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座,長沙來電。”
在“狗窩嶺”設置了電臺之后,第二軍軍部也駐扎在了這里,除了方便通訊之外,最重要的是“狗窩嶺”易守難攻,沒有重火力,基本沒戲。
而且“狗窩嶺”正面就是水庫的開闊水面,下去又是一條盤條路,下坡之后,才能見著真正的“靈渠”。
甘正我在十月十六之后,就馬不停蹄整訓那些本地區的臥底。
朝廷在重要礦區,都是會有輪換臥底的。
各部門協同的數量都不少,一般都是“世受國恩”的家族子弟。
諸如尉遲、長孫等等豪門并不在少數,但是在貞觀一六八年之后,其實已經有些力不從心,全靠略微高于平均水平的薪資,加上外快和未來的“大餅”,才能讓一些人前往極為艱苦的地方作業半年一年以上。
系統性的崩壞從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百多年的腐爛,足夠讓那些真豪門子弟找個家世一般的同學、同僚去“代班”。
專業性的下降也非常厲害,甚至還出現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
比如現在義勇軍第二軍參謀部的成員,幾乎都是各省部直屬機關的精干成員。
他們來這里做臥底的唯一原因就一個…沒得選。
部門協同的任務是比較麻煩的,因為具備長期性,待遇上來說,除了本身額外會多一些調配的資源外,更多的是對家庭福利的傾斜。
類似子女就學、妻子就業、父母養老等等問題,才是讓這些人咬牙堅持的核心。
至于說思想上的歸屬感…
早他媽一百年就淡了。
不是他們不想為朝廷盡忠,而是他們盡心盡力之后,還被嘲諷嘲弄,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做多了,換誰都要心灰意冷。
沒有擺爛劃水摸魚,已經是相當的忠誠。
可忠誠的考驗,在國家如此動蕩的時刻,越是掌握了消息渠道的特務部門,越是產生了動搖。
看不到希望,甚至家中發生了什么,自己也大概能猜到。
京城居行大不易,又是游行又是示威,再加上閣老升天帶來的管制,家中妻兒的生活,怎么可能輕松?
思鄉情切,卻又無可奈何。
甘正我的出現,直接打破了內心的最后一點堅持。
至少這是一條路,而且“湖南省護國委員會”也沒有說扯旗造反。
其實都是自己騙自己,但這些各部門的臥底特工,都是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讓自己過心里那一關。
上了“賊船”之后,卻又變得理性起來,想象中的“當一條退路”是沒有的,最終的結果,必然是一條路走到黑。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當甘正我表明王委員長的妻妾,也在京城的時候。
這幫家眷在洛陽的臥底特工,頓時大為震驚,然后鐵了心跟王角走。
只要抓緊時間發展壯大,就有更多的機會,去將妻兒老小接出來。
王委員長都豁出去了,他們跟著混口飯吃,連這點膽量都沒有?
更何況,現在只是給甘正我做參謀,幾乎就是隱姓埋名,一切都還是安全的。
“念!”
辦公桌前正在寫報告的甘正我,聽到“長沙來電”,頭也沒有抬,只是讓通訊秘書直接讀電報。
“經過多方確認,教育部和內務部已經下達了協同任務,預計于冬月上旬針對第二軍有所行動。又,據可靠消息,內務部此次主要目標是軍長甘正我同志。”
聽到內務部的時候,甘正我明顯臉色一變,但旋即冷笑一聲:“內務部那些雜種只怕是借著殺我的名頭來撈錢吧,哼,這幾年內務部的資金極為緊張,很多渠道都已經廢了,這一次,算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鈞座!內務部還是不可小覷啊。”
“內務部而已,那什么跟教育部比?”
甘正我說罷,將手中的鋼筆放下,然后對通訊秘書道,“讓參謀部的人過來。”
“是!”
小瞧內務部歸小瞧,但該有的預防,還是要做到面面俱到。
“靈渠瑤”的動蕩來得快去的也快,根本沒有留下什么余地可以讓人瞎攪合。
都是千年的狐貍,甘正我對內務部那一套太熟悉了。
挑動利害沖突并不難,有錢有人就行。
但如果地方上的群眾基礎厚實,又愿意堅持,那就不是砸錢就能解決的問題。
甘正我在安仁鎮感覺到“絕望”的原因,就是朝廷根本沒辦法和王角一樣去“收買”底層。
因為國朝的統治基礎,就是建立在壓榨最廣大底層之上的。
他們作為暴力機關的一份子,依仗的力量源泉,就是豪門世族、士紳地主、海商富豪等等等等。
從來不可能說是依靠佃戶維持的。
小地方的佃戶鬧民變,地主武裝拉起來民團就鎮壓了。
之前湖南省省內為了防備“靖難軍”打進腹地,選擇低成本的“新義勇”,就是個老操作。
只是莫名其妙的,就演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有一黑一,甘正我從來不覺得王委員長有多么英明神武,甚至也不覺等聰明過人。
可是,王角太能堅持了,且頑固地堅持,這就有些可怕。
一個不英明神武的人,在一條有效且高速的道路上堅持不懈,聰明不聰明,已經完全不重要。
在安仁鎮抽著悶煙宛若一條咸魚胡混了大半年,甘正我這個人到中年原本只想著去河中省為國效力大開殺戒的家伙,重新找到了久違的激情。
那是在青年時代才有的“主人翁”意識,只有在經歷過一個個遲鈍部門的摩擦之后,才會發現,這個國,是他的國?
“主人翁”意識有個鳥用。
然而在義勇軍這里,在新成立的安仁縣這里,他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哪怕是佃戶之子,都很確信,義勇軍…是他們的部隊;安仁縣…是他們的鄉土。
自己的鄉土,哪怕幕天席地,哪怕沒日沒夜的干活,那也是心甘星愿甚至甘之如飴。
別人說破天勸他們不要這么辛苦,那也不好使。
來到桂州,來到“靈渠”,一眼望去茫茫多的山頭。
瑤寨中的底層瑤人其實聽不太懂各種道理,但是豪帥李彩文從師兄甘正我那里混了一個師長當當,那么接下來的,無非就是跟瑤人說…當兵吃餉,天經地義。
以前是沒有天經地義的,甘軍長來了,就有了天經地義。
很小的一步,但只是這一步,甘正我一支鋼筆寫下的亡者之名,哪個不需要真刀真槍才能讓他們筆下有名?
這一切,尚且沒有動搖根本,已經人頭滾滾,倘若在“盤古瑤”的寨子、山頭中,也開始效仿安仁縣的做法,只怕是地動山搖。
如此境況,豈能不讓人害怕?
不害怕,大約也是不會想要取下自己的項上人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