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作響的大花邊,每一個都能吹得嗡嗡作響,廖十兩抓了一把在手中,眼神略顯呆滯,喉結聳動,艱難地吞咽著口水。
他從未見過這么爽快的長官,從未見過。
他殺過狼,不大,但那一張皮子,“八古集”的一個老兵收上去之后,至今答應的二十塊錢,到手只有三塊錢,外加十塊錢的欠條,以及七塊錢的攤派抵消。
他也殺過豹子,個頭兒不小,一張皮子賣了一百二十塊錢,賣命賣一整年,也就這個數,還得是去最兇險的地方賣命。
收了那張豹子皮的,是當時在“大鯉魚水庫”防備山洪的黃世安,也就是現在的安仁鎮鎮將。
一百二十塊錢,抵了“廖古”的河工和力役,到手一共是十八塊錢,后來為了自己修化糞池,基本上都用光了。
“廖古”唯一能蓄糞的地方,不是那些茅廁,而是廖十兩修的化糞池。
水肥這兩樣,“廖古”是最不缺的,安仁鎮的“糞霸”也繞不到“廖古”來,“八古集”這邊的鳥銃、獵刀,也不是吃素的。
這么多年,廖十兩不是沒見過錢,但真的沒有捂熱過。
“王委員…”
廖十兩嘴唇翕張,盯著那一個個銀元,“我、我就拿走了?”
“五十個,拿走。”
“您就不怕我拿錢不做事?”
“你可以不做,但之后我會斃了你。”
“哈哈哈哈…”
聽了王角的話,廖十兩大笑起來,然后沖王角躬身抱拳,“王委員,卑下一定完成任務!”
“快去快回,我就在這里等。”
“是!”
下了滑山,廖十兩直奔“大鯉魚水庫”,水庫的東面山頭,就有一個山寨隱藏其中,一般人還真不一定能夠找到。
進了山,不熟悉地形的,稍微繞兩步,就徹底分不清東南西北。
廖十兩根據山中熟悉的樹木巖石,當做座標,一個多鐘頭之后,就找到了一處暗哨。
“咕咕、咕咕、咕咕…”
學了個鳥叫聲,鷓鴣叫三聲,便聽林子里頭有著急促的鳥叫聲傳出來,聽到聲音之后,廖十兩這才往前走。
遇到一處大樹,樹旁有個巨巖,巨巖后頭閃出來兩個人,都是蒙面帶槍,手中的作坊快發銃很有湖南本地特色,用牛皮纏繞著把手,扳機是銅制的。
“來者何人?”
“‘八古集’廖十兩,‘廖古’本地郎,對面是哪位老表?”
“好說,立刀家行八。”
“劉八哥,我是來傳個口訊的,要見大老表。”
“幾個人?”
“就我一個。”
“規矩你懂。”
“好說。”
廖十兩解了一條黑布,直接蒙住了自己的雙眼,然后腰間的家伙直接扔到地上,伸出雙手,露出手腕,定在半空中,任由對方捆綁。
牽著走了一段路,又是半個多鐘頭,這才停當下來。
耳朵里聽到寨子門打開的聲響,又聽到了各種孩童玩耍的動靜,廖十兩便知道,這是真的到了“朝嶺寨”。
剛才他問是哪位老表,對方回答是“立刀家”,指的便是姓劉。...
是姓劉。
“朝嶺寨”入伙的一家,就是原先在滑山的“劉古”,因為一次山洪爆發,“劉古”在這里開的荒直接完蛋,為了討生活,就落草為寇。
只是該種地還是要種地,基本也是出則為匪,入則為民,大抵上還是比較守規矩的。
廖十兩閑雜心中其實有點兒忐忑,他不知道一會兒見面之后,自己說了一通話,會不會直接就被做掉。
實在是王委員那口氣,大得沒邊。
可又不得不承認,這氣勢是真的足。
尤其是王國甩出五十個銀元的時候,那架勢,就跟撒米喂雞一般的輕松寫意。
錢,真是個王八蛋啊。
“廖十兩,你來寨子,是要唱哪一出?”
黑布剛剛解開,廖十兩閉目了一會兒,適應了光線亮度之后,這才緩緩睜眼,然后道:“外頭來了個委員,想必大老表也已經收到了消息。”
“哼,一個后生家,知道了又如何?”
“這個委員給了我五十塊錢,現銀大花邊,讓我給大老表帶一句話。”
“噢?難道這個后生家,要跟老子攀個交情?”
“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土匪寨的大廳中,頓時有人哄然大笑。
然而廖十兩卻是冷笑一聲,看了看左右那些哈哈大笑的,才看著中央主座上大馬金刀坐著的中年漢子,朗聲道:“委員就一句話,限大老表今天天黑之前下山投降,如若不然,就不用投降了。”
“放肆!”
“好大的膽子!”
“好大的口氣!”
左右都是笑聲戛然而止,這種狂的沒邊態度,就算是安仁鎮鎮將黃世安都不曾有過,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年輕后生,還真是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老表,你的時間不多了。”
站定在那里廖十兩,心中完全不懼,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他當真是膽氣十足。
“老大!不用跟他廢話!殺…”
“等等!”
主座上的中年漢子須發濃密,雙眼瞇著,盯了廖十兩好一會兒,神色陰晴不定,一張嘴,聲音宛若悶雷,像是發問,又像是喃喃自語:“‘廖古’的十兩,我是知道你的,你殺過狼,抓過豹,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會服氣。我就問你一句,這個外地來的后生家,有沒有說投降之后,給什么好處,什么待遇?”
“老大!不能…”
“閉嘴!”
中年大漢提高了音量,雙目圓睜,“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今天這個外地來的小子,就是來招安的!”
吼完之后,他目光期待地看著廖十兩。
然而,廖十兩神色不變,宛若石頭一樣一板一眼:“大老表,王委員沒有說待遇,只說讓你去投降,如果不去,就不用去了。”
聽到這話,左右有人坐不住了,掏出手槍直接對準了廖十兩,然后吼道:“有種讓他進山!!!!!”
廖十兩懶得搭理,看都不看,“哼。”
然后沖主座上的中年漢子道:“大老表,你是老前輩、老江湖,沒有一桿宣花斧,瓦崗哪個敢做主。王委員的實力,我不吹,也不夸,大老表自己稱量。”
言罷,廖十兩揚起脖子,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