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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空碑(完)

  屏幕全黑。

  斷斷續續的新聞播報響起:“…我市近期破獲大案,一名人民警察光榮殉職…目前仍有罪犯逍遙法外…警方將繼續調查…”

  畫面漸亮,一只手擰開了門把手,門一開一關。

  秦絕平靜地走到書桌前坐下,拉開抽屜,拿出之前就出現過的日記本。

  她把日記本放在正前方,低頭翻閱。

  從上了高一開始,到下學期的三四月份,頁面雜亂,字跡潦草,唯一寫得干凈整齊的就是那些少年人的心思。

  五月,日記一片空白。

  六月,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她哭了,對著報紙哭得很難受。我說了很多次根本不可能,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相信新聞里犧牲的警察是聶星梁。”

  “她和盧秋在一起了。”

  寬厚老實,默默守護的那個男孩,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在林柔面前,用真心換來了真心。

  秦絕的眼神微微一黯,又很快恢復正常。

  是啊…

  有人能照顧她,不是件好事么?

  秦絕翻完了日記本,短暫地停了停。

  突然的,她笑了起來,拿起鋼筆。

  畫面閃出那日操場邊上的情景,校服外套蓋在了林柔的頭頂。

  秦絕是高一生。

  高一的校服是紅色的。

  像蓋頭一樣。

  5月21日,13點12至13點14分。

  在這兩分鐘里,林柔笑著掀起了紅蓋頭。

  她是他的新娘。

  秦絕異常快活地笑了起來,笑得直跺腳,開心得整個上半身都在搖晃,笑容里寫滿了得逞和幸福。

  她笑了好久好久。

  然后手肘撐住了桌面。

  眼淚砸穿紙頁,喉嚨擠出哭聲。

  古怪且難聽的聲音在舞臺兩側的音響中播放著,異常刺耳,穿透進觀眾的耳膜。

  悲痛仿佛一把尖刀,攪動著聽者的心臟。

  這是一個單方面的儀式。

  字里行間寫滿了幼稚的占有欲,和沉甸甸的喜歡。

  “什么?”

  林柔的嗓音響起,屏幕上已經沒有了秦絕。

  “真的呀?他怎么沒跟我說呢?”

  林柔沮喪又難過地看著那個沒有出鏡的人,“爸…你確定嗎?真的是他親生父母找過來了嗎?不是因為…”

  不是因為,我和盧秋在一起了?

  “是真的。”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畫面之外出現,“小絕父母找來啦,他就跟他們回去住了。”

  “聯系方式呢?一個沒留嗎?”林柔滿臉都是懊悔,“我看他的手機都留在家里沒有帶走…”

  “是啊。”林柔的父親說,“不過沒事的,有緣肯定會再遇到是不是?我們也不知道小絕心里是怎么想的,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想通了呢。”

  林柔慢慢地點了點頭。

  “對了。”林父又問,“體檢結果出來了嗎?”

  “嗯。”

  林柔心知肚明父親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心口一暖,“放心啦,去年那次生病就完完全全地治好了,醫生說我現在特別健康。”

  “那太好啦。”

  男人笑呵呵的,“我女兒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了。爸爸沒有別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一直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

  “哎呀…”林柔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害羞的,你可是爸爸的親生女兒啊,不對你好還對誰好呢?”

  男人的話令人毛骨悚然。

  幾年后。

  大學畢業的林柔一身成熟打扮,化了淡淡的妝,一手抱著色彩淡雅的花束,一手挽著盧秋的胳膊。

  “抱歉,每年都讓你陪我過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歉意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沒事。”盧秋看向林柔的眼神一如既往,視線里只有她一個,沉默而深情。

  她說那位警察是聶星梁,那就是。

  盧秋無條件信任著他的女孩。

  他們兩個人慢慢走進烈士墓園,這里的墓碑大多都是空白的,只刻印著編號。

  林柔一眼就找到了位置,在空碑前蹲了下來。

  盧秋也蹲下,仔仔細細地掃清墓碑前方的塵土,好讓林柔把懷里的鮮花放上去。

  “我也說不清。”

  林柔看著墓碑喃喃,“就覺得…他當時一定是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然后就…”

  “嗯。”

  盧秋從不多言,只是力道溫柔地攬住林柔,用行動告訴她自己一直都在。

  林柔依靠在他肩膀上,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輕聲說著,“總覺得,我錯過了一些事…好難受…”

  聶星梁也是,她弟弟秦絕也是。

  兩個人都沒有告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尤其是秦絕,當真是杳無音信,飛訊里無數條消息從來都沒有回復過,好像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正因為林柔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她才倍感難過。

  兩人掃完了墓,走出墓園乘車回去。

  他們已是見過家長的關系,盧秋在樓下的超市里熟門熟路地買了幾袋果蔬,拎著上樓。

  “咦?”

  兩個人與穿著警服的警察擦肩而過。

  林柔的父親終于露了面,他站在門邊,看見了女兒和準女婿,笑笑給兩人撐著門。

  “爸,剛才的警察是找咱們家的嗎?怎么了呀?”

  林柔邊進門邊問。

  頭發已經有幾處花白的男人緩緩關上了門,臉上帶著笑容。

  “是啊,說是有個調查,不過他們找錯人了。”

  “哦。”

  林柔不疑有他,點了點頭。

  警局辦公室。

  “哎,情況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多此一舉唄。”

  進門的警察把記錄一放,無奈道,“那個匿名舉報信啊,寫得無憑無據的。我今天去問了,那家——”

  他壓低了聲音:“那家的父親二十幾年前收養了個孤兒,沒想到是個心理變態的,還參與了‘那件案子’,后來主動自首了。”

  “哦哦,自首了?”辦公椅上的警察沉吟道,“那還是有良心的,嗯,判了幾年啊?”

  先前的警察搖了搖頭:“嗐…當時監獄系統還不完善,你知道的,就那地方,什么人沒有啊。本來只是先拘留著等法庭的,結果幾年前那件事情鬧得很大,還死了個天才警監,上面有意震懾,直接就把那群人都關到一起了。”

  “哦,就是那群被救出來的犯人?”坐著的警察說著莫名感慨,“唉,那位警監真的是標桿,犧牲自己卻讓所有罪犯都被繩之以法了,加上那個自首的未成年犯人,那件案子就徹底圓滿了結了,想必他在天之靈也能安息。”

  他見同事的表情有點奇怪,于是問道:“怎么了?”

  “你聽我說完啊。”

  先前這位警察嘆了口氣,“未成年的那個跟其他一群同犯關在一起…你想想啊,他們是因為什么進去的?”

  辦公椅上的警察表情僵住了,半晌罵了句“草”。

  “他人呢?”

  同事再次搖了搖頭:“沒了。”

  “當時判決還沒下來,那群成年的有案底的罪犯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就在監獄里對‘自己人’動手了。”

  “這…”

  坐著的警察一臉無奈。

  畢竟這都是舊事,現在提起來也不過是感嘆一番罷了。

  “算了,聽說那個未成年罪犯做的事也夠喪盡天良的,唉,就算是報應吧。”

  他的同事“嗯”了一聲,也頗為感慨。

  “估計寫那封舉報信的是通過什么渠道得知了落后的消息,還以為這個犯人仍然在林家呢,就匿名報了警。”

  這個警察哭笑不得地說,“結果搞了個烏龍,那家的父親說未成年罪犯高一下半學期結束就主動離開了他們家,當時也沒攔住,誰也不知道他其實是去自首了。”

  “哦——是不是害怕了?我記得那時候,就那個主謀,好像挺瘋的吧,還威脅了不少幫兇讓他們過來。”

  辦公椅上的警察嘖嘖感嘆,“到底是未成年嘛,主動自首也很正常,可惜了,本來還能好好改造的。”

  “可不是。”

  “對了,他沒什么家屬嗎?”

  “家屬?他本來就是孤兒,親生父母一直沒找到,收養他的人家對他犯案也不知情。不過這小子還挺有良心的,沒牽扯到家里。后來沒了,也不知道骨灰收在哪個地方了,嗐,誰知道呢,接著上班吧。”

  兩個警察忙碌的身影逐漸淡化,畫面轉為黑幕。

  標題緩緩浮現在屏幕正中央,行書,兩個字。

  《空碑》。

  極惡者逍遙法外。

  英勇者慷慨赴死。

  膽怯者遠遁千里。

  平凡者幸存俗塵。

  無辜者,

  含冤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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