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聽茵端著餐盤,乖乖跟在沈知謹身后。
食堂二樓的飯稍微貴一些,可選的餐類也多,所以相對而言,比一樓清凈了不少。
看沈知謹拿了一小份酥肉,她連忙跟著取了一份。
看他拿了一小份青菜,她也跟著照做。
看到沈知謹拿了一小碗湯,她也放了一份在餐盤里。
沈知謹回頭,瞧見她餐盤里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選餐,又抬手將她餐盤里的飯全都一一放了回去。
“哎——”
顧聽茵連忙轉身,緊張兮兮護住自己最后那一小碗炒青菜,
“不是說好了一起吃的嘛?”
要是他吃,她看,那還叫什么一起吃啊!
這可是他們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啊!
沈知謹靜靜看她一眼,終于還是讓她留下了那一份青菜。
顧聽茵這才松了口氣,高高興興端著那一小碗青菜坐在了他對面。
二樓人雖然人少,但此時全都往這邊看來,神色各異。
顧聽茵半點不介意。
她看著自己眼前的那碗小青菜,特別高興。
“沈知謹,這都是你喜歡吃的嗎?”
沈知謹頓了頓,卻是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望著她的眼睛,淡聲道:
“西京美院到這里挺遠的。”
她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
他這話什么意思,她當然聽得懂。
迎上他那雙波瀾不驚的眼,她心里竟是霎時間有些慌張,連忙低頭吃了一口青菜。
“還、還好吧,我覺得這里的飯更好吃啊。”
沈知謹看她慌忙吃菜,連頭也不敢抬了,眉心微凝,藏在喉間的話有了一瞬間的猶豫。
但也只是一瞬。
不能再這樣了,每次她過來,他都要停下手里的一切事情。
不管他是準備開會,還是正在看文獻,更甚至是在做實驗。
他向來認真嚴謹,習慣所有的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條,精確至極。
可是一旦她出現,所有計劃都被打亂。
這種被頻繁打破慣性的感覺,很陌生,像是有什么正在脫離掌控。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及時停下,糾正,回到正軌。
“之前的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既然你堅持要謝,吃完這頓飯,我們之間就算兩清。”
顧聽茵動作一頓。
來他肯答應一起和她吃飯,就是為了和她說這些話。
原來他是要兩清。
她依舊低著頭,因為嘴里還咬著那一口青菜,聲音聽來有些模糊:
“舉手之勞…那如果換成別人,你也會那么做嗎?”
沈知謹一愣。
因為他忽然發現,在他這里,沒有如果。
他根本沒有設想過將顧聽茵換成別人的這個如果。
然而這片刻的沉默,在顧聽茵聽來卻是默認了。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憋悶的難受,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她忽然將筷子放了下來,不輕不重的一聲。
沈知謹眉頭微蹙。
是他剛才的話說的太過分了?
他看到顧聽茵黛眉擰起,濃密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好像是哭了?
沈知謹的手微微收緊,不知為何心里也像是被什么用力拽扯了一下。
“你——”
他剛剛開了個頭,思考著這場談話如何繼續,就忽然看到顧聽茵抬起了頭。
她瓷白的小臉漲得通紅,唇色卻是蒼白,一只手按著胸口,急急喘息著。
沈知謹立刻察覺到情況不對。
“你怎么了?”
顧聽茵難受至極,眼睛里已經帶了淚,一邊艱難地呼吸著,一邊沙啞著嗓子開口:
“…花生油…菜里面…我、我對花生過敏…”
沈知謹的心驟然沉了下來。
顧聽茵對花生嚴重過敏,小時候還因為這個被送去醫院搶救。
自那之后,顧家的餐桌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和花生相關的食物。
甚至全家上下里里外外,連花生模樣的物件都不允許出現。
久而久之,她也就對這件事沒那么注意了。
以至于今天來二樓吃飯,她竟是忘了問他們是用的什么油!
她的臉上和脖子也開始癢了起來。
她忍不住去抓,尚未碰到,手腕卻是忽然被人緊緊攥住。
沈知謹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她含淚仰頭看了過去,呼吸困難,渾身乏力。
“沈知謹…”
下一刻,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忽然騰空,整個人落入了一個堅實微涼的懷抱。
清冷的嗓音敲擊著她的耳膜,叩動她的心臟。
“我送你去 醫院。”
“還好送來的及時,病人現在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不過還需要住院觀察一天。”
醫生抬手指了下,
“去樓下辦手續吧。”
沈知謹心中松了口氣:
“謝謝醫生。”
他下意識往病房看了眼。
門關著,看不見人。
醫生忍不住責備:
“小伙子,不是我說你啊,自己女朋友對花生嚴重過敏,你說你怎么也不多照顧著點兒?看人小姑娘這次,多遭罪啊!”
沈知謹唇瓣微抿。
“…對不起。”
“你跟我說什么對不起?該去跟你女朋友說啊!”
醫生搖搖頭,
“快去吧!”
沈知謹頷首,剛轉過身,醫生又喊了他一句:
“對了,可以順便去買點維生素C含量高的水果,能幫助病人恢復。”
他應了聲。
沈知謹回到病房的時候,就看顧聽茵正躺在病床上,手里拿著一個小鏡子,左看右看。
她神色煩憂地嘆了口氣。
她過敏反應挺嚴重的,臉上和身上都起了紅點點。
雖然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但他之前肯定都看見了。
腳步聲從身后傳來。
“感覺好點兒了嗎?”
她條件反射,迅速將小鏡子藏起來,又掀起被子把自己埋了起來。
沈知謹:“…”
他將東西放到了小柜上。
看樣子是好了不少,但想起之前她病發時候的樣子,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醫生說你需要留院觀察一天,我等會兒幫你跟你們輔導員請個假,你——”
“什么!”
顧聽茵一下從被子里鉆了出來,瞪大了眼睛。
沈知謹以為她是害怕一個人,頓了頓,道:
“我在這陪著你。”
顧聽茵連忙搖頭,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是!我是說,你要幫我請假的話,千萬不要說我是花生過敏了啊!”
沈知謹眼簾微垂,看了眼她緊抓著他的柔軟蔥白的手,不知為何,那滾燙的觸感又來了。
他微微偏過頭去,終究還是沒掙脫,只問道:
“為什么?”
為什么?
顧聽茵簡直要哭了。
這事兒要是傳到家里,保不齊全家都要殺過來了!
畢竟她才入學半個月啊!
“我、我怕家里人擔心啊,那個,要不等下你就說,我是感冒了,或者發燒了?反正說什么都行的,就是別說我過敏了!”
沈知謹沉默一瞬。
這幾個說法,似乎都無法合理解釋他抱著她從食堂出來這件事。
顧聽茵抓緊他的手,神色祈求:
“好不好啊?”
他終于低低應了聲:
“嗯。”
顧聽茵長舒一口氣,這才松開他的手,重新躺了回去。
“呼——那就好,那就好…”
柔軟的觸感分離,他忽而覺得心里某處好像空落落的。
但這樣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他看向她的臉。
看樣子是已經好多了…
顧聽茵迎上他的視線,忽然驚呼一聲,又一把掀起被子,將自己遮了起來。
沈知謹:“…”
“我幫你買了水果,要吃嗎?”
被子晃了晃,好像在搖頭,她的聲音悶悶的:
“不吃。”
“你這樣不悶嗎?”
“不悶!我特別好!”
不管沈知謹怎么勸,她都不肯從被子里出來。
可她剛做完脫敏治療,這樣一直悶在被子里怎么行?
“出來。”
“不出!我睡著了!”
沈知謹耐心告罄。
他一手抓住了被子。
她拼命拉著,但哪兒爭的過他,最后還是被他從被子里挖了出來。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臉。
“不準看!”
沈知謹終于明白她在擔心什么,一時間又是生氣又是好笑。
“已經好了。”他道。
顧聽茵從指縫里看他,將信將疑。
“真的?”
“真的。”沈知謹略作停頓,“你剛才不是自己已經照過鏡子了嗎?”
顧聽茵的臉瞬間漲紅。
沒、沒有比這更丟人的了…
她結結巴巴:
“那、那個鏡子太小了!好多我看不到的!”
沈知謹又打量了她一眼:
“真的已經好了。”
顧聽茵這才稍稍平復了心情,但還是怕 他只是安慰自己。
她想了想,側過身,將及腰的長發撥到一邊,微微偏頭,拉了下衣領,指著自己稍靠脖頸后側的位置:
“那、那這里也沒有了嗎?我還是覺得有點癢啊。”
她的動作很突然,那一抹細膩的白便猝不及防闖入他眼底。
沈知謹心頭一跳,想也不想,一把拉上了病床間的隔簾,隔絕了身后兩個病人和一個陪床的視線。
顧聽茵聽到這聲響,奇怪地看向他。
“怎么——咦,沈知謹,你很熱嗎?”
他錯開目光,然而方才那一幕,依舊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腦海。
他喉結滾動了下。
“沒有。”
她看著他微紅的耳尖,思考片刻,最終看向了床頭放著的橙子。
“那是因為剛才去幫我買這個?”
沈知謹忽而松了口氣:
“嗯。”
顧聽茵笑起來:
“謝謝!雖然我最喜歡吃桃子,不過橙子也——”
“我去幫你買。”
“啊?”
顧聽茵一臉茫然。
“那、那太麻煩了吧…”
“不麻煩。”
他說著,沒等她再勸,轉身往外走。
不知為何,少年挺拔的背影看起來帶了一絲狼狽。
“等一下!”
顧聽茵又喊了他一聲。
他腳步頓住,微微側頭:
“怎么了?”
顧聽茵有些緊張的開口:
“那個…你剛才說,今天會留在這的,是吧?那你、你早點兒回來啊。”
她一個人在這待著,還真的挺不自在的。
沈知謹停頓片刻,低聲應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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