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都是入伙兒做事,既然是入伙兒,那肯定有聰明有愚蠢,有眼明心亮的,也有面帶豬像的。
這光景,大大小小的土匪頭子都是張牙舞爪,但其中哪個是真要殺了廖十兩,哪個只是瞎咋呼,當家的頭目其實心中清楚。
掃視了一遍,也不見有人開槍,主座上的大當家,這才起身道:“姓王的小子,帶了幾個人?幾條燒火棍?”
“哼。”廖十兩輕哼一聲,“大老表又是何必明知故問?這種事情,人家一到安仁鎮,上灣下灣哪里沒有大老表的耳目?王委員就那么幾個人,那么幾條銃。但是大老表你也清楚,人家的底氣,從來不是這么些許東西。”
“他…不會卸磨殺驢、過河拆橋?”
大老表眼神已經猶疑起來,如果對方客客氣氣,他反而會小覷。
行事這么霸道,那就不一樣了。
在地面上,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好惹,他懂。
否則,“朝嶺寨”早就完了,哪里能挺到現在。
黃世安那里,他有一百塊錢,哪怕上貢九十塊,也是心甘情愿。
江湖上的事情,說來說去,就是混口飯吃。
再要有些追求,無非就是吃得好一點,飽一點,多一點。
“哈哈哈哈哈哈…”
廖十兩大笑起來,周圍一群土匪頭子頓時勃然大怒,這小子擺明了就是來嘲笑他們的,臉皮羞臊,乃至惱羞成怒的有好幾個。
年紀輕一點的,已經打算沖上跟廖十兩來個了斷。
只是大老表卻雙手一撐:“都他媽坐好!”
“這個姓王的,還是‘斧頭幫’幫主!!!!!”
吼出這句話,整個寨子大廳都安靜了下來,沒人敢放肆。
“斧頭幫”從來不是一個固定的幫派名稱,有山林水澤的地方,就有斧頭幫。
不同地方的“斧頭幫”,其實都大同小異。
而現在道上最火的“斧頭幫”,就是南昌城的!
朝廷的二品大檢察官,被南昌斧頭幫的二當家張延魯給切了耳朵!
“大老表,‘斧頭幫’…呵。”
廖十兩一臉的不屑,“反正我沒有聽王委員提起過什么‘斧頭幫’,一個字,都沒有提起過。”
在道上大佬眼中極為轟動的事情,在某些人眼中,卻是不值一哂?!
一時間,大老表慌了神。
他在天元山這里,也算得上一號人物。
可放大到了安仁鎮,就已經不行了。
更不要說整個衡州,整個湖南,整個“中央核心區”,整個中國!
大人物眼中的二品大檢察官…或許就是上個新聞的事情?
大老表如此心中想著。
非常的復雜,對方是如此的霸道,還不給承諾,卻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甚至,他們叫囂的對象,也不是王角,而是廖十兩。
一個安仁鎮本地的年輕人。
整個大廳死寂一般,剛才還扯著嗓子呼號的頭目們,此刻都是低著頭,不敢抬頭看廖十兩。
小地方的猢猻,哪有真敢沖猛虎呲牙咧嘴的。
“姓王…王委員那里,能不能…能不能寬限兩天?我們寨子男女老少…”
軟話一出口,之前的所有硬氣、豪爽,都成了笑話。
這一刻,廖十兩整個人爽的天靈蓋都在發顫,若非他僅存的一點理智還在,他真的是想要大喊大叫耀武揚威。
“大老表,我只是個傳話的人。五十塊錢,拿錢辦事。”
廖十兩的話擲地有聲,大老表整個人都懵了,身軀不自覺地發顫。
后撤了兩步,他又表情猙獰地低吼道:“我們幾十條鳥銃,也不是吃素的!我們‘朝嶺寨’還有炮!我們…”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猙獰,呲牙咧嘴,恨不得要吃人,但是周圍的那些頭目們,反而更加的驚慌失措,反不如之前來得膽氣十足。
“大哥!”
其中一人,甚至喊了一聲,然后又閉了嘴。
大老表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急促地邁著小碎步,沖到了廖十兩跟前:“不能這樣對我們!我們在安仁鎮安分守己這么多年,我們…”
“總要給一條活路吧!招安,文皇帝也給個承諾吧。不能這么霸道吧!至少不能…”
整個人像個怨婦,在那里念叨著、嘀咕著,反反復復地說著車轱轆話。
平日面面對外來客商的那種囂張跋扈,以及在鄉野之間盜搶糧草的狂妄,現在哪里還有半分。
有的只是喪膽喪家犬的姿態,看得廖十兩大為過癮。
一物降一物?
不,不是的。
廖十兩并沒有騙大老表,他是真的沒有聽王委員提過“斧頭幫”半個字。
可見,這“斧頭幫”,在王委員那里,是排不上號的。
而排不上號的“斧頭幫”,在“朝嶺寨”,甚至可以說在安仁鎮,都是讓人心驚肉跳抖三抖的道上惡棍。
哪家土匪沒有金主?
“斧頭幫”弄的就是這些個金主!
廖十兩有一種感覺,王委員并沒有對“朝嶺寨”的土匪有什么想法,只是剛剛好,需要這里的一些東西,于是就讓“朝嶺寨”的人滾。
從還是不從,對王委員來說,沒有區別。
“大、大哥…惹、惹不起啊。”
“是啊大哥,‘斧頭幫’那群人,是真的亡命徒啊。大哥,你千萬要冷靜啊。別忘了,吉州佬不是讓永新神獅山的朋友截殺‘斧頭幫’的人?最后結果如何,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啊。”
“神、神獅山…”
大老表聽到這個詞,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南昌城中的會館極多,但都是江西省內的會館。
吉州人因為讀書厲害,在江西省內出了幾個省內狀頭,甚至在“中央核心區”的大考總分中,還拿過兩次貨真價實的天下第一。
也因為如此,讀書讀出來的那幫人,政商關系都是絕佳,也讓吉州做大的幾家,在南昌城比較不講規矩。
然后上一代的“斧頭幫”,就跟吉州的兩家地方豪族…同歸于盡。
二十八個“斧頭幫”的骨干,各種手段,殺絕兩家嫡系男丁,其中也包括一位在神獅山落草的大寇,整個傳說,大概就是二十八條人命,換了對方五百條人命。
此事轟動一時,省內壓了半年,才在揚子江以北地區廣泛流傳。
之后過了很多年,南昌城才出現了第二代“斧頭幫”,這一代“斧頭幫”的骨干,比較出名的,就是幫主馮延魯。
但基本上還是延續了上一代“斧頭幫”的行事作風,馮延魯干的事情,就算比不上上一代的二十八個人,也差不了多少。
畢竟,馮延魯是真的敢把朝廷命官殺狗一樣的殺。
只是“神獅山”那個傳說,在外省幾乎就是都市傳說,沒什么人相信。
唯有湖南、江西兩省交界地方的土匪,才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現如今的神獅山,還有土匪寨子的殘破痕跡,如今那一帶的土匪,或者跑路躲避江湖的人,都不怎么去神獅山,更多的是去山南,沿著羅霄山以東,盡可能去井岡山躲著。
當土匪是吃江湖飯,也是刀口舔血,但沒有哪個土匪真的說是要玩命不要命的。
可“斧頭幫”那群人,說不要命就不要了,土匪們也見過邪教徒,的確是瘋子。
但“斧頭幫”那是理性的瘋子。
我為什么發瘋?因為理智告訴我,我應該發瘋,所以我瘋了。
這是最恐怖的,土匪們根本扛不住這種壓力。
“大、大哥…”
“大哥,還是,下山吧。”
“收拾一些東西,先派個人過去,跟姓王的…哦不,跟王委員好好招呼一聲,就說拖家帶口,要收拾收拾…”
出則為匪,入則為民。
這時候,甭管那么多,能當民,也是好的。
而這時候的王角,正在“滑山”吃著水煮魚,旁邊彭顏料蹲著,手里托著個大海碗,然后好奇地問道:“姐夫,土匪們真會下來?”
“不下來就全部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