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路遙戴著口罩墨鏡出現在了黔省電視總臺底下。
儼然一副低調明星相。
一來他怕被狂熱的女粉絲認出他,以防有人產生沖動想法。
畢竟,男孩子孤身在外的,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才行。
二來嘛,眼睛的腫未消,大庭廣眾下實在有損顏面。
這回他來打算去科教頻道瞧瞧,他跟走進科學那位導演兼制片人約好了詳談。
到電視臺沒多久,路遙先回了一趟原單位。
剛到門口。
廣播站的一群人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回歸。
站在最前方一臉和藹的中年人是他直接的直屬上司林主任,旁邊也都是熟悉的同事。
“喲,稀客啊!”林主任一路小跑過來,“這不路老師嗎?大駕光臨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聲,大家也好迎接您啊。”
這老家伙一張口便透著一股濃濃的太極八卦之意。
“抱歉啊林主任,最近家里有事多請了兩天假。”
“請幾天假倒沒關系,可最近我怎么聽說你打算轉去科教頻道,是真的嗎?”林主任表情輕松,隨口問道。
不過從這老家伙的表情來看,他大概聽到了什么風聲。
路遙也不隱瞞,大大方方承認:“有這回事。”
“沒關系,反正路遙夜話以后也一直都會做下去。”
“一直做下去?”路遙若有所思。
“為什么不呢?”林主任聳聳肩,“這個系列的口碑向來不錯,在臺里名列前茅,誰做不是做呢?實不相瞞,這兩天節目已經復播,收聽率還不錯。”
“用我原來的稿子?”
“當然,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之后接替你的新主持王陽。”
說話間,一個年輕俊逸的年輕人笑著走了過來。
林主任拍了拍他肩膀:“小王是正兒八經名牌大學播音系畢業的高材生,科班出生,我想這點難度應該難不倒人家,不就是喊幾聲叫幾下嗎?誰不會呢。”
“那以后節目叫什么名?”
“保持傳統,還叫路遙夜話。”
聽到這,路遙總算知道他老人家怎么一臉輕松的樣子,合著是提前就找好了下家。
“哎呀,這就是主任您之前一直提過的路哥吧,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真不好意思了,白白撿路哥你這么一個大便宜,之后有機會的話請你吃飯。”王陽樂呵呵的上來握手。
路遙沒理會他。
崗位變化,員工流動,在哪里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只是路遙最不能忍的是,這個新人有權直接使用他的原稿。
居然還打著他的旗號。
當初為了跟好跟節目組更愉快的合作,他以極低的價格將稿子的有聲版權給了出去。
就是說他根本無權阻攔這件事。
“路哥您是前輩,如果以后我用什么不懂的地方,還希望你能多擔待。”
新來的這位倒是很有禮貌,這是從他迫不及待的語氣里,路遙感到不太舒服而已。
這感覺吧,就像是一個養了好久的崽。
突然有一天,管了人家叫爹。
怪難受的。
在得知這個消息,不,應該說是通知后,一場無聲的戰爭已經悄然打響。
“我答應你。”
路遙滿不在乎的從林主任手上接過節約合同。
合約上有一條,主動發起解約的一方的代價是完全放棄小說有聲版權的使用。
說實話,路遙早就不想干了,不止是因為恐懼感消失。
不知怎的,這兩年的河蟹走向一直都很迷。
網絡河蟹的力度越發驚人,從最初的建國之后不許成精,到現在一些很多網站連“鬼”這個字出現的頻率都很少了。
取而代之的是“靈”、“詭”的諧音字詞。
其實在之前他的節目中,就無數次收到過不少次要刪改故事情節的要求,還要注意某些詞匯的使用。
在他有生之年,見過無數令人咂舌的投訴理由。
比如以下幾種。
有家長反映,這種作品可能會教壞他們小孩,希望能管管小說,救救孩子。
有趣的是,他的節目是深夜檔。
還有人的舉報理由是小說太恐怖,引起不適,所以舉報了。
一本好好的作品,幾次大修下來,根本就不能再看。
就拿他市面上出版的那些書來說,也是被粉絲噴得最慘的部分,涉及鬼怪字眼一律刪減替換,甚至直接魔改劇情,其劇情變化跟流傳至今的格林童話五五開。
哪怕他以后能夠恢復恐懼,創作再優秀的作品,大概也沒人再替他買賬。
時代變了啊!
路遙一口答應后,這次換做林主任跟新主持王陽開始驚訝了。
他們手上這邊的確有路遙夜話的有聲版權沒錯,但如果路遙要執意打官司,表明他仍有唯一使用權,這種不知道會拖上多久。
屆時不說這個節目的收視率都掉光了,就算站在粉絲的角度,也不會買賬。
林主任已經做好了幾手準備,從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到威逼利誘,拿勞務合同時間說事,拖到時間結束兩敗俱傷。
誰知,這小子一句輕飄飄的我答應。
讓他這一拳頭好像打在了棉花里,挺說不上味的。
旁邊的接班人王陽這才反應過來,兩手作揖,“哥,謝謝路哥,謝謝。以后有機會請你吃飯。”
“吃飯就不必了。”路遙拿起一旁的簽字筆,環繞手指這么轉了兩圈才在合同的右下角簽署上自己的大名。
“呼~”
做完這件事,他如釋重負般長長舒緩了一大口氣。
落日的余暉透過玻璃,僅有的光芒落在了路遙的肩膀上,只見他微微展臂,盡量讓溫暖的日光撲灑全身。
靜默許久的路遙突然發了聲。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跳槽到科教頻道嗎?”
突如其來的發問,問懵了還沉溺在美夢里的王陽,瞧見路遙炙熱的瞳孔中散發著異樣的光,看得他心底有些發毛。
王陽打了個哈哈:“路哥這種大人物的想法我哪猜得透。”
“走之前,有些事我想還是事先跟你說比較好。”路遙狡黠一笑,“我們這個節目一般都是深夜檔,有時候遇到點突發狀況三四點才下班也是常有的事,很多時候回家都比較晚,那時全臺上下可能就剩自己。”
王陽面上一直掛著笑意:“沒關系,我們年輕人就應該多吃點苦,沖一沖沒壞處。”
“我倒不是說這個,只是有時候下班太晚容易遇到些事,你也別當真啊,就把我這些話當作聽個樂。”
王陽點頭做在聽的狀態,一旁的林主任也沒有動作,他倒想看這家伙能搞出什么花樣。
不等眾人表態,路遙樂呵呵的走向窗臺,隨手關上了窗戶。
一邊擦窗灰,路遙還不忘一邊回頭:“記得隨時關窗,這扇窗戶比較難關,半夜里風大,每次一到下半夜就總能聽到窗戶“啪、啪”的怪響,像敲門聲似的。
不過沒關系,只要記得關緊就沒問題,免得著涼了。”
說話間,他轉身來到一臺收音機前,隨手按了幾下,上面的紅光微亮。
“還有破機子也總是串臺,我跟林主任反映好多次了,一直也沒換。
記著有一次里面傳出一陣滴滴答答怪響,頻率倒也整齊,聽著像是個穿著皮鞋不斷徘徊的走路聲。
我嘗試著去關掉它,可是當時這機子出了點小故障,換頻道跟關機一下就都失靈了。
那徘徊的腳步聲一下就變大了,開始變得有些頻繁,密集,我感覺它每響起一次,我的心臟都會跟著它一起跳動。
當時我關掉了直播的設備,向外喊了兩句,這里靜悄悄的,萬籟俱寂,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咚咚咚 咚…”
路遙張大嘴的魔性表情配合每一次擬聲時敲響的木桌配音,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只是在場沒人笑得出來。
“急促的敲門聲打亂了我的思路,開門后我并沒有見到有人。
那搞得我有點害怕,喘息得厲害。
整個工作室里只能聽見一陣喘息。
我下意識的捂住口鼻,試圖冷靜一下。
但我發現,過了好久,那股喘息聲似乎沒有停。
我像發瘋似的在這間房間去尋找聲音的源頭,可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那聲音再一次出現時,這次我聽見了。
原來是收音機。
我慢慢把頭轉過去。
那里面不止傳來粗重的喘息,還有一下一下砸著電子元件的咚咚聲。
我隱約聽見了一陣話語。
低下頭去。
那里面傳來了一聲…救命!
“啊啊啊!!”
路遙正說到興頭,直聽一個女同事的尖叫蓋過了他的說話聲。
路遙講故事時他這張臉幾近扭曲,兩手從頭頂垂直落下,只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在左右搖擺,似乎真的將當時那般驚恐的神態活靈活現的演了出來。
圍觀的這十幾人滿座皆驚,接連發出受驚的尖叫。
“小路。”林主任不愧是臺里的老同志,經得住考驗,一聲怒喝打消了路遙繼續說下去的積極性。
相比之下其他人就沒這么好運了,二三作五的下意識靠在了一起,就差沒直接抱上去了。
王陽離他最近,反應卻最小,一臉輕松:“哈哈哈,路哥你真不愧是咱頻道的當家主持人,隨口說的東西都好有意思,以后我一定要好好請教你。”
這位正兒八經科班的高材生,全然沒有絲毫懼意,笑起來也無比陽光。
“哦,你不怕嗎?”
“怕什么?你剛剛說的那段睡前兒童故事。”王陽不在意的聳聳肩,瞅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笑話。
路遙沒有接話,笑瞇瞇的看著眼前這人。
“來自王陽的恐懼值+20。”
可惜的是,面板上多出來這句話將他出賣了個徹底。
路遙不動聲色,嘴角微翹,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憐憫的情緒。
察覺到對手的戲謔神態,王陽瞳孔猛地一陣收縮,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來自王陽的恐懼值+30。”
很好,已經從熊孩子被搶零食受到的驚嚇程度漲到了在女澡堂被偷窺的程度。
“簽完了趕快去那邊吧,別讓人家等太急了。”林主任快步上前檢查那份勞務合同,盤算著趕緊讓這尊瘟神離開。
趁著這個空襲,路遙笑瞇瞇的拿起工作臺上的水杯,搖晃了兩下子,杯里只發出沉重的悶響,“下回少接點水,雖說我們干主持人這行廢嗓子,但水喝多了容易上廁所。”
“嗨,上廁所有什么關系…”王陽這回臉上的笑容就勉強得多了。
“去廁所倒也沒什么,只是大半夜的去公共廁所,不一定有空位。”
什么意思。
沒有空位?
夜間檔臺里還有其他人?
“啊!”
王陽猛地抬頭。
路遙以過來人的身份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笑而不語。
像極了謎語人。
“路遙!”
林主任這次直呼其名,這回的聲貝大了不少。
迅速翻閱完合同,檢查路遙有沒有在簽名處寫上別人的名字,他相信這人絕對有可能這么干。
直到反復確定無誤后,他連說帶趕的把這個禍害推了出去。
“行行行,我走,我走。”
又在兩次分別收到了20、30點恐懼值后,路遙戀戀不舍的從工作室走了出去。
老實說,他還真有點舍不得走了。
像這樣的產糧大戶,吃完不兜走點還挺不是味的。
臨行前。
路遙停在門口,不經意間撇了人群一眼,喃喃道:“咱臺里啥時候來了倆新人。”
“滾!”
矗立門口的王陽已然臉色全白,呆呆的望著路遙離去時留下的背影,跟他留下的那句話。
林主任連忙勸道:“你可別聽那小子胡說,他就是不甘心位置被你搶了,故意說這話嚇你呢,可千萬別中計了。”
這狗日的,還說他不會講鬼故事。
“沒…沒事,我好得很。”
王陽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不遠處正是路遙留下的下一場要錄的本子。
原稿名正是困在收音機里的男人。
“收到來自王陽的20點恐懼值。”
“收到來自王陽的30點恐懼值。”
“收到來自王陽的50點恐懼值。”
路遙懷著愉悅的心情聽著系統不斷提示的天籟之音。
難怪總叫人家謎語人滾出哥譚市。
原來人人都想成為謎語人。
就那一小會功夫,但是王陽一人就足足貢獻了一百五十點恐懼值,還有旁人零碎的幾十點。
“收到來自林棟梁的1點恐懼值。”
這回就連摳搜的林主任都貢獻了一點恐懼值。
路遙瞥了一眼,罵罵咧咧離開了廣播站:“這老家伙,下回就去搶你家孫子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