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楠的視力還算不錯,只是天氣炎熱,他又緊張,滴下的汗水多多少少在眼鏡鏡片上激起些薄霧,摘下來拿衣角擦了擦再戴上,才確定了不遠處悠悠走來的人正是秦絕。
“這次等得早啊。”
秦絕離得很遠就瞧見了曲楠,故意拿拍攝《父與子》時的趣事逗了逗他。
團建開始的時間定在上午十點,哪怕是《娛樂實習生》節目組派出的跟拍攝影師都要一小時后才到,秦絕已經早得突出,沒想到曲楠比她更突出。
“怎么說也是我做東了。”曲楠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厚,“不早點多沒禮貌。”
他家里游戲廳營業的時間就是十點整,樓上的桌游室和密室逃脫房間也關著,倒是最頂層的書吧早早開了,有一位面相溫柔的中年女人在柜臺后忙活著,準備奶茶等飲品的材料。
“阿姨好。”
秦絕還沒踩到最后一級臺階,就先笑著打了聲招呼。
她沒刻意拎著營養品和水果過來,不然顯得曲楠把團建地點定在自家就是為了要禮物似的,令他難做。
“啊呀,這位就是小秦老師吧。”
曲楠的母親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笑盈盈地走出柜臺趕著跟秦絕握手,連聲道謝,
“我們小楠給您添麻煩了,他呀…”
“啊啊,媽,你別——”
哪怕是應屆畢業生了,曲楠在自家父母和朋友寒暄的時候也跟大部分孩子的反應沒什么區別,又親近又羞窘。
豈料秦絕笑得比他媽還慈祥:“沒事沒事,都是共同進步,曲導做事認真又負責,功勞很大啊。”
…為什么有種班主任跟家長見面的錯覺!
曲楠渾身上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先招呼著秦絕坐下。
“你這孩子怎么沒眼力見,快去拿點喝的過來。”曲楠母親嗔怪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好好好——”
曲楠毫無招架之力,舉手投降。
等他拿了兩杯飲料回來,秦絕已經跟他母親相談甚歡,那氛圍和諧的,仿佛曲楠不是帶朋友到家里玩,而是家里來了他父母這一輩的親戚,兩人坐在那聊小輩聊得熱切,跟曲楠根本沒啥關系。
這也太怪了!
秦老師到底是怎么無縫銜接到他爸媽這輩的!
曲楠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腦子里就出現了《父與子》里的秦絕。
好吧,那沒事了。
就像劉哲吐槽過的,秦絕很年輕和秦絕像我爸有什么矛盾嗎?沒有,完全沒有.jpg
“我看群里蘇酥和劉哲說快到了,曲導要不再下去接一下他們?”
秦絕在聊天空隙里轉過頭。
“哦哦,好。”
曲楠抓抓頭發,站在樓梯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這兩人,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老老實實下樓了。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口,秦絕頓了頓,才慢慢轉著飲料杯里造型可愛的攪拌匙開口說道:
“阿姨,您之前說的,是認真的么?”
曲楠的母親也不再掩飾,熱情的笑容微微發苦,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是一個深愛著孩子也甘愿為他操心的母親——秦絕知道在當前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中老年人上網用網不稀奇,但能一路找到她家的APP還注冊了用戶,實在不能不驚嘆一句曲楠母親的細心。
她借著家里的提問功能,給秦絕寫了一大段話,這也是秦絕今天提早趕來同她聊天的理由。
“小秦老師啊,我…”
曲楠母親規規矩矩放在圍裙上的手指蜷了蜷,臉上混雜著真實的擔憂和局促,“哎,就,就怎么說呢,還是像跟您說過的那樣,您能不能——”
秦絕微微笑了一下,沒有去接她的話,溫聲問道:“其實我挺好奇的,曲楠為什么會選擇編導專業,這個您了解么?”
她繼續笑著說道:“我聽說曲導在大學里的成績很不錯呢,一看就上了心,也努了力。”
很少有家長不愛聽別人夸贊自己的孩子,曲楠的母親聽秦絕這么一說,頓時緊張感減輕了不少,臉上也笑開了:
“是,我跟他爸呀都挺奇怪的,您看我倆這種生意人,也不懂什么藝術不藝術的,都沒想過小楠要當導演。”
她回憶起往事,流露出一點淡淡的溫馨的追憶神情:“這孩子從小就挺老實的,也懂事,沒讓我們操過心,就是太老實了,反倒擔心他會不會在學校被人欺負。”
“也不知道他咋想的,中考結束之后就跟我家那口子說什么,‘要當藝術生’。嗐,小秦老師,我也不瞞你,這學藝術啊,聽在我跟他爸這種人耳朵里,那就是費錢的玩意兒。
“再說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我們小楠打小也沒啥藝術細胞,唱歌五音不全,手指頭也不靈活,彈琴畫畫學著得多費勁呢是不是?結果他說,不是那些,是動動筆,寫點故事,然后看看能不能拍出來,還問我們知道賀栩吧?那,大導演,說不定以后他也能當大導演。”
曲楠的母親笑著搖搖頭:“你說這人不大吧主意還挺正,他理由找得可好啦,說什么要是正常考理科念大學,這成績也不夠看,但是藝術生對文化課要求沒那么高,說不定就能拼一拼考個厲害點的大學呢。”
長輩嘮家常的時候說話措辭都有點碎,秦絕也不介意,笑呵呵地耐心聽著,適當插句話:
“曲導選的沒錯啊,滬城兩大藝術類大學,他考到了滬戲。”
“嗐,可不是嘛!”一提到自家孩子的成績,曲楠母親又禁不住樂了,“他爸看見錄取通知書,哎呀,那個高興的,那時候我們家就開游戲廳啦,他坐那給人換幣子的時候都恨不得把自己兒子吹上天,煩得很呢!”
秦絕笑出聲來:“家長嘛,不都…這樣。”
她的笑容沒有停頓,也并未讓對面的人發現異樣。
“但是呢…”興高采烈地說完了孩子,曲楠母親臉上的笑容又變得有些為難,“唉,小秦老師,你別看我倆在孩子上大學這幾年里,還搗鼓起這么一個…啊,挺大的娛樂設施。”
她自己說的時候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收入吧,就一般。我看那V博上動不動就投資好幾千萬、好幾億的,你說…這孩子想拍東西,咱們也拿不出錢啊。”
秦絕愣了愣:“啊,這個——”
“我知道,錢不錢的倒也其次,我也打聽過,劇組有那個投資的,叫制片商對不對?主要是他們掏錢。”
曲楠母親倒也沒誤會太深,只是依舊憂愁,“但娛樂圈吧,就,好多厲害的大人物啊,我們這平頭小老百姓…也不敢沾啊,我跟孩子他爸的人脈加起來也就這樣了,萬一小楠真得罪了什么人,這,這可咋辦呢。”
秦絕沒在這時說話,安靜地攪動著飲料,示意她在聽。
“自打小楠錄節目回來啊,每天都跟我們夸您呢。”曲楠母親的笑容多了點討好的意味,“說您什么都懂,演得也好,導演的事也懂,可厲害了,我在那個誒批批上看了您好多視頻,哎呀,確實是特別厲害,怪不得小楠那么喜歡聽您的話呢。所以,就…”
“就…孩子也努力走到第五輪了,也,也差不多了,上一輪他拍的那個《家》就挺好,也算圓夢了是不是?能不能拜托您…
“嗯…想點辦法,讓小楠拍完第五輪就,就算啦?”
發間已有幾根白絲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陪著笑,眼里寫著懇求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