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家里人已經聯系上了海豐縣的土匪,有寨主,已經搭上了賴堅毅。”
大搖大擺直接走人的王角,半道上吃飯的時候,彭彥苒拿了一封密信,遞給了他,“這是西津驛一個兄弟的親筆信,前因后果都說了。”
信件完好,沒有拆分。
王角打開之后,抖開了信紙,掃了一遍之后,突然一愣:“這來去幾百里地,哪兒那么快啊?”
“西津驛有秘密電臺,負責的主任,拿了兩千塊錢。”
這合理嗎?
這很合理。
“還有人投奔肥仔的?”
信都沒看完呢,王角就直接驚到了,這尼瑪簡直玄幻啊,還有這種事情的?
按照“長沙路忠武軍”這位傳訊的兄弟所言,賴堅毅離開羅浮山六大市場,也就是崇崗鎮之后,博羅縣就有人投奔他。
去哪兒不知道,反正就是投奔他,混口飯吃。
在崇崗鎮的時候,賴堅毅手下幾十個弟兄幾十條槍,跟劉巖碰了個頭,直接翻了幾倍,兩百多個弟兄,一百多條槍。
還弄了三條機動船,備用蒸汽機一臺,十斤炮兩門,五斤炮兩門,“霹靂火”五箱,“雷震子”二十多箱。
以為這就完事兒了嗎?
信上所說,聽說有英雄好漢炸了南海縣的看守所,河源縣有二十幾個鄉鎮,各種地面上的敗類人渣,紛紛響應,順著循江前來投效。
更神奇的是,各種戲班子因為現在沒飯吃,索性就組團前來“慰問”,也順便看看是不是能給賴英雄幫點忙。
其中就包括了在循州打轉轉的“木偶戲”戲班子,這樣的戲班子,大概十七八家,大的有三十幾人,小的就是夫妻檔、父子檔。
因為玩“木偶戲”的戲班子,操持的是秦漢遺存方言,跟廣州人講話大相徑庭,多受歧視。
如今卻是得了個投奔的去處,頓時影響到了他們的老鄉。
這些鄉土的戲班子很有特點,多少都是帶著“儺戲”痕跡的,族群氛圍很濃,如今眼見著仿佛“龍蛇起舞”,自然各種想法都有。
小肥肥原本就是個沒頭蒼蠅,在崇崗鎮無意中干了一票大的之后,就想著找個地方落腳。
然后那些個戲班子的班主們,都是邀著賴英雄順循江而上,走支流入山,有一處寶地喚作“紫金鎮”,那里群山環繞,鄉風淳樸,連海豐縣的土匪都不敢造次。
賴堅毅這光景也沒多想,這“紫金鎮”再可怕,還能比稅警團的狗子們跟可怕?
一咬牙,還真就打算奔“紫金鎮”而去。
有了這個打算之后,西津驛的臥底,也正好從梁化鎮出來,在歸善縣東北的一處碼頭,跟賴堅毅的三條機動船見了面、碰了頭。
一番交代,萬般叮囑,當得知是“長沙路忠武軍”的人之后,賴堅毅直接就驚了。
畢竟,小肥肥當初在殺龍港,只知道大嫂她們跟角哥感情很好,卻并不知道大嫂她們的根腳如何。
如今得知彭彥苒這位嫂嫂,竟然是“長沙路忠武軍”的女英雄之后,小肥肥的心情簡直是跌宕起伏。
豪情萬丈,萬丈豪情,頃刻間就是不怕了。
怕什么?
自己玩脫了,這不是還有帶頭大哥在嗎?
說起來“長沙路忠武軍”的彭家人也是耿直,直接建議小肥肥打個旗號出來,不說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好歹也得混個“大楚興,陳勝王”啊。
小肥肥“汪”是不敢“汪”的,轉念一想,自己好歹也是嶺南大學的大學生,怎么可能這么沒覺悟,他便想著自家“大佬”也不可能看他墮落,當下便琢磨了一個名頭出來,叫做“嶺南青年護國團”。
小肥肥擔當團長,又學著“金菊書屋”的編制,分了幾個營出來,還組了一個“手銃隊”,人數不多,但都是清一色的連發銃,且是信得過的人。
這消息傳出來的第二天,嶺南大學的校長韓習,就被抓了起來。
韓習字同學,祖籍河陽,曾曾祖父曾是中央檢察院的最高檢察長韓愈,自來在嶺南這里,就是以“郡望昌黎”為榮。
然而這一回…栽了。
栽得莫名其妙,而且一點苗頭都沒有。
韓校長尋思著自己冤枉啊,靠恁娘的賴家鱉孫兒!
可沒辦法,小肥肥的“嶺青團”危害性最大之處,就是吸引了一票沒飯吃的嶺南大學學生,琢磨著是不是投奔賴堅毅去。
且不說有沒有人去,光這個念頭動了,就足夠讓嶺南大學的行政官僚們嚇尿。
普通的農民造反,那是真沒什么好怕的。
可這幫學生別看一天到晚異想天開,可真是帶了腦子的。
自己琢磨不出來各種發家致富的綱領,沒問題啊,翻開書本,照著抄還不行?
一條路走不通,不要緊,再換一條。
當老板的怕投資失敗,但學生們“創業”,那是真的莽。
什么利害不利害的,小爺我不管,小爺我就是想這么干!
這消息落在王角手中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世道艱難真不是說說的,小肥肥這么一鬧,馮家迫不得已提前暴動其實破壞力也就那樣,搞不好就是兩邊武裝力量開始表演陣前對歌。
可這嶺南大學出了一個賴堅毅,那問題就大了。
學校除名改制的概率極大,且還要被托管。
“我勒個去…”
人在韶關,王角除了驚呼“臥槽”,是真的沒啥念想了。
就賴堅毅現在鬧出來的動靜,別看人數沒有馮家人來得恐怖,也不能什么“威震華夏”,可破壞性遠在“南海四大家族”之上。
主要還是賴堅毅現在籠絡的一票人,著實成分復雜。
豪門子弟不是沒有,但大多數都是假的豪門子弟,只是同姓,最多同宗,卻不是嫡子嫡孫的那種。
家族的產業再龐大,太平年月也能分個仨瓜倆棗,可還是高等犬科動物的命。
“大推恩令”好使,那也得看中央朝廷的威懾力、執行力不是?
賴堅毅這種另立山頭、另起爐灶的玩法,著實讓不少嶺南省東部地區的苦哈哈們感覺有了一丟丟念想。
讀了書的,固然也覺得賴堅毅鐵定死,但臨死之前爽一把,還是能做到的吧?
不少人念頭,也就是這樣,宛若狂歡一般,跟著過去熱鬧熱鬧。
可當西津驛的潮州人,帶著一些物資還有現金,到了循江,又跟海豐本地的土匪打了個照面之后,事情就發生了質的變化。
首先是出來混口飯吃的賴家人自己,萬萬沒想到肥哥居然給拿銃干活的兄弟開工資。
不多,一個月兩塊錢生活費,十斤米,半斤肉。
這檔次放在平日里,也就是賴家村看院子狗的待遇。
可今時不同往日,十斤米配合點雜糧外加山中野菜,一個月填飽肚子那是綽綽有余,半斤肉是少了點兒,然而附近水庫中有魚,海豐縣過來的本地土匪,送了漁船和漁網,還有釣魚佬們狂喜的各種釣竿釣鉤…
登記造冊能夠每個月等著發餉的成員,總計不過一百五十人,剩下的,還沒辦法有這個待遇。
因為“木偶戲”戲班子班主們對本地熟悉,哪兒哪兒有荒地,哪兒哪兒能開荒,哪兒哪兒能引水,居然門清。
加上以前水庫的水動不得,你敢不跟本地大姓打招呼就灌溉糧田,你等死吧你。
現如今不一樣了,小肥肥到了地頭,反正是外來戶,那叫一個霸氣,“紫金鎮”剛剛接觸賴堅毅,幾個名聲極為糟糕的馮家小支家主,就被賴堅毅直接拿去打了靶。
沒辦法,得搶地啊,“紫金鎮”賬面上輪休的耕地,居然高達十二萬畝。
有些看上去宛若小樹林的地方,其實是馮家人特意放荒的,為的就是合適的時候,改造成經濟林。
這些荒地四周,一百多年前壘砌的梯田也好,溝渠也罷,一直還能運作,尤其是第一次引水作業的時候,肉眼可見能夠漫灌兩三千畝地。
正常來說,這一季往少了算,都是折了幾十萬幾百萬斤糧食。
小肥肥把馮家人拿去打靶,固然有泄憤的意思在,但也是想給自家大佬證明一下,自己的決心、覺悟。
生死置之度外,這是賴堅毅自己的想法。
然而“長沙路忠武軍”的人直接傻了,因為賴家跟馮家的關系,彭家人是知道賴藥仙給馮家十一房做大管家的,而賴堅毅又是賴藥仙的親孫子,這尼瑪已經不是“大義滅親”的事情,而是“噬主”。
當然現在不興這個,可賴堅毅如此操作之后,還很謙卑地表示,這多虧了自家大佬的教誨…
彭家人尋思著,自家姑爺…王滿哥果然好靚腿喃!
因為錢是“長沙路忠武軍”的人帶過來的,還有一應物資的接濟,經手的是海豐縣本地土匪,而這個土匪又是給“長沙路忠武軍”的人面子,這才把糧食從韓江轉運到了“紫金鎮”。
烏潭水之上,跑著的機動船,一條正經的都沒有。
于是乎當韶關“人民”對北蒼省狀頭王角送了又送,一送送到韶州邊界的時候,“嶺青團”已經開始在“紫金鎮”著手搶種、補種。
“紫金鎮”得名于境內的紫金山,原本在這里設有一鎮駐軍,后來河源軍開辟采石場之后,駐軍就被裁撤、合并,但原先的設施俱在,略作加強之后,當時的鄉民,只是稱之為“紫金城”。
正常來說,這地方盡管多山,但因為水資源發達,興修水庫之后,水澆地的數量一度暴增到三十五萬畝。
只算土地產出,單獨拿出來成立一個縣,根本不是問題。
然而這樣的好事兒,最終因為馮家的介入,直接打了水漂。
馮家的一支在這里落戶之后,圈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紫金鎮窮是窮了點兒,但氣候非常適合種植柑橘。
嶺南省的罐頭有很多種,而曾經是開賣過一種“紫金橘子罐頭”的,銷路最好的時候,河源水的運糧船到了河源縣,就從通過支流,前往紫金鎮運一批罐頭,然后順著河源水直下,在崇崗鎮集散。
“南海四大家族”的海船,無動力的大帆船,每年的秋季,就是用罐頭來壓艙。
可以這么說,賣罐頭一度比挖礦還要賺錢。
只是問題就出在這里,經濟作物和糧食作物有時候可以和諧共存,有時候,那就是未必。
“紫金馮氏”的做法就比較簡單了,鄉民粗鄙,有口吃的不就行了?
沒飯吃不知道去廠里打工?
于是長期十幾萬畝地的“輪休”,就導致了紫金鎮的總人口不增反減。
即便階段性的有增加,也是非農人口的輸入,而非小農的增加。
時至今日,哪怕在皇唐天朝的明面上,是不能蓄奴的,蓄奴是非法的。
然而在紫金鎮,“紫金馮氏”手中掌握的大量農業用地,一般山中可見的聚落、村落,其實都是以長工的形式在給“紫金馮氏”干活。
名義上不是奴婢,實際上卻是奴婢。
而“嶺青團”的到來,因為賴堅毅的騷操作,導致了明明“嶺青團”在本地山區根本不認識幾個人,可偏偏還真是有不少人過來慰問。
不是虛情假意的客套,是真有鄉民趕著豬羊過來給“長官”請安。
趁機鬧事的山民也有不少,但烈度不強,且多是因為義氣,要給“紫金馮氏”報仇,并非是出于自身的好惡、利害。
于是乎,在王角半只腳踏入郴州前的一天晚上,又一封“長沙路忠武軍”的密信送到之后,王角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小肥肥給王角表態:紫金鎮道路艱險,又山區窮困,四周多有富庶州縣,倘若官軍圍剿,恐不能久持,然則承蒙兄長看重,弟…唯有堅持!
表了態之后,小肥肥還希望老大哥給點指示,最不濟,喊喊口號,打打氣,那大概也是極好的。
王角心說還是讓彭家老叔撤吧,這小肥肥是要逆天啊,就紫金鎮那環境,整個一絕地,地理環境就注定了沒辦法長期呆著。
可話到嘴邊,還是心軟了,于是給彭珪去了一封信,也不多,一共就八個,算是給予鼓勵。
“兄長來電!”
紫金鎮中,賴堅毅揮舞著手中的信紙,“這是兄長對我的囑托,也是對大家的鼓勵!”
“艱苦奮斗!”
“自力更生!”
攥著拳頭,賴堅毅精神抖擻,沖“嶺青團”的骨干們,扯開了嗓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