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畫面很快喚回李靈澤的注意力,這是莫森與巡警搏斗的那一段,簡單粗暴的角力和仿佛監控視角一樣的鏡頭讓人記憶猶新。
不過花絮視頻沖淡了這份恐怖感,李靈澤前一秒還為秦絕和巡警演員雙雙摔倒在地感到揪心,下一秒就被秦絕連滾帶爬地拿廚刀結果撲了個空的懵逼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不是,我刀呢?.jpg
這時候還在拍攝中,怔愣住的這個瘦弱家伙既是莫森也是秦絕,“兇犯在生死關頭遇上意外狀況”和“演員拍戲途中遭遇烏龍”兩相重疊,那股半出戲半入戲的可愛感覺頓時又出來了,看得李靈澤笑瞇了眼睛。
再之后,道具組為歸家職員準備的防護板和血包也讓李靈澤大開眼界,后知后覺地理解了秦絕剛剛在后采里說的話。
確實,比達成拍攝效果更難的,是大家安安全全地將這些過激戲份完成…唉,總之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
等等,哪里沒受傷了!
李靈澤驀然回過味來,她剛才看得開心,沒在意其他的,再倒回去看就意識到秦絕拍這段戲全程只穿著薄薄的睡衣——這個瘦弱的小身板別說還蠻色的咳咳咳——總之直接摔在地上肯定會疼的吧!
聲音那么響,聽起來摔得超級實在啊!!
而且不僅僅是摔倒,秦絕緊接著還跪著往前爬去抓廚刀,膝蓋在地板磚上“嗵嗵嗵”磕出了好幾聲,光是聽著就讓人幻痛,都不知道事后會留下多嚴重的淤青。
果然就像演老師說的,不特意關注,根本發現不了這人拍戲的時候到底默默吃了多少苦…
想到了這一點的李靈澤笑容消失,轉而戴上痛苦面具。
好在花絮視頻沒再繼續聚焦于秦絕,畫面切給何暢,他和秦絕一樣,也是戲里的打扮,不過比起田剛,演員何暢的氣質沒那么“挫”,是老實誠懇的類型。
“簡單來說,就是‘日常擔當’。”
何暢摸了摸自己的鍋蓋頭。
“田剛這邊越是普通,就越能體現出莫森的恐怖…我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努力把田剛和他的生活啊,狀態啊,往最普通的方向去塑造。”
“——平庸,中立,田剛大體上是這樣的一個形象。”賀栩道,“不好不壞,不強不弱,很平常,平常到讓觀眾覺得‘哦,我身邊就有這樣的人’。”
有何暢打頭,飾演王大力的李洪川和飾演邱雪的王茗也依次在花絮視頻里露面,淺談對角色的看法。
“王大力他是喪到了一種境界,所以身上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搞笑。是的,感覺他做什么都不奇怪…有點‘半步出家’的味道,看開了,但是心里還有屬于自己的執念。”
“我覺得邱雪在莫森出現之前是一個很平凡,很安逸的狀態。嗯,雖然以前有過不好的經歷,但已經過去了,現在就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享受普通人的生活這樣。”
須臾,暖色調的正片片段被陰森的畫面取代,滿臉是血的秦絕像走錯片場,突兀地打破了何暢、王茗和李洪川“日常三人組”的溫馨回憶。
劇組的灑水車在夜晚的樹林外景勾勒出一片雨幕,秦絕站在光亮刺眼的燈具下,雨水一道道沿著雨衣淌下來。
不遠處,飾演何冶的演員手腳被綁住,嘴里不知道塞著什么東西,面對一步步走來的莫森,只能驚恐地瞪著眼睛發出“唔唔”的動靜。
咦,這里我記得好像是…
李靈澤下意識與電影里的情景對比了一下,發現這段由于光線晦暗,在正片里甚至看不清何冶的身影,最多也只隱約看到一灘東西在蠕動。
明明沒必要拍得這么求真…她忍不住升起這樣的念頭,又很快想到秦絕曾經說過“拍攝時永遠不知道哪個細節會穿幫,所以哪個細節都不能放過”,不由得心情復雜地嘆了口氣。
演員真是辛苦。
雖說《白晝之雨》里莫森反殺何冶看得還挺爽的,但撇開這層看幕后,頓時覺得演何冶的這個配角演員也很不容易。
正想著,莫森——秦絕的臉再度出現在眼前。
“這種事…如果是有商有量地過招還好,雙方都有心理準備。但只是單方面地虐待的話…被動承受的人也太難過了。”
屏幕里的人扯出一個笑容,像秦絕的那部分在緩和氣氛,卻又被莫森的那部分攔住大半,于是嘴角扯起的同時眼神依舊黯然,反倒變成了自嘲。
李靈澤無聲“哎呦”了一句,既是被這個表情戳到,也是因秦絕的話而動容。
畫面隨之切換到雜亂逼仄的民居房,蘇琪模樣凄慘,跪趴在地,哆哆嗦嗦地向前挪動,莫森就在旁邊用光禿禿的鐵鍬桿往下打她。
“真的很可怕。”蘇琪的扮演者甄楚楚心有余悸地笑了笑,“秦老師的氣場…現實里感受到的,比拍出來的還要更強。”
“之前有過粗排,本以為正式拍攝的時候不會那么的難以接受…結果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質。”
甄楚楚下戲之后背對著鏡頭嘔吐的場面看得李靈澤一陣膽寒。
“說實話,中途已經完全不記得是在演戲了。雖然有防護措施在,被打到也不會痛,但那樣的情景,包括后面被淋了一身特制的道具油…都讓我覺得,好像遭遇了不幸的就是我自己,發自內心地感到了痛苦和悲傷。”
后采里仍然梳著厚厚劉海的甄楚楚撓了撓臉頰,“不過也這個是因為這樣,達到了超出預期的表演效果,很開心。”
“印象深刻的是秦老師很溫柔呢。嗯,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和莫森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心理陰影什么的,一點兒都沒有留下,反而對秦老師感覺更親近了。”
畫面切到甄楚楚殺青的那一天,褪掉了蘇琪土里土氣的裝扮,她瞧著就是一個瘦弱清秀的小姑娘。
“秦老師…那個,我能抱您一下嗎?”甄楚楚的手指攥了攥手里的花束包裝紙,“我想治一治莫森PTSD…”
李靈澤情不自禁地和屏幕里的大家一起露出笑容,注視著秦絕走過去張開雙臂,被甄楚楚撲了個滿懷。
“——很難不敬佩秦老師。莫森這樣的角色,我覺得單單是接下劇本都需要有很大的勇氣。”何暢面露追憶,“而秦老師在鉆研自己的角色之外,還有余力吸收劇組各種各樣的知識,在劇本圍讀的時候幫助我們,帶領我們一起進步…真是非常了不起。”
“我們應該是最早被森總沖擊到的那一批人。”王茗邊回憶邊道,“對,不管是他對演戲的態度,他表現出的演技,還有他的那些戲份…震撼的東西說都說不完。我,暢暢,還有其他人…從粗排到正式開機,都受到了很深的影響。”
王茗話音未落,畫面切換到她和何暢坐在居家氣息滿滿的臥室里,這是那場床戲。
“我之前沒有演過尺度這么大的戲,心理上難免還是有一道坎。
“而且…我飾演的角色表面上和我自己還是蠻像的。最早選角時賀導也有說過,選擇我是因為我的形象氣質非常符合邱雪這個角色。于是我就忍不住擔心,擔心這部電影上映之后,大家會不會把邱雪的經歷、想法等等,和我本人聯系起來。
“也正是這個原因,我第一次和暢暢一起拍大尺度戲的時候,很放不開。連續拍了…三四條吧,賀導說過了,我當時能感覺到,賀導說的‘過’,說的是‘在女演員本身有顧慮的情況下,能拍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那天我沒說什么,但是回去之后躺在床上,越想越難受,越想越歉疚。
“因為同一時間,森總在非常非常非常拼命地演戲——他有些戲份我覺得尺度比我自己的還要大——而我卻還忸忸怩怩的放不開,真的很不應該。”
花絮視頻里并未放出王茗和何暢床戲的片段,而是在王茗講到后半段的時候,將畫面切到了教室實景。
看見那塊熟悉的黑板,李靈澤心里咯噔一聲。
果然,下一秒,穿著校服的秦絕走到了黑板前,一旁負責攝錄和收音的劇組工作人員擺好架勢,秦絕轉過身,露出后背上用馬克筆手動畫出來的靶子。
“站起來啊!別亂動!”
“嗚呼!——”
“哈哈哈哈,給我,給我!”
李靈澤整個五官都皺了起來,在看到何冶演員手里那把玩具槍里真的裝了橡膠子彈,打在秦絕身上也是真打的時候,她的痛苦面具皺到了頂峰。
拍戲就拍戲,不要欺負他啊啊啊啊!!
李靈澤的手不自覺把耳機線絞成了一團。
她想到剛才甄楚楚被毆打,花絮視頻里還給了她穿戴防護板的鏡頭,可現在秦絕卻什么都沒有,只有一件校服襯衫套在瘦削得過了頭的身上,哪怕下擺扎進了校褲卻仍顯松垮,看著空蕩蕩的。
不疼嗎?怎么會不疼!
劇組怎么搞的?!難道就沒個保護措施——草。
李靈澤驟然想起她正主是個什么樣的戲瘋子。
尼瑪,感覺一口血悶在胸口。
李靈澤不用猜都能想到這么拍可能就是秦絕主動要求的,畢竟某人三番四次地說過,“只要死不了就折騰唄,拍出的戲是好的就行”。
“…”更生氣了怎么辦。
李靈澤無能狂怒。
但還沒等她寫作氣惱讀作心疼的心情發作出來,畫面切換,出現在眼前的是操場一角。
接下來的這幾分鐘李靈澤不想回憶。
她甚至想去質問《白晝之雨》的花絮剪輯師為什么要把這些片段放出來,又或者,為什么當初要拍這樣的戲,設計這樣的劇情。
就不能只拍莫森殺人嗎?就不能像《鱗人》那樣,把殘忍的場面用抽象的手法一帶而過,總之讓大家心里清楚莫森以前遭受過校園霸凌就好了嗎?
…李靈澤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
她被難以言喻的無力感包裹住了,一時之間又氣又難過,卻又心知肚明自己無法更改已經發生的事實,竟是在觀看花絮的時候收獲了比觀看《白晝之雨》正片還要窒息的感受。
要不是知道賀栩執導的風格就是如此,要不是知道電影和主演秦絕都在“四特”國際電影節上獲得了不俗的成績,李靈澤簡直要懷疑劇組是不是在故意霸凌秦絕。
哪有這樣拍戲的???
花絮視頻的進度條并未因觀眾的情緒變化而停下前進,一段對視線十分友好的暖色調畫面映入眼簾,李靈澤愣了愣。
這段…在正片里有嗎?
好像沒見過?
她皺著眉,以為自己要看到什么更過分的、沒剪進電影里的刪減片段,卻不想這里講的是莫森和曹昊在操場被何冶欺凌,一對難兄難弟結伴回家的故事。
屏幕里的兩人一個比一個狼狽,從頭到肩膀再到胸口,不是剩飯剩菜就是湯湯水水,真實得仿佛能聞到那股難聞的餿味。
然后就有一只流浪狗朝兩人大聲叫喚,嚇得曹昊往后退了好幾步,躲到了比他瘦小了不止一圈的莫森身后。
“去…去!快走開!”
莫森不那么有氣勢地揮了揮手臂。
流浪狗兀自叫了一會兒,甩甩尾巴離去,莫森和曹昊都松了口氣。
再之后,便是曹昊向莫森道謝,莫森有些無措地說著“沒事”,原本狼狽失落的神情多出幾分神采。
“曹昊,你怕狗?”
“是啊…很丟人吧?”
“沒有啊。我見過的。我奶奶村里的大黃狗,叫起來特別嚇人。”
“對對!我就是小時候被狗追著跑,之后就一直很怕,聽到狗叫聲就怕…嘿嘿,莫森,你真厲害。”
這一小段結束時,李靈澤眼疾手快地“啪”地按了暫停,正好暫停在莫森淺淺咧開一個笑容,眼睛有了亮光的那一幕。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倒回去再次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
不是…這么好的一段劇情怎么不放進正片里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