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唐州長各種活動,盡管沒有往王角這里多看哪怕一眼,但是此時此刻的王角,陡然明白過來,這個姓唐的,橫豎都是不會讓他死在韶州的。
什么民團啊、駐軍啊、外地來的警察啊,以及韶州本地還有外地過路的高官、名流,都聚集到了韶州州府。
很顯然,唐烎很有想法,他現在保住多少名流,就有多少名流欠他人情。
“活命之恩”嘛。
穿越前王角給某個煤老板做保安的時候,煤老板的合伙人是礦上的直接管理者,每每有點小事故,便往大了報,而事故是大是小,其實這個王八蛋隨時可以調控,個中陰險陰暗之處,不足為外人道,但只從這位煤老板的合伙人想要摟錢的行徑上來看,礦老板每次發現大事故被老鐵整成了小事故,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
后來王角尋思著在礦上當保安沒意思,就去了一個高檔小區當保安,生活一下子就輕松了不少,壓力很小啊。
而現在,唐州長的壓力…很大。
“王郎君,南海好玩嗎?”
說話很靦腆的馮延惠,好奇地看著王角。
這貨堪比紀天霞的身量,甚至上臂圍度可能還要更扎實一些。
這尼瑪真是個少年?!
哥才是正常的少年好不好!
“季祥是指什么好玩?”
捧著個茶杯,王角現在很淡定,仰著頭跟馮延惠閑聊著。
“之前看報紙上說,經常鬧海賊,海賊很多嗎?”
“多,什么樣的海賊都有。”
“那個‘縹緲蒼龍’,真的被炮決了好幾回?”
“不是好幾回,是十好幾回,反正現在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死了。”
“哇…”
很大只的馮延惠,很是興奮地說道,“王郎君,海上冒險肯定很刺激吧。”
“隨時都可能嗝屁,等‘交蒼線’修通之后,我是絕對不會再坐船的。火車要方便得多。”
“我還沒有坐過海船呢。”
馮延惠說著,一臉的向往,“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男人的浪漫就是…”
“吶吶吶,不是我要打斷季祥你要說的話。這個‘浪漫’一詞,出自何典故?”
“李夫子啊,李夫子寫《貞觀九十二年南海風俗考》的時候,便以‘鄉民浪漫,天真無邪’形容。”
夠損的啊魂淡!
當年的“鄉民”,那是真的又浪又漫,全他娘的被遷徙走了,能不“浪漫”嗎?一路浪過去漫過去,恐怕沿途的鯊魚都都吃撐了。
至于說“天真無邪”,是,那是真的天真無邪,不天真能行嗎?
要說李善這個老夫子,明明是個文化人,怎么這么蔫兒壞呢。
“李夫子之前,還有李真人,曾言‘信度河兩岸,諸族浪漫奔放、能歌善舞’。”
臥槽?!
還有更損的?!
王角虎軀一震,當時就震驚了,李夫子這個文化人且先不說如何,損就損吧,這屬于文化人的事情。
可李真人這個神棍,他娘的簡直了啊。
王角尋思著,就現在殺龍港,還有“天竺奴”這個合法蓄奴的手續呢,這尼瑪“浪漫奔放”?
還有那個什么“能歌善舞”是什么鬼?!
小明雖然數學考零分,但唱歌真不錯啊。
呵呵。
“呵呵。”
王角一臉的無語,他覺得“浪漫”這個詞,估摸著還是穿越者老前輩搞的鬼。
不過無所謂,反正也不重要了。
“王郎君,我們學校的先生說,人得有理想,我哥也這么說。”
你哥是個大傻逼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
王角差點翻了個白眼,這個強壯魁偉的少年,恐怕還不清楚自己的老哥馮延魯,在外面搞什么勾當。
不過看得出來,少年受馮延魯哥哥影響要大得多。
馮家的老大哥不行啊。
不僅僅是馮家的老大哥,馮家的老大爺也不行。
正這么吐槽著,卻聽“始興縣伯”家的那位“征事郎”張三爺突然哈哈大笑:“建中,此言當真?!”
“當真!”
“好!”
就見張雪巖開懷大笑,沖周圍說道:“今日,老夫也算是有了一樁喜事。建中將三郎過繼給老夫,事急從權,眼下特殊時期,就當做個見證吧。”
我錯了!我錯了哥!我錯了大爺!
王角陡然就明白過來,為什么古代的皇上殺人,動不動就是“誅九族”啊“夷三族”,那必須的,那肯定的,那完完全全是必要的。
不然哪能放心啊。
時代都變了啊大人,怎么還這么有創造性?!
還別說,當周圍一群人上去恭賀張雪巖的時候,原本對時局的緊張氣氛,竟然也沖淡了不少。
王角這一剎那,也突然有點兒明白,什么叫作世家,什么叫作豪門。
盡管“大頭狗”這一家,其實也算不上世家豪門,可這突然閃斷腰的操作,是真的讓王角開了眼界。
在家族存續的道路上,沒有什么是不能放在天秤上的,沒有誰是非賣品…
就像是廣州“東區”的“威尼斯人”,進去的每一個人,管你是玩家還是看看的,什么時候坐上的牌桌,其實完全不知道。
“哇!我哥以后就是張家人啦!”
看著高大魁梧的少年一臉羨慕的樣子,王角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小聲問道:“他姓馮誒,給人姓張的做兒子,就不覺得羞恥?”
“我們家不如張家啊,再說了,我哥又不是長子,還有二哥呢!”
實際上馮令頵還有個大兒子,不過早夭,三十歲不滿就去世了,所以原本行二的馮延巳,就成了實際上的老大哥。
而馮延魯這個老三,其實是…老二。
老二的地位,是要尷尬一些。
不過王角的情緒上,還是接受不能,不是改姓這個事情,而是換爹。
這尼瑪又不是換碟,居然這么隨便!
然而看馮延惠的模樣,顯然不似作假,于是王角就問道:“季祥,這事兒有什么門道沒有?有沒有什么好處?”
“有啊。”
馮延惠撓了撓頭,憨憨地笑道:“要是張三爺去世了,我哥就有個‘征事郎’的先考啦。”
“而且張三爺很有錢的,他要是去世了,我哥就能繼承一大筆錢。”
“而且張三爺立過大功,我哥要是出仕當官,優先錄用。”
聽完馮延惠這個少年所說,王角默不作聲地沖他抱了抱拳。
社會,實在是太社會了!
不過王角換位思考,要是穿越前有這樣一位大佬,給他這么一個選擇,只要讓他認爹,一線大都會有房子車子票子不說,帶編制的崗位隨便挑。
只要點個頭,一切都是自己的。
這個選擇,自己穿越前,能抵擋嗎?
王角思來想去,尋思著自己連“富婆快樂球”都抵擋不住,何況是這個…
不過有一說一,雖說王角自己看不起自己,但是對于馮延魯,他還是覺得在場的眾人,有點兒小瞧他了。
馮延魯壓根就不會在意這種東西。
畢竟,錦衣玉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也就是王角沒把握弄死他不被發現,要不然王角真想弄死他。
只是,當王角看到韓熙載和馮延巳對視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他頓時明白,這事兒,跟馮延魯本身答應不答應沒關系。
重點在于馮延魯要跟馮家撇清關系。
我擦。
“爺的洞察力,越來越強了。”
沒辦法,逼的。
以最大惡意揣測任何一個衣冠楚楚之輩的王同學,發現自己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技能,這比面對湯云飛、藍彩仕時候開發出來的“演技”,要強了不知道多少。
從馮延巳和韓熙載的小動作,王角頓時泛起了嘀咕:也就是說,馮氏父子其實是知道馮延魯這個馮家牲口有問題的?而現在就是要把問題剪除,至少對馮家的影響,要降低到最小…
王角下意識地把自己代入到了“大頭狗”馮令頵的角度,自己要是有馮延魯這么一個逆子…嗐,自己早就把這個逆子宰了,不痛下殺手能行?
大齡“中二病”熊孩子,不早點刪號,指定要惹出大禍啊。
想了想,比如說這孩子要是抄起“飛鷹銃”,跑去把那個什么二品檢察長給干了,那全家都得遭殃,至少自己那些有前途的兒子,直接絕了仕途。
那怎么行?!
不過王角又尋思著,這“飛鷹銃”哪兒那么好弄,只要把控好源頭,一切都還是可以…
“飛鷹銃”…
好像是自己給的哈。
那沒事了。
有點兒小尷尬的王角,頓時都不太好意思跟馮延惠繼續聊下去了,自己坑了他老哥,這事兒怎么看都不地道。
正心懷羞臊呢,卻聽外面傳來了一陣驚呼聲,幾個“始興縣伯”家的靚仔,一臉驚駭地沖進來,手中攥著報紙,高舉著喊道:“‘明達慘案’!‘三法司’屠殺一千三百人!”
“明達糖業總廠被燒成了灰燼,到處都是焦尸!”
“去廣州的鐵路上,現在都是人,要去游行示威!”
整個大廳剛才還氣氛祥和,現在陡然就炸了鍋。
馮令頵雙目圓睜,他是知道廣州發生了慘案,但當時猜測的,就是幾十個,連上百都沒有去想。
然而現在,居然說是一千三百人?!
“大郎,可不能亂說!”
“是《南海日報》的號外!而且是偷印的!《廣州日報》現在被新聞管制,根本沒辦法刊印!這是《南海日報》私印的號外!”
“一千三百人啊!”
“‘三法司’瘋了?!中央檢察院的人…瘋了?!”
“如此慘案!聞所未聞!”
“有沒有核實?!”
“大郎!這種事情,不能亂說的!”
“有照片!有照片啊!南海、番禺出來的賴家人,偷拍到的!”
“他們怎么可能拍得到?拍照那么大的動靜!”
“是‘漢陽造’!”
有人喊了一聲,“肯定是武漢‘吳親王光學研究所’的高端貨,賴家的確拿不到,但是賴家是馮家的累世管家,馮家絕對可以搞到。”
空氣直接凝結了,整個大廳鴉雀無聲,唯有報紙“嘩啦”作響,很快傳閱了一番,眾多省內高官,都是臉色劇變。
一千三百人!
如此慘案,“三法司”難咎其責!
如此慘案導致的后果,甚至都不需要言語的煽動,只要給那些制糖業的工人看一樣,感同身受之下,總有人要振臂高呼。
游行示威之后,恐怕事情就不會那么簡單。
甚至不少人已經想到,馮家此時此刻,搞不好就是趁此機會,直接組織暴動。
有這樣的慘案在,天王老子來了也是沒用。
“天心即民心”,這個邏輯,是二戰之后極為好用的招牌、旗幟!
皇唐天朝中央稅務總局來了也沒用!
因為這一刻,我不是你的民,那么,這一份稅,就能從我這里出!
“好狠啊。”
馮延巳和韓熙載,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只是,這兩個極為聰明的年輕人,顯然意有所指,絕非單指這場慘案的制造者,還有利用這場慘案的馮家、賴家。
甚至,這其中可能還有別的勢力參與其中。
王角還沒有想太明白,他只是震驚于在廣州地面上,竟然會有如此大屠殺!
一千三百人!
一千三百人啊!
他在殺龍港,也不曾見過這么慘絕人寰。
他本以為,殺龍港是個三不管的瘋狂之地;他本以為,皇唐天朝的發達城市,肯定是要治安更好,環境更佳。
他初到廣州的時候,便是這么以為的。
一個“萬家燈火”讓人懷念的城市,然而,現在居然就有一千三百人,死于一場屠殺?!
如此慘案,這…這怎么能夠下得去手?!
“王郎君?”
一旁的馮延惠卻是并沒有太多的動容,一千三百人還是一百三十人還是一十三人,對馮延惠這個少年來說,是沒有太大概念的。
然而王角畢竟是經歷過“亂黨”發起集體沖鋒,跟殺龍港駐軍開干的,那種用血肉洗地的場面,他見過。
而現在,卻有人告訴他,在某個地方,某個剎那,十倍于他當時所見的兇殘,這怎能不渾身戰栗,甚至惶恐不安?
這一刻,王角,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