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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 有備而來

  嶺南省明達制糖一廠,車間外的工棚下,一人身手矯健地跳上了木制箱堆,然后一手攥著轉輪手銃,看著四周聚集起來的糖廠工人,扯開了嗓子吼道:“馮先生的車已經被燒了!馮先生的辦公室,也已經被砸了!那些狗官,不僅僅是要謀害馮先生,還要搶奪這家廠,這家兩百八十年的糖廠!”

  “工友們!要是沒有馮先生,要是沒有我們明達制糖廠,大家哪里領工資?又是誰來發柴水?!誰要搞我們明達制糖廠,誰就是要砸我們的飯碗!”

  “今天!碼頭那里,已經鬧了起來,不鬧是不行的,不鬧,今年就只能等死!”

  “馮先生已經去爭取,去解釋,沒有用!”

  “你們也看到了,糖廠還是要關!還是要關!還是要關!”

  箱堆上扯著脖子在那里呼喊的人,是原先明達制糖廠的“工人之家”書記員,工人們以往跟他打的交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明達制糖廠的工人,大多數也都是姓馮或者姓冼,祖上論起來,說不定還真是跟冼夫人有關系的。

  只是,同姓不同命,不是所有的冼夫人之后都能夠成為“南海四大家族”的精英;也不是所有的馮盎之后,都能夠混成各種社團的大龍頭或者會社的社長。

  “啊?!糖廠,糖廠真的要關?!”

  “不是說為了查稅嗎?”

  “查稅的事情,跟我們沒關系啊。”

  “怎么就要關廠了呢?”

  “怕什么?在哪里上班不是上班?”

  “這么輕松嗎?現在開工很難啊!”

  “是啊,江南洲碼頭,現在也不招人,海船進港的,這陣子越來越少,說是南海的海賊,鬧得很厲害。”

  “那個什么‘縹緲蒼龍’,死了不知道多少回,還是活蹦亂跳!”

  糖廠的工人們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在那里宛若沒頭蒼蠅一般地議論著。

  而箱堆上的人,見機頓時大聲道:“工友們!大家也是曉得現在的行情,開工不易,有一份工就很好!我們明達制糖廠,兩百多年的老廠了,背靠馮先生,還是撐不住。現在河西的糖廠,已經全部停工,天天有人去海邊敲生蠔,生蠔那么多的嗎?過了這幾天,開不了工,還不是等死?!”

  “啊?!我說最近怎么來了這么多河西佬,還以為不做工的,這么閑,原來已經停工了嗎?”

  “那現在怎么辦?!”

  “對啊,怎么辦?”

  各種小道消息匯總之后,工人們也是大概知道情況,現在就是開不了工,因為老板們都是人人自危。

  既怕搶銀行的搶到他們頭上,也怕稅警突然敲他們的辦公室。

  這也怕那也怕,索性就關了。

  而那些做來料加工的,更是可憐,原本還有庫存,可是現在海船壓根進不了港。

  別說是珍珠、瑪瑙、黃金等等奢侈品、貴重品,就是一般的絲麻、橡膠、糧食,也是難以進來。

  不是進不來,而是難。

  哪怕是陸地上的“廣交線”,鐵路明明沒有斷,可基本跟斷了也差不多。

  聚集在廣州西站的貨運車廂多不勝數,因為知道外地的稅警過來,大多數中小老板,寧肯繳納違約費、管理費、儲存費,也不肯現身前往火車站一趟。

  幾天時間,原本靠著庫存還能維持物價,但是短短半個月不到,物價直接開始成本增長。

  甚至連疏通管道的“掏糞工人”,原本業務是相當頻繁的,但是最近的十天,散單業務量直接驟降,原因就在于,很多小型社區,寧肯自己掏糞出力,也不愿意花“大價錢”找專業人士來搞定。

  “交州米”進廣州的價錢,直接翻了一倍,就是這樣,因為局部地區的恐慌,哄搶物資者比比皆是。

  類似明達制糖廠這種大型企業,因為管理相對封閉,反而受到動蕩的波及要小一些。

  但是現在,伴隨著山東的言語,一向不慌的馮氏、冼氏工人,也開始焦慮起來。

  箱堆上的“工人之家”書記員說得越急促越大聲,越是讓他們慌張不已。

  “怎么辦?!現在怎么辦?”

  “飛仔,你時書記員,天天看報紙的啊,報紙上到底怎么說啊?”

  “對啊飛仔,怎么說啊?”

  箱堆上的年輕人晃了晃手中的轉輪手銃,一臉無奈地大聲道,“怎么說?!你們問我,我問誰啊。大家難道不知道,現在《廣州日報》還在報道銀行連環爆炸案嗎?”

  “什么?!都這種時候了,還管什么爆炸案啊,老子人都快要爆炸了啊!”

  “飛仔!飛仔!馮先生到底還做不做生意啊,他可是大老板啊,他可是‘廣州王’啊。怎、怎么會被逼到關廠呢?”

  “對啊飛仔,到底什么情況?!”

  “都說了不要問我啊,你們難道以為,現在馮先生手下的廠,就只有我們糖廠關了嗎?南海的海鮮檔口、鹽場、珊瑚加工廠,全都關了啊!”

  “啊?!這是要干什么,這是要干什么啊!”

  “干什么?!當然是外鄉人要搞馮先生啊,我們只是順帶的!”

  “飛仔”說罷,一咬牙,道,“反正過完明天,我開不了工只能餓肚子!我已經想通了,想要保住糖廠,只有讓狗官知道厲害!我準備去省府鬧一鬧!你們去不去!你們要是不去,我就去找二廠的人!”

  “去!怎么不去!我去拿鐵鏟!”

  “我也去!反正過不下去,還不如鬧!”

  “要去就一起去!”

  忽地,有個工人突然喊了出來,“一個兩個,絕對沒有用!人越多越好!不讓人知道厲害,絕對不會給你面子!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既然要鬧,要吃飽飯,那就鬧得大一點!”

  “倉庫有鏟子!”

  “軸承也有!”

  “絲杠磨一磨!”

  “胳膊上都綁上一條繩,都不要認錯了!”

  鬧起來的工人中,剛才突然喊了一聲的叫,瞄了一眼箱堆上的“飛仔”,兩人對視了一眼,微微地點了點頭。

  而此時,外面傳來了急促的剎車聲,輪胎跟地面的劇烈摩擦,傳來了驚人的聲響,緊接著,就是各種急促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還在等什么!有人在搶總產的財務室,現在全都亂了!這個月還有下個月的伙食費,徹底沒了!”

  伴隨著一聲大吼,有人大門口吼道,“搶錢的都是外地來的‘黑狗’,今天跟他們拼了!”

  “走!”

  “走!!!!”

  “走!!”

  整個明達糖業一廠,就像是缺那最后臨門一腳,猛地宛若涼水倒入了熱油鍋中,瞬間爆發出來的油氣焰火,簡直艷麗到了極點。

  砰砰!

  遠處,在明達糖業的總廠外頭,躁動的人群將“稅警團”的武裝汽車包圍了起來,大量的拒馬和鐵絲網,將兩邊隔開。

  為首的人都是面目猙獰,脖頸上的血管仿佛都要爆裂,互相嘶吼著、咆哮著,然而伴隨著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聲銃響,立刻炸開了鍋。

  “冚家產!這班撲街真要殺人啊!”

  “跟這班撲街拼了!”

  一聲巨響,有人用巨大的彈弓,將一枚炸彈,直接射到了武裝汽車的后方。

  伴隨著一聲“臥倒”,“嗡”的悶響,就見有個稅警,直接將炸彈壓在身下,因為胸甲的緣故,人沒有四分五裂,但是那一瞬間,當場七竅流血,徹底失去了性命。

  煙塵滾滾,這一下,“稅警團”的軍官,立刻抄起喇叭怒吼:“開炮!!!!!”

  特制的一輛武裝汽車上,一門特殊的小炮,瞄準了人群,就是一炮!

  “抗拒朝廷,死罪——”

  伴隨著這一聲怒吼,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又是一發炮彈擊中了人群。

  這一刻,原本云集的人群,頃刻間四散,集體踩踏發生了。

  亂糟糟的一片,大量受到驚嚇而倒地的人,當場被自己人踩死。

  作鳥獸散的人群在逃出去不知道幾里路之后,才重新集結了起來,慌亂不堪之際,有人一聲驚呼:“你們看!”

  “是甘蔗園的保安!”

  “這是要干什么?!”

  “是炮!”

  幾輛大貨車,駕駛座后方就是鍋爐,煙囪正向外噴吐著濃煙,和別的汽車有點不同,這種貨車非常的粗獷,加上了裝甲之后,看上去無比威武。

  “甘蔗園的保安!他們去總廠了!”

  “我叼!”

  “這是要跟‘黑狗’打?!”

  “走!跟上去!”

  “不要去,會死人!”

  “叼!我不沖,跟著喊喊,不行嗎?!”

  “不要去!不要去!”

  “不去你阿母啊!‘黑狗’把東西搶光,你我都去喝西江水!”

  “怕什么!我們姓馮!”

  “跟‘黑狗’拼了!”

  混亂的人群中,什么聲音都有。

  然而貨車上的武裝人員,卻是神色相當鎮定,調整了姿態之后,一排貨車宛若一條長龍,伴隨著一聲鳴笛,車后的火炮,直接來了一次齊射。

  轟!!!!!

  幾乎所有的貨車都在劇烈地震顫,車體搖晃了許久之后,等到煙消云散,有人開始大吼:“沖垮‘黑狗’!大銃隊上!大銃隊上!”

  哐哐作響的隊列,扛著大槍的武裝人員,直接從附近的甘蔗田沖了出來,這些武裝人員比不上“稅警團”的人,但是跟那些一哄而散的工人比起來,已經算得上訓練有素。

  砰!砰!砰!

  站立射擊、跪射、臥射…

  零星的槍聲逐漸變得密集,身穿黑色制服的稅警們,頓時感覺到了緊張,但軍官還是在那里指揮著:“布沙袋!‘飛鷹銃’射擊位準備!”

  一聲槍響,在一處臨時掩體后面,架著一桿特制的大槍,這就是“飛鷹銃”。

  兩百丈左右就能擊倒一人。

  又是一人。

  “注意隱蔽——”

  嘀!!!!!!

  哨聲響起之后,所有的武裝人員立刻趴臥在地,而遠處的貨車,立刻調整了位置,一聲鳴笛,又是一次齊射。

  暴露位置的“飛鷹銃”,直接被一通火炮轟成了爛渣。

  “沖鋒!!!!!”

  “上刺刀!”

  甘蔗田中沖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而“稅警團”這邊,已經逐漸開始退縮到明達制糖總廠的內部。

  整個明達制糖總廠,就像是一個堡壘,只是這畢竟是制糖廠,并沒有太多的鋼筋混凝土結構。

  最堅固的建筑體,就是外圍的高墻。

  “撤!”

  “稅警團”的軍官臉色如常,盡管已經有不少同伴倒下,但能夠做到軍官,死人已經是常見的事情。

  冷笑一聲,這個軍官帶著人有序后撤,在開闊的場地上,大量的武裝人員開始發動沖鋒。

  人數越來越多,僅僅是正門的前方,肉眼可見的持械武裝人員,數量就在三百以上。

  “隊長!”

  “推上來!”

  “是!”

  “稅警團”在圍墻內部,緩緩地將一樣東西推了出來,這是帶著兩個輪子,宛若小炮一樣的東西。

  遠處,貨車火炮的炮位,有人拿起了望遠鏡,奇怪地說道:“這次‘黑狗’怎么…嗯?那是什么東西?”

  “我看看。”

  “認得出來嗎?”

  “炮?”

  “他們帶著炮,這不像是炮,像是特制的大銃。”

  “這中東西就算再強,也…”

  簌簌簌簌!!!!!

  急促的聲音突然響起,那聲音非常的古怪,然而不等去分辨聲音到底是怎么產生的,在明達制糖總廠的大門口,幾百個武裝人員,正面一線幾十人,幾乎就是一瞬間倒下的。

  有人在行進中胳膊直接被打飛,有人的腦袋直接爆了一半,有人的胸口直接炸開,出現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巨大血洞,更有人沖著沖著,突然匍匐在地,不是因為他要臥倒,而是大腿直接被打斷!

  “那是什么!”

  “我叼啊!!!!”

  貨車這邊的人雙目圓睜,瞬間被這種恐怖的力量嚇到了。

  “快開炮——”

  “開炮!開炮!開炮!”

  貨車上的火炮,立刻瞄準了那個古怪的“人命收割機”,然而不等他們傾瀉炮彈,一眨眼的功夫,正門口的武裝人員,直接減半!

  “稅警團”的稅警,快速地給古怪機器的本體澆水,僅僅是一會兒的時間,金屬表面已經燙得不行。

  “隊長!”

  “發信號彈!”

  “是!”

  圍墻內,一個稅警拿起信號槍,朝著天空就是一發。

  咻啪!

  信號彈打上天之后,貨車火炮炮位的人頓時大驚:“糟了!糟了!中計了!”

  “快撤!”

  “快撤!”

  當貨車準備轉移的時候,卻見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了一聲巨響。

  呼嘯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就是一陣氣浪,然后,一輛貨車直接被炸了個稀巴爛。

  貨車被擊中的瞬間,白霧滾滾,極為濃烈,水蒸氣瞬間釋放、膨脹,形成了一道大霧。

  然而大霧還沒有徹底擴散,又是更加猛烈的爆炸傳來,火光閃爍,極為激烈。

  殉爆發生了,貨車的整個底盤被炸得飛上了天,然后又重重地落下。

  當貨車的殘骸墜地之后,四分五裂的貨車,直接將同行的車輛阻斷,使得后方的車輛,要么選擇進入農田,要么就是調轉車頭。

  可是急切之間,怎么可能調頭,于是有駕駛員心一橫,直接開入農田。

  開進去的剎那,就徹底地陷進去,完全無法動彈,不能前進,也不能后退。

  “棄車!棄車!棄車!”

  “快走!快走啊!”

  拿起家伙,能拿的都拿了,車隊的人立刻開始跑路,有個領頭的,臨走之前,直接甩了一顆手雷過去,然后撒開腿狂奔。

  逃跑的過程中,時不時還能聽到“砰砰”作響的槍聲,同時也陸續有人倒下,顯然,在附近還有“飛鷹銃”的射擊位。

  “快去報告老板!”

  “快去!”

  話音剛落,四周的原本看熱鬧的人群,已經徹底陷入了恐慌,尖叫聲此起彼伏,然而,四面八方,傳來的更加激烈的喊殺聲,卻是直接讓他們的恐慌更加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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