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吧!教主,這里沒戲,‘勞人黨’根本談都不跟我們談。前天那個特派員,已經放了話,要是神教再繼續傳教布道,就宣布為非法組織。”
“現在撤,撤到哪里去呢?”
“黔中,黔中道雖然被叫黔中省,然而終究不是省。行政規劃極為混亂,土族林立不說,交通也非常不發達,很適合傳教。”
“那還不如在南蘇州啊…”
崔龍城無奈地嘆了口氣,本以為是個好機會,實際上也的確發展的不錯,“身毒太上道”帶著大量資金、人員,進入到了湘西地區。
前期還是不錯的,小恩小惠收攏人心,在底層中傳播起來,效果還是不錯的。短短半年時間,教眾就發展到了兩三萬人。
而且和在南蘇州時期不同,崔龍城在這里傳教,名頭叫“中央太上道”,聽上去就完全不是一個風味。
可惜,運氣著實有點差,先是甘正我入伙王角的造反團伙,然后成立了“湘義軍”第二軍,湘南和湘西南地區的傳教活動,因為戰爭和權力斗爭,已經不是停滯,而是節節敗退。
大量“中央太上道”的邪教成員,為了跟著第二軍混口飯吃,全都想著推獨輪車或者抬擔架,因為第二軍入山作戰,一天能派一斤半的米,正規軍的士兵,一天也就是兩斤的量。
這還不干?
這不干就是豬腦子。
再加上第二軍因為也是“湘義軍”的正規軍,所以“票證”該有的都有,其中士兵們還有特別配發“軍用票”,這種“軍用票”的特點,就是能夠在“勞人黨”的指定黨產供應社購買軍用日常物品。
從臉盆到被褥,從拖鞋到帽子,都是好東西。
王角在解決湘東建設需要的土木工程物資的同時,也為柳璨解決了不少輕工業的“失業潮”問題。
以淥口戍為例,淥口戍是長沙以南地區,整個湘水流域的重要交通要道,行政級別不高,只是跟之前的“安仁軍”差不多,但是經濟地位非常高。
這里有著整個潭州最大的棉麻交易市場,內陸港碼頭上的倉庫,大型倉庫有四分之一跟棉麻有關系。
然而光有庫存沒用,得去庫存,去庫存就得加工,加工就得紡織工業運轉起來,運轉起來才能帶動就業。
但長沙原先的工廠主們,是不可能拼著沒飯吃沒市場沒銷路,也要為工人提供就業崗位。
工廠主不是大善人,按照往常的慣例,就是湖南省的省進奏院決定用多少預算來補貼這個行業。
既然是慣例,那慣例就是用來打破的。
打破這個慣例的,便是嶺南省來的“靖難軍”。
哪怕“靖難軍”就連長沙的臭豆腐都沒有吃過一塊,但就是這么輕輕松松把整個省府內的頂級權貴們嚇得去了岳州。
連鎖反應之下,就導致了長沙或者說長沙周邊地區輕紡工業的“下崗潮”,工廠主盡管有一部分選擇了返回長沙,但返回的這一部分人,都是盤算過自己應該不太可能被“勞人黨”槍斃,所以才大膽返回的。
整個市場的大環境,對紡織工業中數萬人的就業,沖擊非常大,而之所以說王角幫柳璨解決了很大的一部分問題,那就是因為王角及王角背后的“勞人黨”,通過行政手段,人為地為長沙以南地區的諸多紡織工業,創造了一個數百萬人的穩定市場。
首先是“湘義軍”數萬人是一定要穿衣服的,其次是“五槍隊”這樣的民兵組織,再次是“勞人黨”的黨員,最后就是“勞人黨”治理下的各州縣普通百姓。
如果還是柳璨為首的原朝廷官吏在統治,普通老百姓對外來的期待是無限的低,因為不管柳璨到底是多大的相公,他的信用,他的保證,無非就是一張張紙幣一樣,今天還能買燒餅,明天買半個燒餅,可能還得被賣燒餅的老板啃一口才行。
但在“勞人黨”這里,盡管不能無限量供應,但是在無奈的“票證”體系下,卻是穩定的市場,甚至可以說是固定的市場,這對解決城市人口就業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不過。
沒那么美好,但卻穩定。
這個動蕩的時代中,求穩而不可得,才是常態。
正因為穩定了,才有了信心,而隨著“勞人黨”的治理范圍越來越大,甚至出現了跨省治理的情況,這就進一步擴大了市場,于是也就進一步解決了原長沙地區無法解決的失業人口問題。
淥口戍也迎來了近三十年最繁忙的時刻,原材料商的利潤不算太高,但是卻能穩穩地拿到錢,這就給予了非常大的信心。
冒險家們在淥口戍這里販賣棉花的利潤大概在十二個點左右,和過去動輒四十幾個點的利潤比起來,著實有些寒酸。
但過去在本地的運營、行銷成本,也是高的驚人,尤其是官場、大戶、地頭蛇之間的打點,真正到手算自己的,可能也就十五六個點,萬一不小心得罪人,可能就是血本無歸。
如此一算,反而是現在“勞人黨”治下的市場,更加的穩定可靠,最重要的一點,這個時期的“勞人黨”黨員,已經出現了苦行僧一般的人物,于中小型的經銷商們而言,他們在這里的最大冒險,其實成了幻想出來的斗智斗勇。
“吏治清明”本以為只會出現在神話傳說中,萬萬沒想到竟然就出現在了身邊。
這也就使得大量中小型工廠主,愿意在“勞人黨”治理的范圍內下重注,只要不玩花活兒,諸如“囤積居奇”之類的手段,公審大會上,大約是沒有自己身影的。
有了這些相對穩定的紡織工業,王角自然能夠在湘西、湘南的偏僻地區投入相對廉價的工業品。
原本湘南、湘西地區相對破碎和落后的社會體系被暴力打破之后,進入完全的“男耕女織”小農時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恢復生產需要一個過程,小農社會也不是一眨眼也就有的。
從土地所有權的重新確認,到舊時代的封建依附關系清理,再到社會分工的重新規劃,都需要“引入外資”,而這個“外資”,就是“勞人黨”的信用。
形式上不花一個開元通寶,就把湘西、湘南的底層老百姓勞動熱情動員起來,方法看似簡單,實則需要大量的前期工作。
進工地賺工分,很簡單;規劃工地,動員百姓,組織分工,這很難。
工分、票證交換日常必需品、生活用品,很簡單;組織生產日常必需品、生活用品,這就很難。
王角所做的,固然有一點點自己在本地區的考察后思考,但更多的,不過是運用了一下穿越前一個優秀文科生該有的知識。
社會科學,終究還是科學。
一切人心向背最終直觀反應,都是一堆冷冰冰的數據。
湘西的“匪患”持續多少年,除了證明當地老百姓對邵州州府、湖南省府毫無信心,大概也就是為了證明湘西人民有多么的“民風淳樸”。
湘潭終究不是哥譚,“勞人黨”的造反如何一步步為地方底層所接受,那么,“匪患”的退去,也就是同步加速的。
“匪患”沒有了滋生的土壤,那么,邪教自然也是不可能有。
香堂會水黃賭毒,哪有分家各過各的?
都是一體多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不管邪教頭子如何的雄才大略、手腕超絕,哪怕是管仲復生,他也只能去官營的“秦樓楚館”中當個經理。
老話說得好,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徒勞的。
“勞人黨”于邪教、土匪們而言,就是一個前所未見的強力政府,是比強權還要強的機構,且具備超出暴君、明君無數倍的執行力。
說要“全無敵”,那就一定是要“全無敵”,不會給邪教留下滋生發展的土壤。
老百姓都要忙著做工掙工分、配額糧、廉價輕工業品,一天的忙碌下來,基本不會有太多的念想。
而聚眾的吹牛逼群體臆想狂嗨活動,遠不如關起門來夫妻二人的臥室生活更有意思,前者不造福人類,后者造人類,哪個快樂,不言自明。
所以,王角雖然知道崔龍城這么一號人,也知道劉哥差點就在南蘇州“香消玉殞”,但還是沒有跟崔龍城正式打過交道。
邪教頭子…他不配。
不是王角的戰略戰術藐視,而是“勞人黨”這個政治實體,跟“身毒太上道”天然不相容,不可能有共存的空間。
或許有些黨員是江湖上廝混的,具有更多的靈活性活動手腕,可能也會跟這個堂主那個香主稱兄道弟,但這只是某個同志、戰友的生存渠道和方法,并不代表“勞人黨”的立場,而這樣的同志、戰友,也無法代表整個黨的意志。
為民請命四個字,顯而易見,不是一個人幾個人的意志,是內外相結合,共進退、同命運的共識。
這不是客觀的真理,但是在“勞人黨”這個組織中,每一個成員,不管是真信了還是假信了,都不得不執行堅定的方針,這便成了“勞人黨”自身的真理。
真理想要被打敗,毫無疑問,只有真理本身。
區區崔龍城,他的敗退,他的悄無聲息敗退,本來就是注定的。
衡州治所衡陽縣,新成立的衡州臨時州政府辦公室內,蕭愿有些疲憊地在椅子上打盹兒,辦公室很安靜,王角正慢條斯理地看著手中的文件,整個臨時州政府的成員,都沒有時間寒暄。
如何快速地將整個衡州進行改造,就是衡州臨時州政府的主要任務。
畢竟,未來的一兩年內,衡州說不定就會成為“勞人黨”的大本營、總后方,如何對前線進行保障,不是個輕松的事情。
蕭愿這樣的工作狂,這時候也累到不行,可見工作強度之大。
一個合格的臨時政府雇員,首先要求的,依然不是能力,而是屁股問題。
倒也不是說王角現在的人才庫多么豐富,純粹那是眼望得見的戰爭,隨時可能降臨,他不可能讓大本營、總后方出岔子,必須嚴格把控、層層篩選。
不是堅定的同志,如何能放心將軍民兩用的各類用品生產,交托在他們的手中?
如果“勞人黨”掌控的是整個國家,那么東邊不亮西邊亮,總還是有穩妥的地方,些許地方靈活一些,也無傷大雅。
但是“勞人黨”現在本錢太小,根本耗不起,也損失不起。
所以,寧肯工作量上來,關鍵部門的運作,依舊是寧缺毋濫。
間歇休息的光景,有個外勤秘書悄悄地到了王角身旁,然后小聲道:“委員長,湘西的邪教頭子,帶著人走了。”
“那個崔龍城?”
“嗯。”
“他好歹也是‘身毒太上道’的副教主,怎么就這么跑了?”
王角嘴上這么說,整個人表情卻是非常的愉悅,什么狗屁玩意兒,還在這兒拽得跟個神仙似的。
要不是劉哥還在“身毒太上道”受苦,這個崔龍城,早被他下令斃了。
一點點私心,不過倒也無傷大雅,畢竟,從組織層面上說,“勞人黨”還沒有到對弱小的邪教趕盡殺絕。
“跑是跑了,但是在湘西的武裝力量,并沒有全部走,有些在黔中、湖南交界處的山寨,還多有打著‘中央太上道’的旗號。估摸著,還是跟這個教主聯系在一起的。”
“太偏遠的,先不管,如果邵州的同志過來,還是要叮囑一下,優先級是增加武岡縣的糧食產量,還有修橋鋪路建設水庫。山區固然是窮苦,但革命性反而是最高的,我們不能光讓奴隸翻身,不但要翻身,還要吃飽喝足。”
言罷,王角又道,“湘西邪教清除這個事情,還是要宣傳一下,通知一下宣傳部,研究一下,怎么宣傳,我們不但要讓邪教在湘西沒有土壤,在城市的陰暗角落里,也不能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