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會有魔幻現實主義文學這個流派誕生啊。”
繼續翻閱江東行省、帝國直轄蘇州等地的報紙,王角相當的感慨,穿越前作為一個文科生,文學史還是要學的。
只是當時在本科階段,王角自己的學習目的,從來不是學到什么知識內涵,而是雙證到手、天下大吉。
當然后續當保安是個意外。
后續從一個保安崗位到下一個保安崗位,那是一個意外接著另外一個意外。
而現在,王角終于明白“魔幻現實主義”是需要社會基礎的,只有社會魔幻了,才能誕生那樣的作品。
空想的作品,是無根之萍。
創作都是有現實基礎。
手中的每一份江東行省、直轄蘇州的報紙,都是歌舞升平,頭版頭條除開官報還報道一些天下大事,其余的皆是一些娛樂類、生活類的搶眼球故事。
哪個歌星要在哪個歌廳開個人演唱會,哪個大明星會在杭州搞個見面會…
這種既視感,仿佛一堆的“樂”從眼前飄過。
甚至,一些大型的娛樂報紙,竟然宛若連載一樣,連續四期都是在說某個豪門浪蕩子的離婚案。
其中涉及到的妻妾、外室、紅顏知己不計其數,豪門宮斗在編輯的筆下,簡直是跌宕起伏。
又或者是某個比“甫里先生”差不少,但是比大多數權貴都要威風的大人物留下了多少多少遺產,“九龍相爭”那都是好的,家族三十幾個子嗣爭奪,背后又有各個州縣的地方大佬支持,數十億的資產宛若一座“金銀島”。
若是不在湖南,若是王角自己身處杭州,大抵上,他也覺得生活么,也就是這點樂子了。
然而他在衡州,他在湖南,一出門,都是身上現金都沒幾個的普通百姓。
雖然不至于篳路藍縷,但日子并不好過,宣傳部每天都會開宣講會,更多的人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是來之不易的,且是極為危險的。
最強大的敵人,還沒有面對,眼下的太平,只是暫時的。
這里的報紙,只會說新修水利的規模有多大,新蓋了多少鋼廠,新開發了多少個礦,糧食增產多少…
安定人心的東西,更多一些。
王角自己也承認,只以結果論,江東的“樂”新聞內容,跟江西的“喜迎豐收”,并無區別。
都是安定地方的人心。
只是江西這邊是現實主義,江東…魔幻現實主義。
“這就是‘壟斷資本主義’啊。”
摸了摸腦袋,王角以前覺得晦澀的玩意兒,現在真是通透無比。
沒辦法,隔著書本哪有親身感受來得刺激…
盡管忿忿不平,但這一份忿忿不平,還是要壓下去的,他作為“勞人黨”的最高領袖,以及“大唐人民革命軍”的締造者,忿忿不平不是不可以有,但不可以一直忿忿不平。
所以,王角更多時候,都是通過刊登文章來傳遞情緒。
并非是發泄情緒,而是讓更多的人共鳴,并且進一步讓人絕大多數的人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憤懣不已,又為何想要和“王委員長”一樣意難平。
江東的歌舞升平,至少此時此刻,賺一些稿費,大約也能安慰一下自己。
想當初,自己在殺龍港琢磨著搞錢的時候,就是想著混吃等死,脫離街頭底層的苦悶。
攀上錢老漢這條金大腿之后,他真是高興到不行,穿越前的人生實在是宛若牛馬,而有了錢老漢,有了蕭溫,有了耶律阿保機,什么狗屁過往人生,浮云,都是浮云。
有一黑一,哪怕是現在,王角最懷念的,也是那一段時間。
真是太爽了。
背后有靠山,被我有嬌氣,自己還是大考狀頭,還是一個省份歷史上的第一個,就這個配置,浪上七十年都沒問題。
“我也挺賤的。”
將報紙疊了起來,整個人向后一靠,眼神毫無焦點地看著天花板,其實也沒有天花板,這里是平房,一抬頭就能看到各種交錯的大梁、椽子,還有不算密集的蜘蛛網。
放空了腦子許久,王角攤開信紙,然后拿起一支鋼筆,在上面寫了起來。
“…江東、河南的發達,其實是‘壟斷資本主義’的一個反映,掌握壟斷資本的權貴,讓自己所處的社會環境,形成了一種高度發達的狀態。然而,在江東、河南之外,這種發達是很容易粉碎的,甚至,有些地方直接就還是保持著落后、欠發達。其中的一個重要表現形式,其實是壟斷資本的實際掌控著們,跟絕大多數的勞苦大眾,形成了事實上的生殖隔離。簡而言之,這已經是兩種不同的生物,倘使我們最廣大的人民群眾還是人類的話,那么,這些壟斷資本,或者說地方壟斷寡頭們,就是‘陸地神仙’‘在世神明’。人神隔離,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們普通人向往神祇一樣的生活,這是正常的,正如古代的的帝王們,也是要追求長生的,這是很正常的需求表現。但是,絕大多數普通人,究其一生,也不可能達到那樣的程度,說到底,這不是勞苦大眾可以通過勞動,通過堅持可以獲得的發達福祉,這需要更多的剩余價值,也就是只能通過剝削,且是大量的剝削,才能做到這一點…”
“…我們不難看出,想要達到那樣的生活,想要共同擁抱發達,光靠‘壟斷資本主義’是不行的,神明不賞賜的,凡人不可以有。那末,我們只能想辦法,讓更多的人,掌握神通。而這個神通,便是分配的權力,也就是社會資源配置的權力。神明的權力,其神秘、強大、不可窺視,在古人口中,便是‘社稷神器,豈能假于他人之手’。我們要做的,就是將‘社稷神器’,搶過來,奪過來,將神明打倒,使其萬劫不復…”
洋洋灑灑寫了很多,王角原本想要署名“玉用”,尋思了一下,索性就以“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紀先生”為筆名,讓花見羞去校對。
通篇只有大白話,高深的東西并沒有,但宣傳部的人卻是看得懂的。
這篇文章不僅僅是給自己人看的,也是給敵人看的。
不說大白話,也怕敵方看不懂。
看得懂,那自然是最好的。
萬事不決“紀先生”,這也是最好的。
王角原本想要用“帝國主義”這樣詞語,但終究是不適合。
貞觀紀元只是貞觀紀元。
文章在武漢也是可以發表的,舒甲在應對張枸的“堡壘政策”同時,張枸也在跟武漢的“本家”商討結盟一事。
五百年前是一家,但張枸是張枸,老祖宗張德是張德,張德要是想要黑他的錢,該弄死老祖宗的時候,絕不猶豫。
“這紀先生可真會攪合,完了唄,完犢子了都。這文章一出來,武漢指定沒‘勞人黨’好果子吃。”
“鈞座,您現在還管那家伙干啥?您現在已經是‘湘北保安師’的師長,而且漢陽的張先生,那也金條到了位。咱們不管這些個,弟兄們就尋思著,再加把勁,把鈞座您吶,頂成個軍長。”
“你小子都喊我‘鈞座’了,我咋滴也是個軍長啊。”
“這不是還沒編制么,嘿嘿…”
副官在那些傻笑著,眼神卻是難掩激動,一眨眼的功夫,現如今張枸已經是“剿匪理論專家”,就這個六月,已經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江都方面會專門成立一個“剿匪總辦公室”,在這個“剿匪總辦公室”之下,還會設置各個分辦公室。
以行省、直轄州府、都護府等行政區域為單位。
總之,多出來幾十個正六品沒問題,十幾個從五品,再加上若干正五品,那真是官帽子大派發。
按照朝廷慣例,除開湖北特別行省,其余行省的人事,那都是關系到位,官帽干廢。
掐指一算,巧立名目怎么地也得撈個大幾百萬吧。
反正跟著張枸的大頭兵們也不傻,這光景,那是趕上好時候啦。
老大哥旅長是“剿匪專家”,他們不是專家,那起碼…也是個“剿匪小能手”吧?
如今“勞人黨”的輿論陣地還在擴張,有一說一,內心還是有些忐忑的。
就這光景,那個什么“紀先生”,又搞了一出搶奪“社稷神器”的輿論攻勢,能不讓人害怕么?
尤其是別人說要染指“社稷神器”,那都是反賊,是竊國大盜,是王莽附體,是活曹操。
可這“勞人黨”一開口,什么亂七八糟的“革命進步人士”就跳了出來,尤其是那些文化流氓們,逮著個機會可算是讓他們表演了。
原本是名利場中的失意者,可現在趕時髦跟著“勞人黨”鬧革命,頓時又成了文化界的翹楚。
都是人中龍鳳,都是響當當的進步人士。
大頭兵們鬧不懂這些個內在道理,可他們見識過臭不要臉的玩意兒啊,就懂一個事情,這些個東西,跟他們大頭兵一樣,盡指著混口飯吃呢。
所以這光景趕趟子拍張枸的馬屁,那也是想著張枸趕緊升官。
跟舒甲在這兒耗著干仗,那不是有病么。
“我現在呢,算是撈著個師長當當,不過想要再挪挪屁股,把司令的帽子戴穩了,還得在臨湘這里想轍。”
“鈞座,那漢陽那邊…”
“咱們在這兒撈著錢了,那不得給弟兄們整兩套像樣的家伙什?”
“這武漢人真就敞開了賣?”
“那不咋滴?就前幾天那文章,就這紀先生的,‘壟斷資本主義’,六個字,夠他們折騰的了。你還別說,這好使,我呀,也讓人偷偷地印了一些去發。”
張枸一臉的雞賊,他又不是傻的,武漢那邊現在忙著滅火呢,唯恐底下出幺蛾子,這幾天臨漳山還開始了“抓學風”的運動,畢竟紀先生是在這里讀的預科不是?
現如今只要不是失心瘋的,也會明白“壟斷資本主義”是一種制度,也涵蓋了思想、權術、組織等等。
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重頭戲在于“紀先生”說要搶奪“社稷神器”。
原本壟斷寡頭們的少數發達,少數優越,不是要直接砸爛,而是讓更多的人,至少也能嘗嘗味道。
怎么嘗?
把原本被少數人擁有的社會資源,更廣泛地分配給更廣大的普通人。
不同社會階層的人,自然會有不同層次的宣傳,最底層,尤其是那些失地農民,想要的就是“耕者有其田”,這是自古以來的樸素觀念。
到了小農、自耕農或者佃農,那么“減租減息”,就很有吸引力。
到了工人和普通市民階層,那么“就業保障”“社會福利”,就是一種很急切的需求。
小有產者有小有產者的宣傳方式,無產者有無產者的宣傳方式,但大體上,都是從分配、再分配著手。
唯有在知識分子那里,才會闡述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工具的聯系。
作為一個帶著點野心的大頭兵,張枸可不是文盲,莽夫形象只是形象,彎彎繞繞都是懂的。
借著“勞人黨”的這一陣風,如今成了正式編制的師長,只要在“湘北保安師”被打散之前,順利在某個“剿匪辦公室”中混個一官半職,那短期的目標,也就達成了。
多的,還指望什么呢。
張枸盤算著,這一波輿論攻防的余波,像他這樣的人,絕對是地方寡頭們拉攏的重點對象。
只要手底下的弟兄都能升官,那自己的實力肯定是只增不減。
“生逢亂世,不擁兵自重…那還是人嗎?”
說罷,張枸又道,“你叫個機靈點的弟兄,隔三差五就去衡陽、長沙買報紙,完事兒之后呢,回一趟老家,都操練起來。”
“回東北啊?這都好幾千里路呢。鈞座,咱們在湖南,關老家啥事兒啊?”
“見好就收,該撤的時候就得撤。‘堡壘政策’我的提的,誰要摘果子,誰就得掏錢。咱們呢,再跟人家好聚好散,江湖山高路遠嘛。”
“那回老家咋整?”
“你彪啊,擱老家也幫著宣傳‘壟斷資本主義’啊。不嚇唬城里的老爺,咱們怎么回老家當新的老爺?”
瞪了一樣副官,張枸又接著道,“我估摸著呢,火候也差不多了。‘勞人黨’真要是跟咱們玩命,就臨湘縣,你守得了幾天?”
“往碉堡里一貓,十天半個月,那還是輕輕松松的。”
“十天半個月過后呢?”
“過后?那總不能本地人裝瞎吧。”
“那你說為什么不能?”
張枸不屑地撇撇嘴,然后道,“記著,人離鄉賤,咱們到底是外地人。回老家,才能辦大事兒!抓緊,老家鬧騰起來,咱們回去,那才叫‘不忘本’,那才能讓人記著咱們的好。”
“鄉里鄉親的,咋聽著這么別扭呢。”
“嘿你小子…那要是以前看上的大姑娘大小姐,咱們這樣一回去,那不還是屁也沒?可要是鬧騰起來了,老爺們都害怕,那才能撿著便宜。湖北湖南那是狼多肉少啊,殺出來太不容易了,你看驢日的馬景,他可是正經的師長啊。咱們能跟他比?”
“哎!鈞座,你放心,弟兄們都聽您的,鐵定跟著您走!”
“趕緊的!”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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