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山往南,幾乎就是貼著循江或者說河源水,有一條嶺南省的省道,本地人稱之為“龍川大道”,又或者是“嶺東公路”。
之所以有這個名稱,是因為這條省道連接了雷鄉縣和興寧縣。
原本兩地的路非常不好走,山路崎嶇不說,因為土匪、路霸的緣故,需要安排大量的驛站,以保證安全。
光驛站的數量,就是非常大的一筆開支,這一筆開支,在幾十年前的循州境內,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后來時任循州州長宇文平主持了這條公路的修建,這才為后來的三十年循州發展,打下了重要的基礎。
有余錢了,就能拿一部分錢來做事。
其中就包括“海豐造田”這個大項目大工程,持續了數任州長,在海豐縣新辟農田一百二十萬畝,灘涂養殖場二十萬畝。
除此之外,又在烏潭水的上游,海拔一千三百三十米的位置,修建了一座大唐帝國“超大型”水庫——烏潭水庫。
而烏潭水是循江支脈,以往主要出珍珠,前往羅浮山市場分銷,所以又有“白珠江”的美稱。
意思就是本地出產的珍珠,就是潔白。
故而烏潭水庫的另外一個名稱,又叫“白珠水庫”。
海豐縣的耕地面積增加,就是因為這座水庫,糧食產量短短三十年暴增到成為“五州糧倉”,乃至嶺南省的省內進奏院已經開始討論,將海豐縣一拆為三,東西各增加一個縣。
這個議案發起之后,整個海豐縣就多了不少土匪,甚至有些土匪揚言要炸了“白珠水庫”。
于是從貞觀兩百九十年至今,已經貞觀三百零一年了,海豐縣還是海豐縣,占地廣大不說,更是物產豐富。
時至今日,整個循州的四分之一土地面積,就是海豐縣的,海豐縣的最西邊,直接貼近歸善縣的梁化鎮。
幾十年前的梁化鎮以“魚米之鄉”聞名,而貞觀三百零一年的當下,梁化鎮以“梁化賊”聞名。
無他,蓋因幾十年來爭水的械斗,迅速讓“倉稟足而知禮儀”的梁化鎮,開啟了無雙模式。
鄉風發生了顛覆性的逆轉,在諸多歸善縣老人的記憶中,海豐縣才是開無雙的那個,而梁化鎮的百姓,知書達禮又頗有家私,堪稱鄉民模范。
如今的海豐縣因為成為了“五州糧倉”,百姓小日子過得不錯,除了偶爾要鬧一下土匪之外,基本算得上地方太平。
曾經的海豐縣鄉民,讓歸善縣人苦不堪言。
現在則是“梁化賊”讓海豐縣人叫苦不迭,因為“梁化賊”只要給錢,什么都干。
即便海豐縣已經再三宣傳,“白珠水庫”是大家的水庫,搶水爭水之憂,已經蕩然無存。
可做無本買賣上癮的梁化鎮淳樸百姓,覺得種地那才幾個錢?攢一輩子也就三間瓦房。
這是什么?
這是個屁啊。
如今做“買賣”多來錢啊,三間瓦房那就不是個事兒。
一年三間瓦房,五年一棟小樓,只要獲得出去,歸善縣中買房,廣州城里落戶,走上人生巔峰只需要幾根噴子外加幾顆武漢產的“霹靂火”。
有了這些,你海豐縣產的糧食,大爺我不是要多少又多少嗎?
因為被“梁化賊”搞怕了,海豐縣的大戶,尤其是產糧大戶和灘涂大戶,已經決定在明年,也就是貞觀三百零二年的時候,希望海豐縣的進奏選人,能夠在省內進奏院會議上,發起議案,推動將海豐縣拆分一事。
以前是海豐縣人民群眾不想拆分,現在是海豐縣上上下下想要拆分。
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為了循州的發展,為了社會的穩定。
拆分之后直接在烏潭水建個縣,也是挺好的。
只要“梁化賊”不在海豐縣境內,那當真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是不是真的啊?海陽佬真的帶了錢?”
在歸善縣梁化鎮的一處烏潭水私人碼頭,一艘明輪鐵船,刷滿了綠漆,船頭寫著船名編號“梁化86”,船的正中央還有一根桅桿,船帆已經收了起來,上面掛滿了各種晾曬的衣服。
“潮州人很有誠意的,西津驛的主任,為了表示誠意,當然也是為了交個朋友,先讓我過來跟陳先生見個面。”
“你官話講得不錯嘛。”
明輪鐵船的甲板上,赤膊套著圍裙的壯漢廚子,正在烤爐上烤著東西,各種調味料不要錢地往上面灑。
上風口擺了桌子,全是吃的,都是本地的特產。
海豐縣的灘涂田,有不少直接就是“蟶田”,蟶子肥碩不說,更是鮮甜,幾十年開辟出來的灘涂地,也著實讓不少大戶發了家。
只不過對歸善縣梁化鎮的人來說,要吃蟶子,這不就是去海豐縣海邊扒拉兩下的事情么?
什么毀壞“蟶田”不毀壞的,吃你三五百斤蟶子還要羅里吧嗦嘰嘰歪歪?
這光景,桌上除了白灼的“海豐蟶子”,還有各色海鮮。
奶酪焗出來的貴妃螺,蒜蓉粉絲蒸出來扇貝,醬油水燉煮出來的跳跳魚,都是一些價錢不貴,又極為好吃的東西。
大熱天的冰了一壺黃酒,有滋有味地吹著河風,著實愜意。
“陳先生過獎。”
餐桌的一側,一身對襟便裝的來客,面帶微笑,沖對方微微頷首。
“客氣的話呢,我也不會多講的啦,既然看得起我陳某人,那這個朋友,我交了。”
咧嘴一笑,露出了滿口的爛牙,剩下來的幾顆牙齒,幾乎都是鑲金,看上去金燦燦的,很是怪異。
手指點了點對方,攥著牛角酒杯的“大金牙”,用粗獷的聲音說道,“你們只要來梁化鎮,我保你們過水庫。海豐縣沒有哪里是我陳浩東不敢去的!”
“陳先生霸氣,在下佩服。”說著,對坐之人拿起酒杯,“在下敬陳先生一杯,祝陳先生以后發大財!”
“好!”
滿口金牙的陳浩東拍了一下桌子,“我中意你啊!”
抄起牛角酒杯,一口直接將黃酒給悶了,咂了咂嘴,陳浩東伸手邀著對方,“吃菜!吃菜!都是本地的特產,不知道對不對你口味啊!”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說罷,對坐之人直接伸手拿起了一只奶酪焗貴妃螺,說話雖然斯文,但吃起來卻是爽快,看得陳浩東大為滿意。
梁化鎮的兄弟們,其實都不知道他們的帶頭大哥“金牙東”不喜歡文縐縐的拽斯文,所以很不喜歡跟白道上的人打交道。
但是眼前這個,陳浩東的確很中意,他不是真的討厭斯文,而是不爽假斯文。
對方這樣的做派,就是很對自己的胃口。
一邊吃著美食,一邊聊著天。
“賴家的少爺我也認識幾個的嘛,‘寶山天佑’以前就很出名,百步穿楊,號稱屯門第一。就算你不過來,他要是走我這里,一樣過的啦。”
“陳先生,你給賴家面子,那是你陳先生講江湖道義。我們潮州人過來跟陳先生交個朋友,那是我們追求公道,大家各尋公道,不能占陳先生的便宜。”
“哇,你們潮州人說話就是好聽啊。”
“多謝陳先生夸獎。”
抄起一片蒜蓉粉絲扇貝,吃得滿嘴是油,全然沒什么斯文架勢,看的陳浩東呵呵直笑,然后道:“反正我也不懂的啦,我們梁化鎮年年鬧,海豐人年年去廣州告狀,也沒見廣州都督府派兵過來啊。喂,賴家難道殺了廣州都督府里面當官的?鬧事嘛,要不要這么大的動靜啊?”
“有些事情,很難說的嘛。”
“也是嚯…”
陳浩東點了點頭,他是梁化鎮本地的江湖豪強,在他眼中,賴堅毅、賴天佑這些賴家的少爺,鬧起來跟他有什么區別?
這么多年,他連明輪船都有了,也沒見出什么大事啊,官府那邊好打點的很。
怎么偏偏賴家少爺,就要喊打喊殺的?
“反正我陳浩東呢,很講規矩的,你們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江湖上的事情嘛,不就是和氣生財嘍。”
“要是江湖上的人都跟陳先生一樣講規矩就好了。”
“吶,這種話我聽得最舒服了,別人都說我‘金牙東’不講規矩,海豐人說我是土匪,我什么時候是土匪了?土匪都是直接開搶的嘛。我都是提前打個招呼,定下日期,然后親自上門去拿,這很有規矩了吧?”
陳浩東說罷,又是一臉的不滿,“還有啊,幾十年前海豐人比我不知道狠多少,誰都有資格說我,就是海豐人沒資格。”
“像陳先生這樣的人,放古代肯定是要上《游俠列傳》的,在下敬陳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客氣、客氣…”
陳浩東笑得暢快,他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游俠列傳》,但聽上去就很有氣勢不是,于是邀著對方繼續開吃,“吃菜,吃菜,喂,魚烤好了沒有啊?”
“很快啊大佬。”
“手上快點啊,不要丟我們梁化鎮的臉啊。”
“放心啦大佬,馬上就來!”
烤魚的廚子忙得滿頭大汗,陳浩東罵罵咧咧地轉過頭,然后道:“真是磨磨蹭蹭,辦事不麻利,怎么出來跟我混?以后去‘南天涯’怎么闖蕩江湖?真是的…”
“陳先生,以后要是梁化鎮新增一個縣,到時候,大家一起發財。”
“哈哈哈哈哈哈,我發財,你升官,升官發財!”
“那就承您吉言。”
“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