之人問到了,他們就低頭說幾句好聽的,完全不參與仁皇閣內部的整頓。
仁皇閣副閣主、刑罰殿殿主無妄子之名,竟是這般,再次在人域被傳的沸沸揚揚。
有人說他冷酷嗜血,有人說他辣手無情;
也有人稱贊連連,言說他敢作敢為,是人域正缺的一把利劍。
不管如何,霄劍道人此刻看吳妄的身形時,就是一陣感慨。
服了。
論膽子大,他這個修劍的,算是服了。
且看吳妄處。
他在那張椅子上已坐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不合眼,對仙人而言自不是什么大事,但此刻的吳妄,神情略有些疲倦。
當你看到一只蟑螂時,暗處可能藏著一千只。
人域沒有一個完善的監察反饋機制,在這些事上的表現,連他記憶中那些藍星種花家歷史上的封建王朝都不如。
全憑一句‘一切為了人域’,能讓多少人保持初心?
東南仁皇閣已經徹底爛了。
借著黑暗動亂推倒重來?
但人域絕大多數的生靈都是無辜被牽連,人域總體又是積極向上的。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吳妄看著血跡未干的臺階,下方跪著之人已只剩小半。
大半被他下令砍了。
甚至還不夠,將那些原本逃出去的也抓了回來,砍了掛在城門外。
而在吳妄身側,玉符、書帛、書簡已堆成了小山,上千顆留影寶珠被分封各處。
這些東西,現在就是刑罰殿握住的一把長矛,只要他向前一推,就能捅到總閣的底褲。
那些家伙此刻在惴惴不安吧。
老副閣主、高階執事,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拉幫結派、大肆斂財!
查到這就算了?
虎頭蛇尾倒是沒什么,良心過得去嗎?
他殺這些貪官污吏,是為了名聲嗎?
在這個大荒,在這大荒一隅的人域,那鐵血無情的名聲,真的重要嗎?
吳妄冷笑了聲。
此次之事,他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東南域雪鷹老人家中時,吳妄差不多就已看到了這一幕。
“怎了?”
泠小嵐的嗓音自側旁傳來,鉆入了吳妄耳中。
她用了玄女宗的妙法,有鎮定心神的功效。
吳妄笑道:“沒事,在想是我直接過去,還是等他們前來發難。”
“發難?”
“嗯,”吳妄道,“小嵐你暫且避一避,這些事與你無關,免得你被牽連。”
泠小嵐卻道:“我也是人域修士,如何與我無關?”
“主要是怕等會血濺到你身上。”
“那…”
泠小嵐緊緊皺眉,俏臉有些發白,嗔怪地看了眼吳妄,轉身飄然而去。
“啾?”
青鳥納悶地晃了晃腦袋。
“她容不得污穢之物,”吳妄緩聲解釋,然而他話音剛落,就見幾道身影自高空飛落,不由得挑了挑眉。
來的,卻是風冶子。
有趣的是,風冶子背后跟著王諫副閣主。
對于這個副閣主,吳妄自是沒什么好印象,畢竟發生第一次回溯之前,王諫已代表一些不滿他人域小金龍的勢力,出面對他發難。
后面幾次回溯,吳妄只是沒給王諫發難的機會罷了。
只是沒想到…又跳了出來。
風冶子皺眉看了眼各處,快步到了吳妄面前。
沐大仙見狀,立刻從樓船中飛了出來,落到不遠處,老老實實喊了聲:
“師尊好!”
“嗯,”風冶子點點頭,示意沐大仙退下。
沐大仙做了個鬼臉,卻是溜到了泠小嵐處,遠遠地看著此地。
吳妄有些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對著風冶子拱拱手,笑道:“我想了許久,都沒想到,是風閣主來做說客。”
風冶子嘆了口氣,目光頗為復雜,抬了一道結界,將方圓數十丈籠罩了起來。
其內留下了不少人,比如鳴蛇、大長老、霄劍道人,以及泠小嵐、青鳥、沐大仙,還有幾名仙兵,以及諸多整理案宗的刑罰殿之人。
“無妄,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弄的這么大…”
“前輩坐。”
吳妄含笑攝來一張座椅,擺在了自己身旁。
風冶子也沒多客套,淡定地入座,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吳妄笑道:“我讓霄劍道兄提前兩天回來,自己坐船慢悠悠地趕回來,不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霄劍本就有點倔,拿著你的令符,調了兵就封鎖了東南各處。
你又派了鳴蛇跟在側旁,這鳴蛇極擅乾坤挪移,捉人、封人,幾乎就是半個時辰的事。
半個時辰,能有什么緩和的余地。”
風冶子道:“霄劍雖說將你動怒之事告訴了劉百仞,但劉百仞可真沒想到,你能直接血洗了東南分閣。
這下輪到他頭疼了。”
“前輩覺得,這些人當殺不當殺?”
“當殺,且必須殺。”
風冶子目中劃過少許厲芒:“殺了大快人心,殺了為民除害。”
“那為何劉閣主不殺?”
“牽一發而動全身,”風冶子嘆道,“權勢一層一層交疊,做閣主的并不能隨性而為,劉百仞只能收斂起自己的不滿,維持著大局的穩定。
你所見一個米鐘,米鐘卻嵌套在一群人之中,若是劉閣主動手,不可能抓一點痛打,必是這群人總體沒法用了,將其一同挖出去。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吳妄沉默了一陣。
他道:“我并不怪劉閣主,他有自己的難處和考量。”
“嗯,你沒殺紅眼,當真不錯。”
風冶子看著吳妄,緩聲道:“做到這個地步,其實已經足夠了,你名聲打出去了,該給的威懾也給到了。
到此處,對你接下來是有好處的。
但如果再把事態進一步擴大,那就不太好收場了。
凡事都要有個度。”
“好處?”
吳妄笑了笑:“是指繼位人皇這件事?”
那群收拾案宗的刑罰殿之人,動作都有些停頓。
風冶子剛舒緩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笑道:
“這話別明說,讓人聽去多少有些太囂張了,畢竟陛下還沒直接開口。
不過,此事不離十了。
陛下已經問過我們幾次,我們這些陛下信得過的身邊人,已經能很明顯感覺出,陛下已差不多下定決心,要將你扶為執掌人域之人。
甚至陛下無意間已經說出,如果是你的話,或許能避免人域的第三次黑暗動亂。
無妄,貧道只能對你說這些…你現在必須學一些東西。”
青鳥在旁挪了挪腳,多少有些開心。
吳妄問:“學什么?”
“忍。”
風冶子低聲道:“必須學會忍,生靈并不完美,人心都有陰暗的一面,你必須學會去忍耐這一面,控制自身情緒,目光落去更深遠的位置。
就拿這次之事。
你如果動了總閣之人,那就是戳到了現有人域秩序的要害,就算能除掉一二蛀蟲,卻會得罪很大一部分的老人、后來人。
做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
得了人心,施了壓力,現有的老臣也會松一口氣,你今后的路會更好走一些。
貧道并不是誰請來的說客,王諫其實是遇到了貧道。
你幫過貧道很多,貧道此次過來,一是為你撐撐場面,二是提醒你這些。
太過剛直,難以立足。
欲成王道,需忍不平。”
吳妄手肘落在木椅扶手上,目中滿是感慨,緩聲道:“多謝前輩了,這是真心道謝。”
風冶子含笑搖頭。
那些刑罰殿的執事、干事,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落之感,不過大半都沒表現出來,繼續低頭忙自己的。
泠小嵐微微抿嘴,對此倒是頗為理解。
畢竟是人皇之位,畢竟那是所有人域年輕人的夢想,是絕大多數天之驕子…
“但前輩,我已經決意,去捅這個馬蜂窩。”
吳妄突然開口,表情還是沒有半點波瀾。
風冶子表情一變。
眾人忍不住齊齊看了過來。
吳妄笑道:
“從回來的路上開始,我就一直在想,人域這么下去會是什么樣。
黑暗動亂,這是我所能推演出的情形,只要陛下大限到了無法繼續延壽,火之大道繼位者無法震懾天宮強神,后面必然會經歷黑暗動亂。
我說句大不敬的話,現在去決定人皇的繼位者,真的重要嗎?
伏羲先皇也好,神農陛下也罷,都是在人域最危險的時刻,一力站出來,驅逐天宮、還人域以盛世。
現在的人域,如果沒了陛下,拿什么抵抗天宮?
現在不去一點點把這些病痛治好,把那些膿瘡擠了,到時候人域不過是個風年殘燭的老人。
你指望這些被權勢腐蝕了道心之人,站出來拼死抵抗?不可能的,他們大多數都會選擇自保,躲去東南域,躲去天涯海角。
然后等人域復興了,再以前朝老臣的姿態跑回來,混個一官半職。
前輩,你看的并不夠遠,眼界只是放在了人域。”
風冶子低聲道:“貧道所說的就是這些,黑暗動亂時,也必須有足夠多的人愿意追隨你、支持你。”
“那不重要。”
吳妄淡然道:
“假若我真的要去擔起這個責任,第一件事就是避免黑暗動亂,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不會去想那個位置。
現在我就沒多想什么。
我是刑罰殿殿主,主仁皇閣內部刑罰懲處。
職責所在,不容退縮。
外面已有這么多人在看著,他們聽不到我們在說什么,但前輩,我們不能把族人當傻子糊弄,該給他們的交代,必須給明白啊。”
風冶子閉目長嘆,隨后搖頭輕笑。
“隨你吧,貧道就在此坐著。”
風冶子屈指輕彈,周遭結界消散。
“多謝前輩記掛,”吳妄站起身來,對著風冶子做個道揖,“這次人情,吳妄記下了。”
言罷,吳妄看向一旁,呵斥道:
“愣著作甚,快些整理案宗,備下飛梭,準備回返總閣。”
那群刑罰殿執事、干事或是目光復雜,或是面帶笑意,干勁立刻高漲了起來。
然而,吳妄還未坐回木椅…
咚!咚咚咚!
北面天空突然傳來一陣鼓聲,只見大批仙兵自北駕云而來,十多名高階執事站在空中,捧著一張卷軸。
他們掠過城頭,沖到仁皇閣分閣正殿上空,在旁等候多時的王諫,閃身跳去了空中,將那卷軸一把奪過。
王諫低頭看向吳妄,高呼:
“無妄副閣主,閣主手諭在此,還不速速接令!”
吳妄嘴角一陣抽搐。
這感覺就跟,自己剛跟一位高人探討了人域的未來,以及人域大多數族人的命運,扭頭就遇到了一個勢利眼、小混混,對自己吐了口唾沫。
落差感相當嚴重。
吳妄問:“真是閣主手諭?”
王諫抖開那卷軸,其上顯露出了劉百仞的道韻,朗聲道:
“閣主有言——無妄子,先回來再說其它。”
“回去?”
吳妄面露冷意,自座椅站起身來,“如此回去,作甚?看某些人長袖善舞,看他們自罰三杯?
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東南分閣的案子,就在東南分閣辦了!”
“你大膽!”
王諫冷聲怒斥:“簡直無法無天,簡直膽大妄為!”
“請閣主下令!”
吳妄左手摁在胸口,其內有道道耀目的光芒噴涌而出,一團團火焰環繞在吳妄手掌之上,凝成了一只白玉印璽。
下一瞬,這白玉印璽輕輕震顫,一抹波痕蕩漾開來,在城內城外,數不清多少修士,數不清多少大勢力來人,心底竟都泛起了朝拜之意。
炎帝令!
吳妄第二次拿出的炎帝令!
而這次,吳妄覺得,自己就該拿出炎帝令,不是為了壓誰,不是為了出什么風頭,不是為了反針對那些針對自己者。
他就為了一口意氣。
為了背后那染血的仁皇二字!
為了能在今后再見那幾個孤兒寡母時,自己理直氣壯地對那孩子說一聲:
我吳妄不是什么圣人,但起碼不是個壞人!
“劉閣主要么就把我這炎帝令收回去,要么就帶人來此地!”
只差最后一次蛻變的炎帝令懸浮于身前,吳妄指著那面色蒼白的王諫,怒聲呵斥,罵的卻不只是王諫。
其聲,洞穿天穹。
“我就想問問你們,這人域到底怎么了!
將門囤聚私兵,仙魔暗生分歧!
主政之閣蛀蟲遍地,人皇只余自身名望!
這樣的人域,還去跟天宮打!
荒唐!
無恥!
一個個穿著錦衣、揮著長袖,拿精于世故當成熟,不斷對貪婪妥協,卻說這是大局觀。
一個個道貌岸然、油光滿面,道心之中念著權柄得失,手中握住了旁人命運而沾沾自喜。
仁皇閣到底是為什么而建!
所謂的權勢,到底是誰給我們的!
結黨營私,擁權自重,還搞什么權謀之爭。
您配嗎?
要不是陛下在外面撐著,天宮早就打過來了!帝夋現在做夢都盼著陛下大限到了,想辦法收回火之大道!
你們在這里,還顧念什么名望,顧念什么影響。
此事相關者,都給我過來!
劉閣主做不了主,那我就去問陛下!
我今天就是要把這件事一查到底。
我無妄子,早已無顏去面對在云上之城,因我一句開戰而喪命的眾將士,我甚至,連他們身后事都顧不得…”
吳妄話語一梗,閉目輕嘆,嘴角的笑意只剩自嘲。
天邊,一抹火紅閃過,轉眼染滿半個天穹。
夏官火翎騎乘天馬,手中長槍高舉,嗓音響徹方圓千里!
“全軍聽令!護持仁皇閣刑罰殿殿主無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