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賀栩出聲。
現場的喧嘩漸漸平息,但仍時不時有些竊竊私語。
秦絕回到觀眾席位,由于剛才的各種摔打,步伐不是很穩。這個房間里的觀眾腳上都穿著鞋套,但他們這些試鏡演員是早把鞋子脫了,放在上一個屋子的玄關里的,每個人都是光腳上陣,難免受到更多影響。
說起來,這應該也是賀導的用意所在,因為莫森在電影里的許多殺人戲都是在室內完成,不是穿著襪子就是光腳,和穿鞋時的用力點并不一致,比如二號和劉哲在表演的時候,就有注意到這點,演出了在室內腳底打滑使不上力的感覺。
“還有人嗎?”秦絕回去坐下后,湯廷像之前一樣,開口問道。
被他目光掃過的還未表演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緩慢搖頭。
有的人是心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確比不上這幾位優秀的競爭者,還有的則是單純認為,賀老爺子都主動出聲接戲了,那想必這個十九號一定妥了,再努力也沒什么用。
“好,試鏡到此結束。”湯廷宣布,示意工作人員。
兩位姑娘走上來,分別給剛才參與了試鏡的幾位送上了溫熱的毛巾,不然第一排見過去各個滿臉是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群毆現場。
留在這里的人都沒有著急離開,將目光投向賀栩,或是之前表演出色的幾位候選者。
賀栩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視線吸引過來。
“一號。”他從第一個開始講起,“你不會演戲,也不是為了演戲來的。”
話語直白,觀眾席的一號臉色難看地低下頭去,他就是秦絕之前路過時看到的那一位。
“二號。”賀栩接著說,“還行,也只是還行。”
老爺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只值六十分,看得出來,你給自己的定義是一個專心于表演的演員。”
二號跟著點點頭,沒有因為被否定而露出不悅,神情認真。
“別裝了,也別自我感動了。”賀栩笑了笑,毫不留情面,“既然你認為自己專心于表演,那為什么,十九號在指出道具不足時,你沒有像五號、八號和十一號一樣,調整手里的道具?”
五號和八號都像秦絕一樣要了瓶水,十一號劉哲則是直接借了她的血漿。
聽了賀栩這番話,二號動了動嘴,但卻沒能說出來什么。
“傲慢!”賀栩哼聲道,“這才是你的問題。你總把自己的表演看作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我‘這種水平’的人來批評,其他人的意見你既不會主動注意,也不會真心接受,所以好幾年了,演技也還是那么回事兒,毫無寸進。”
二號沉默地低下了頭。
“三號。”賀栩放過他,繼續道,“氣質太陰柔了,對角色理解的本身就不對。”
“四號,你也一樣。你們都考慮到莫森曾被校園欺凌過,但他,可不是個小白臉。”
賀栩冷冷說道。
被點名的兩個都是流量小生,走的是面嫩加溫柔少年感的路線,公司想當然地以為白晝之雨這部電影的主角是個陰柔加狠辣的反差萌美強慘男主,結果一上來就吃了癟。
“五號。”賀栩繼續,“你從電視劇轉型,可以,但對電視劇和電影的觀點倒是有點意思。”
他帶著些許諷刺地笑了一聲道:“你是不是覺得,電影一定比電視劇高貴?演了電影,你的演技和地位層次就更上一層樓?呵呵,那就更有趣了,你既要嫌棄電視劇的不好,又要把更適合電視劇的演技拿給電影看,想借著它當選,你憑什么?”
五號被打出暴擊,咬緊了牙說不出話來。
“六號。”賀栩毫不在乎,“角色分析太膚淺,不是每個反派,都是混混流氓。”
“七號,心理素質還得練。
“八號,眼里沒戲,演員可不是光靠外表形象來撐。
“十號,眼神定不住,你連接我的眼神都不敢,拿刀殺人時怎么辦?”
這幾位也喏喏地低下頭去。
“十一號。”賀栩講到了劉哲,“還不錯,但是,表演可不能只放不收,你不適合這部戲。”
劉哲恍然大悟,用力點了點頭。
秦絕了然,劉哲的確很有天賦,但白晝之雨整體的氛圍是日常中有著壓抑感,而不是通過西方式的畫面沖擊力來表現片中的恐怖血腥。
“十二號,你跟一號一樣。”
賀栩短促地哼了聲,“我猜,你根本不記得我對一號評價了什么。”
十二號表情僵在那里,一看就被說中了。
“十三號,氣質還可以,但太單薄,人物從來都是立體的。”
賀栩又喝了口茶道:“十四號,我就想問問你,即使這一次你因為揚長避短得到了試鏡的機會,那正式拍攝時,難道你就不拍打戲了?”
十四號是沒有用血漿的那位,聞言也是滿臉尷尬。
“只在舒適圈里不想進步,凈耍些小聰明!”
賀栩淡淡地批評了一句,接著點十五號的名。
十五號是那位形象氣質都很平庸,卻文戲很好的那位,賀栩看了看他,只說了三個字:“努力吧。”
保持下去,一定會有出息的。
十五號站起來,給賀栩深深地鞠了個躬。
“十六號,不要以為氣質貼合,就可以不考慮其他。”又是一位氣場陰狠但眼里沒戲的。
“十七號,心思太多,靜不下來。”
“十八號。”賀栩看向他,“我認識你,你也算得上是老演員了。怎么,心態也變老了嗎?”
被他提到的十八號怔了怔。
“老人自以為資歷足夠,見識得也多,就把畏縮不前當成自知之明。”賀栩慢悠悠道,“你看了前面幾位的打戲,自覺不足,就斷言自己競爭不過,把逃避當理智。”
賀老爺子言盡于此,沒有多說。
“十九號。”
秦絕迎上他的目光。
“你憑什么覺得,自己能得到這個角色?”賀栩突然冷哼一聲,目光銳利,一把刀似的刺向她。
秦絕不閃不避,眼神清明:“我沒覺得有什么憑得上,憑不上的。”
她笑了笑:“且不說應該是‘角色選擇我,而不是我得到角色’,即使是落選了,能聽到賀導的一句評價,我也賺了。”
態度相當大方,甚至尾音還有點小得意,好像真的占到了便宜。
秦絕的確是這么想的,從賀栩的采訪來看,這位老人家不僅有學問有見地,而且對當今的文娛環境和演員都有著來自長輩的痛惜和疼愛。
就像是數學老師再罵你笨,也不會不給你講這道題一樣,秦絕剛才見識過賀栩的反應,更是篤定只要還在這里的人,必然都能得到一份指點。
唯有那個莽撞的九號,剛被否定就被團隊哄著離開,可能要過了很久才意識得到當初到底錯過了什么。
秦絕看著賀栩,感受到了相同的心態。
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看見不用心不上進的小年輕,是真恨不得吊起來打一頓,又想放置不理任其自生自滅,又想努努力給他扳回來。
但沒辦法,時代不同了,有些孩子已經聽不進去了,唯有上過心的老人兀自遺憾,在心累和疲憊中暗暗嘆息。
賀栩又哼了一聲,轉到二十號。
“你的心不定。”賀老爺子說,“又要競爭主角,又要競爭主題曲演唱,天底下可沒那么多好事兒。”
這話擺明了就是在說他太貪,二十號和他的整個團隊都臉上直發燒。
“二十一號,進取心不足。嘴上說著想進步想爬更高,其實心里想著我當個三線演員勉強糊口也不錯。”賀栩搖了搖頭,“那就隨你吧。”
他說這話時,明顯變得累了。
二十一號也沉默著低下頭,自覺愧對了賀導的期待。
賀栩這次的試鏡機會給了很多人,他不想因為表面上的資歷與履歷就篩選掉大批的候選者,從而流失名不經傳的人才。
只可惜,二十幾號人,最終勉強入眼的,也不過只有幾個。
賀栩放松身體,倚在了靠背上,閉著眼不講話了。
點評完畢,湯廷站起來請各位試鏡者和他們的團隊有序離場,等候電話通知。
這一群人被老爺子否了一圈,只有對待秦絕時態度有些曖昧,但也不好說是肯定還是否定,興許賀導另有人選,又或許還有二輪機會,每個人離開時都懷著心思,表面上裝出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參與試鏡的二十個人返回上一個房間,在玄關穿了鞋后依次離開,被賀栩點名說了不行的幾個流量明星自覺逃也似的先走了,只有一兩個或許是想到了隱藏攝像頭的問題,還有心表演下面子功夫,笑呵呵地湊上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秦絕并不在乎,面對搭話的一律神情如常,交換了聯系方式。
嗯,給的是她經紀人森染的。
這般不那么熱絡的寒暄過去了,眾人便離開房間,各自回去。
秦絕如來時一樣,沒等電梯,一個人優哉游哉地走下樓,走著走著回頭一看,劉哲也跟她似的,獨自一人。
“哇,你也沒帶人過來?”劉哲看她回頭,笑著撓了撓頭。
秦絕點頭:“人糊,沒團隊。”
她這實誠的態度讓劉哲笑了出來,秦絕看著劉哲,覺得這小孩還挺討喜,就招呼他過來,兩人在旁邊的拉面店里對著吃了碗面,又互相加了飛訊。
此間事了,秦絕帶著張明回到蘇城,賀栩既然讓他們都等電話通知,那等著就夠了,不必要再做多余的事。
倪省,T城。
湯廷撥了蔣舒明的電話。
“湯哥?”蔣舒明剛處理完囚籠的公事,抓著空隙拿起手機。
他從朋友圈看見了湯廷被師父帶著拍電影,此時這一電話打過來,頓時聯想到自己推薦了秦絕,眼神一亮。
“哎,是不是我推的人特好!”蔣舒明壓低了聲音樂道。
他就知道,秦絕這小子的打戲肯定有老爺子要的那個勁兒!
“可不是嘛!”湯廷在這邊直拍大腿,“那孩子文戲絕了!”
蔣舒明:???
等等,你這電話沒打錯?
你說的人是秦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