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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滅宗駐地,吳妄的住處。
一盆枯死的盆栽擺在吳妄面前,其內飄蕩著一縷縷奇特的道韻,那原本枯死的枝丫上,抽出了兩枝綠芽。
側旁圍著的幾人連聲贊嘆。
沐大仙靈機一動,將盆栽抱走,指了指那只方凳。
吳妄閉目凝神,手指在方凳上輕輕點了幾下,靜靜等了一陣,方凳上出現了一簇嫩芽,這嫩芽迅速抽枝、凝成花骨朵,綻出了一朵潔白小花。
泠小嵐贊嘆:“神術與咱們的修行之法,當真有些不同呢。”
“本質其實是一樣的。”
吳妄笑著解釋了句:“神術得來的太過容易,沒有去體悟、去學習的過程,更容易知其表象而不知其根本。”
林素輕道:“少爺,咱們修士悟道,是從無到有,那些神靈若要悟道,便是從有到多,那為何是咱們在悟道之事占優?”
“從無到有,起于微末,反而更容易觸及大道之本源。”
吳妄瞧著林素輕。
老阿姨的問題,最近越發犀利了起來。
學而不思則罔,他一直忙于公務,動不動還睡幾場大覺,已快被林素輕追趕上了。
就是…
吳妄納悶道:“你境界怎么還不到躍神?”
“我!”
林素輕被氣的翻了個白眼,恨恨地道:“我又不是某個小金龍,夢中悟道、喝水悟道、吃飯也悟道,我這已是修道神速了!”
泠小嵐笑道:“素輕仙子應當是屬厚積薄發,時機未到罷了。”
“就是!”
林素輕得意的一笑。
吳妄瞧了眼沐大仙,嘀咕道:“你不是經常給她醍醐灌頂嗎?”
“對呀,經常灌呀!不然她能這么快到元嬰境后期呀?”
沐大仙神氣地掐腰昂首,林素輕俏臉一紅,提著沐大仙迅速跑遠。
洞中頓時響起了吳妄那愉悅的大笑聲。
逢春之神位,其實也藏了一些隱憂。
吳妄主動將神位之器扔回去,且寫下了請辭的信件,那天宮若是睜眼裝死不搭理他,他還真沒辦法移除這個神位。
后天神,在天地秩序中,其實就相當于人域宗門內的‘干事’,可以隨時被任免。
他今后面對天宮先天神時,按理說必然會存在一定的‘位階壓制’。
應對之法倒也簡單——直接以星神大道護體就可。
但那樣,又有可能,直接暴露吳妄與星神大道的關聯。
上次在小天地中與鳴蛇斗法,天宮一方只是察覺到了星神出手,并不知星神狀況如何。
天帝帝夋此刻所知的,是星神已被母親‘李代桃僵’,自是認為,上次星神出手重傷鳴蛇,就是母親蒼雪在護他。
后續應當被帝夋的秩序化身暗中壓了下去,對鳴蛇之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此,吳妄倒是少了許多麻煩。
回了滅宗后,吳妄在自己的住處旁,給鳴蛇掏了個洞府,這一代兇神總算也安頓了下來,可以好好養傷、恢復元氣。
睡神在人域戲耍了一圈,又被吳妄‘點’了一句,就開始閉門不出,每日在他的神殿中呼呼大睡。
他一度十分糾結,要不要舍棄這假身份,直接從此地遁走。
睡神眼中的吳妄…越發的邪乎。
而吳妄在睡神處得知了不少關于運道女神的訊息后,那顆渴望修行的道心,一發而不可收拾。
不修行,還能咋辦。
燭龍的女兒,母親的好友,自身雖不善斗法,卻執掌氣運之道,相當棘手。
打,有可能是打不過了。
燭龍神系也不知什么時候就突然蹦出來,自己如果不能搶在燭龍神系回歸前,將自身道境提到超凡境,那等待自己的,必是…
被女神擄走強配夫婦這般慘淡的命途!
夢境中那幾聲‘夫君’,此刻已快成吳妄的夢魘,讓他渾身都不太舒服。
他七八歲那年到底干了什么?
為什么會招惹到運道神?
母親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那運道神為何在夢境中幾次改變形貌,從小女孩到少女,再到一位成熟的女神,且只讓自己看清了那雙杏眼?
這些事,吳妄一想就頭疼。
逃避雖然可恥,但確實能讓自己暫時忘記煩憂。
吳妄只能將這些問題壓下,將這些往好的地方想,讓它成為‘母親與她好友之間的一場玩笑’。
然后戮力修行,加大修行力度,爭取早日重構星辰大道。
或者與星神的大道相融,直接成為星神;
或者取星神的大道而代之,成就不輸于先天神的自我之神明。
這背后,就是修神與修仙兩種截然不同的思路。
山中漫漫無年歲,人間不知幾逢春。
吳妄此次躲在宗門內修行,倒是意外的安寧。
人域的各類事務大半都被他擋在門外,每次閉關醒來,簡單處理一下刑罰殿之事就可。
與他同修的泠小嵐,修道進境無比迅速。
不斷同修中,兩人的大道互相影響,彼此之間也越發默契。
寒暑來去自有度,轉眼已是五輪轉。
吳妄與泠小嵐道境齊齊逼近真仙,而吳妄對星辰大道的理解,對星神之道的領悟,也更為深刻。
吳妄閉關,林素輕便多了大把修行的機會。
但她閉關不多久,便會主動與青鳥外出散散步、聊聊天,生怕因吳妄閉關冷落了青鳥,讓殿下心底有些不愉快。
至于那睡神…
跟吳妄出游回滅宗后的那幾天,竟有些失眠。
‘唉,這人域也不單純,坑多且深。’
‘無妄子到底是什么背景,一個半神在人域混的風生水起,還成了大司命他們一直惦記的對手,更是得了天帝冊封。’
‘這破地方不能呆了…也不行,此時若是走了,之前的辛苦不是白費了?
人域畢竟還有前兩代人皇的布置。’
如此,睡神勉強說服自己,在吳妄身側繼續逗留了下去。
日子一久,睡神也逐漸發現,吳妄對他并沒有什么圖謀,人域也幾乎將他忘了,沒有任何拉攏他的意思。
這也說明了,人皇是真的有底氣,放他這般先天神在此地都可不管不問。
等到了后面這兩年;
每當吳妄出關,睡神必然會湊過去,與吳妄喝喝酒、聊聊天,試圖摸出吳妄的底。
一來二去,兩人也漸漸混熟。
吳妄覺得這睡神雖太過懶散,但見識學識就如汪洋大海一般,與之相談總能多些感悟。
這睡神也發現,吳妄雖然心黑了一點、套路多了一點,但性格還是很不錯的。
尤其是,吳妄言談之中,所表達的一些觀點,讓睡神頗感新奇,總能引發他這個古神去思考。
這讓睡神也隱隱開始期待起吳妄今后的路途,想看看這個出身人族的奇怪半神,能在天地爭鋒之中,一步步走到何處。
既是彼此欣賞,漸漸的,他們兩個也開始以兄弟互稱。
吳妄喊一聲‘睡兄’,睡神喊一聲‘無妄老弟’,相處起來也是其樂融融。
就比如這日,吳妄閉關五年、靜極思動,走出自己的洞府,在拱橋上對著下方的流水發了會呆。
身周道韻環繞,星光時隱時現。
“無妄老弟,在作甚啊?”
睡神穿著一身長袍,頭上戴著吳妄贈的淺綠色睡帽,哈欠連天地走了過來,還伸了個懶腰。
“真舒服,在大地中睡覺真舒服。”
吳妄收斂心神,身周道韻悄然消散,笑道:“當真羨慕睡兄,每日也不用修行。”
“這有什么羨慕的?早年也是苦過來的。”
睡神背著手,晃了晃腦袋,那睡帽頂端的毛球不斷搖晃。
“變強的速度不錯嘛,境界有所提升,神力也增多了不少,身軀又變強了一點。”
話語一頓,睡神瞧了眼吳妄的洞府,小聲嘀咕:
“老弟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吳妄嘴角微微抽搐,并不想回答這個奇奇怪怪的問題。
他道:“按照我們人域的禮節,必須先成婚,再洞房。”
“瞎說,”睡神眨眨眼,“我睡著的時候,可是走街串巷,路過了不少人族的夢境,就沒見過有幾個老老實實等成婚再洞房的。
天帝給你逢春神的神位,莫不是想助你…嗯哼?”
吳妄臉當即黑成了鍋底。
“咋的,都不滿意嗎那幾個人族小姑娘?”
睡神嘿嘿笑著,自袖中取出了一把銼刀,一塊散發著神光的木頭。
他道:“想要什么樣的姑娘,你就說、大膽的說,往大了說,就憑咱倆現在的關系,我能不給你點好處?
現如今,有這門手藝的先天神,那可是不多。”
吳妄突然想到了什么,那雙眼睛漸漸泛起了亮光。
他此前不是沒想過,讓睡神出手,看能不能抵抗‘觸女昏睡癥’的強制昏睡。
可一來對睡神還不放心,并不算太熟;
二來覺得,這樣會暴露自己跟運道神的關系,憑睡神的見識,說不定能猜測出自己母親的日祭身份有問題,從而威脅到母親的安全。
——天宮之中,天帝知曉蒼雪是冰神,其他先天神卻不知。
若眾神都知曉了此事,天帝再忌憚冰神,也必須采取一些措施穩定神心。
此刻,吳妄卻突然想到…
他可以編個故事啊。
只要能自圓其說,圓上跟運道神的關聯,不就不必擔心母親暴露了?
吳妄仰頭嘆了口氣,渾身上下寫滿了蕭索。
“老哥,”吳妄嘆道,“此事我本不愿多提,但實在是,唉。”
睡神眼前一亮,拉著吳妄就沖回了自己的神殿。
他把吳妄放在一處書桌后入座,微胖的身形來回穿梭、留下道道殘影,拿來了靈果瓜子、人域果釀、一只香爐。
隨后目光灼灼地看著吳妄,手臂抵著臉頰,對吳妄挑了挑眉。
“說出你的故事。”
吳妄:…
剛才他還泛起了少許關于蒙騙睡神的愧疚感,此刻卻已是渾身輕松,再沒有半點心理壓力。
忽悠,一門語言的藝術。
吳妄緩緩開始講述,言說自己少年時期做了個夢,夢中有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一棵散發著神光的神木,他與一個少女在樹下相會。
這般夢境一連做了很多次,他與少女也從不熟到熟悉。
然后有天,少女在他面前落淚,又在他肩頭咬了一口…
“她對我說,讓我一定要等她,她會回來找我。”
吳妄嘆道:“從那天開始,我就得了一種怪病,只要身體與女子接觸,哪怕隔著衣服不經意間的觸碰,我都會直接暈倒。”
“真的假的?”
睡神眼一瞪:“還有這么古怪的事?”
“你看嘛,”吳妄扭頭看向一旁的女神侍,隨之又打消了這般念頭。
素輕不在身旁,他還真有些心里沒底。
當下,吳妄不厭其煩地跑回自己洞府,將林素輕喊了過來,展示了下自己的昏睡癥狀。
隨后吳妄就被林素輕喊醒,讓林素輕回去繼續修行。
睡神卻沉默了。
他在旁邊凝視著吳妄,目光無比復雜,復雜中,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氣憤。
剛才吳妄昏睡時,那一晃而過的道韻,睡神自是捕捉到了。
不只是捕捉到了,睡神上個神代時,還曾數次與這道韻的主人擦肩而過,他當時的身份也是睡神。
“你…”
睡神略微沉吟。
吳妄身體前傾,小聲問:“怎么?”
“我覺得,夢中既然答應了人家,那就要恪守貞操,等人家過來嘛,”睡神端坐在那,含笑道,“夢里耍流氓,那就不是耍流氓了嗎?”
吳妄:…
“老哥,我是問,這怪病你有沒有辦法治。”
“這個怎么治,這不歸我管,”睡神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吳妄小聲問:“比如你用睡夢大道畫個圈,詛咒我一下,讓我今后失去昏睡的能力?”
“昏跟睡是兩碼事!”
睡神立刻道:“老弟你可要想清楚,你知道那少女是誰嗎?”
“大概是知曉的。”
“那你還敢!”
睡神下巴對著吳妄洞府的方向猛力撇著。
“不怕,”吳妄淡定地道了句,“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就是對自由意志的堅持與向往。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不可能對強神屈服!”
這一刻,睡神眼中的吳妄,散發著淡淡光亮。
“好!”
睡神目中滿是亮光,“好一個自由意志,道出了生靈的強大之處!先天神,哪個不是大道的奴隸,哪個不是天地的囚徒!
我來幫你,但只能姑且一試。”
他大手一揮,林素輕出現在了神殿門口,滿是茫然地被吳妄喊了進來。
少頃,吳妄坐在木椅中,被林素輕摸了一下便昏睡了過去。
睡神站起身來,口中念念有詞,一道金光包裹住了吳妄身形。
“將你自睡夢驅逐,剝奪你熟睡的能力!”
吳妄渾身哆嗦了幾下,立刻清醒了過來,顫聲道:“素輕,快!”
“哎!”
林素輕一指點在吳妄后腦勺,少主大人雙眼一翻,瞬息間昏睡,但不過兩個呼吸,雙眼睜開,整個人精神抖擻。
“這?”
吳妄眼一瞪。
睡神也是微微皺眉,嘀咕道:“我說了吧,昏和睡不是一回事。”
“那這跟我此前構想的懸梁刺股儀,有什么兩樣…”
吳妄滿是失望地捂住額頭,坐在那一陣垂頭喪氣。
但他很快就振作精神,笑道:
“無妨,我努力修行就是。
老哥幫我把熟睡的能力還回來吧。
雖然已經可以用打坐代替睡覺,但我有時候經常脫力,不睡覺會很累。”
“欸,這個…”
睡神有些尷尬地笑著,頗為委婉地道:“你也沒說還要還回來,這個有些,不太好操作。”
吳妄:…
“老哥你不能這么坑我,這!”
“無妄!”
殿外,霄劍道人急尋而來,面露急色,還未進殿就傳聲呼喊道:
“林家有變,林怒豪反了!”
吳妄臉上的錯愕一晃而過,豁然起身,盯緊了霄劍。
“哪個林怒豪?”
“西北新興將門,林祈的父親,”霄劍咬牙道,“就是那個林怒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