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閣老,末將…下官一介武夫,沒什么好說的,敬錢閣老!!”
洛陽的朱雀大街高樓林立,但是在高樓之間,終究還是有些僻靜之處。
毗鄰洛水之南,曾經洛陽白氏用來接待王公貴族的宅院,后來成為了鐵道部的部署酒店。
不過,一般上了層次的人,都不會稱呼它為酒店,而是“三娘宅”。
取自白三娘子住處之意,而這個白三娘子,便是兩百多年前洛陽白氏幾次浮沉而不倒的大靠山。
如今洛陽白氏固然早就不復存在,但是在河南之外,甚至是海外,都是開枝散葉,傳承不少。
此刻,在“三娘宅”中,拱衛京城的衛戍部隊總司令王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給錢镠敬了一杯酒。
一飲而盡。
“王將軍,你說你是武夫,錢某…難道就是文人不成?”
笑著拍了拍自己,錢镠也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輕輕地放在桌上,“諸君身為中央衛戍部隊的將領,卻要請我這個內閣大臣吃飯。傳揚出去…于諸君大不利啊。”
“他媽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之前求爺爺告奶奶,媽的兵部就知道扯淡,老子在河北連軍械保養都能斷,那還玩個屁。他媽的問誰都是沒錢,老子手下一共三個師,兩個給河北鋼廠運貨,這他媽不是逼急了,老子能干這種丟人的事?!結果他媽的那幫狗雜種還告老子的狀!王帥,錢閣老,我能怎么辦?我還能怎么辦?再這樣下去,他媽的連口糧都要斷啦!”
一個絡腮胡子的壯漢,猛地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就是往嘴里灌,啪的一下,又把空酒杯拍在桌面上,“之前調令下來,老子連哄帶騙,帶著兒郎們過了黃河,結果答應好的補給,驢日的在許州變了卦,老子就算坐火車,你他娘的也管一頓飯吧!”
“老陳,注意態度!”
“哼!”
被稱作老陳的壯漢,別過頭,沒再吭氣,只是拿起酒杯,沖錢镠又敬了一杯酒。
這次中央衛戍部隊一共三個軍團,共十五個軍要南下鎮壓叛軍。
但是接二連三出了幺蛾子,尤其是在黃河北面的部隊,先是去了易州,任務是彈壓北方出現的騷動。
結果還沒有過長城,火車調轉方向,又南下了。
老陳的部隊駐地在相州南,跟京城其實就是隔了一條黃河,然而這條黃河,仿佛是成了天塹一樣,部隊拖欠了一年半的給養,在關鍵時候,居然再度拖欠。
自年底開始,老陳的部隊主要收入,就是武裝押運。
而武裝押運的范疇非常廣泛,明面上的正行可以做;暗地里的偏門,可以撈。
帶兵打仗,老陳是專業的,身為一軍一長,他很清楚,學好三年,學壞…三天都還有富余的。
順著大運河一直到滄州,夾帶的私貨不計其數,運河卡口和火車站,本來貨運都是要查驗計稅的,結果變成中央衛戍部隊的武裝押運之后,難免會出現人情關系,連長不行就營長,營長不行就團長,總能找著熟人。
過路費省下來,一趟幾百塊不少,上萬塊不多。
一年多做機會,大頭兵的老婆本都有了。
但指望這樣的大兵還能保持原先一樣的戰斗力,這就是癡人做夢。
實際上,兵部的開銷并不小,只算軍餉,河中省的治安部隊一共是兩個軍團,全年僅僅是發工資,就是接近三千萬,實際是兩千八百多萬。
老陳的部隊雖然是中央衛戍部隊,但因為實在是太平,所以裝備支出遠多余人員工資。
而人員工資,本來就要相較于“戰區”少百分之五十,但因為不用玩命,多少也能接受。
可就是如此,硬生生地拖欠了老陳部隊兩萬人軍餉五百多萬。
一水兒的欠條,還是兵部以部門名義打的。
你就是想要找個具體的負責人來背這個黑鍋,還真就沒那么容易。
好在河北鋼廠林立,中央修建鐵路的鋼鐵用量,大頭都是在河北省,同時河北省又有大量的鋼研所,隨時都要支援“戰區”的業務,三個工業部的精干人員,都是時不時就要調往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做臨時工。
所以,老陳部隊的“武裝押運”,其實生意相當的紅火。
有些黑水甚至是流鬼的工程師,只要手里還有點錢的,都是找老陳的部下幫忙。
畢竟大雪天或者沙暴天氣還能庇護一二的商號,不是沒有,但是少之又少,且也不會跟這些“國之棟梁”打交道。
老陳憋屈了這么久,貞觀三百零二年的夏天,總算是松了口氣。
再這樣下去,他手底下的兵是不是廢物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快成廢物了。
一個大兵抵擋誘惑這么久,夠可以了。
而解決老陳苦惱之人,正是現在一群將軍頻頻敬禮敬酒的錢镠。
“拆分稅務”的第一個重要試點,就是河北。
原河北行署專員,現凌煙閣秘書處首席、中央進奏院辦公廳主任張濬,他內心知道,他應該反對的,這于國不利。
然而,反對的這張嘴,他根本張不出來。
改制后的河北省,到處是他的老部下,“拆分稅務”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地方會有大量結余,至于說糊弄中央搞得亂七八糟,怎么地也得是幾年之后的事情。
就眼前而言,張濬這個“瀚海公”敢反對,他基本可以不用回河北了。
“鄉親們”會恨他入骨。
沒別的意思,就是一點“心意”。
更讓張濬背皮發麻的是,錢镠在中央進奏院的例行會議中發了言,給了建議之后,三天時間都沒有,河北省就匯總了多地州縣,表示夏糧征收之后,河北各地都能全力配合朝廷大政。
這其中涉及到一個小小的關鍵,那就是大唐帝國每年財稅上繳國庫,就是在夏糧之后。
所以,“鄉親們”那是在給“瀚海公”老領導吃定心丸,說老領導不用擔心河北省的糧食征收嗎?
那分明就是在逼宮,逼著張濬做選擇。
而這一切,當真是河北省地方的“同氣連枝”?
張濬不信,他只能震驚于錢镠這個畜生,手居然伸的這么長,伸的這么遠,甚至都伸到了河北省,他都毫無察覺。
大半個河北,幾乎就是在短短幾天之內,就配合錢镠演了一場戲。
說實話,當時張濬聽說中央進奏院那個扯淡會議的時候,想著的是錢镠會將這個“試點”放在江東老家。
天下財富尤為集中的地方,要是“拆分稅務”,地方之富,將會超出想象。
萬萬沒想到,錢镠的刀出鞘了,卻捅得有點偏,往他張老漢的身后猛地就來了這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