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接風宴結束,李昪帶著兒子李璟,拉著王角在家中池塘釣魚。
說是池塘,反正王角一眼看過去,那起碼也是好幾畝的水面面積,碧波蕩漾,荷葉相連,岸邊用混凝土加固過,欄桿全是上了漆的鑄鐵,花紋款式還挺復雜。
柳樹之下,男人們在那里飯后消遣,女子們則是尋了別的去處,嘻嘻哈哈好不熱鬧,尤其是金飛山去了上嘴唇的兩撇胡子之后,依然是一身男裝,看上去著實美的別出心裁。
大約是沒見過金飛山這樣的,那邊逗趣了一會兒,連李昪的妻妾們,也是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快活。
攥著魚竿的李昪見狀,笑了笑,轉頭看向王角:“小王,要不在韶關住上兩天?”
“要開學了啊,先生早就囑咐過,等到了洛陽,還要拜會幾個朋友。還有我在殺龍港讀書時,有個很照顧我的阿叔,讓我幫忙去給他老母親請個安、問個好,我怕時間來不及。”
王角理由相當的充分,很是抱歉地對李昪道,“李總好意,我就心領了。”
“小王是個實在人。”
聽了王角的理由,李昪點了點頭,聽先生話,這是尊師重孝,可以;給照顧自己的人幫忙,這叫知恩圖報,不錯。
“李總過獎了。”
“這哪里是什么過獎,如今這世道,越是站得高,越是沒辦法腳踏實地。做個實在人…”李昪頓了頓,極為感慨,“難啊。”
猛地抽桿,李昪居然中魚了。
一條鯽魚上了鉤,取下之后,李昪隨手又扔回了池塘中。
“對了小王,你跟紀行長的合作,到哪一步了?”
“這怎么說呢,反正《真理報》和《沖鋒報》已經出了。”
“已經開始發行了?!”
還在串魚餌的李昪,手一哆嗦,猛地回頭。
他之前還想著,紀天霞撐死就是跟王角先打個招呼,萬萬沒想到,動作居然這么快!
居然已經出了!
忽地,李昪猛地一愣:“小王,你剛才說是《真理報》和《沖鋒報》?”
“呃…李總,有什么不妥嗎?”
“我看過《真理報》和《沖鋒報》,是海員帶回來的,現在在廣州,已經有人開始轉載文章。”
臥槽?!
王角尋思著不會吧,這么快?!
這合理嗎?
可是這種想法,也就是想想,王角當時就想到了“身毒太上道”這種邪教組織,以他們的實力,也的確有辦法快速傳遞信息。
比如說貞觀一六八年之后,就一直要規劃的“交蒼線”,至今都沒有修通,時間跨度接近一百五十年。
但是,這并不妨礙某些特殊的組織,有著高效的物資、情報傳輸轉運能力。
以“廣交線”為例,從廣州到交州,官方的鐵路站,是固定的,是廣為人知的。
可沿著“廣交線”,多得是各顯神通的地方勢力,他們并不會去破壞鐵路,也不會偷了鐵軌去賣錢。
恰恰相反,這些地方勢力,是維護保障“廣交線”鐵路安全的主力。
原因就在于,這些家伙會自己將簡易的車廂,安排在鐵路上運行。
“廣交線”的客貨運班次表,沿途只要是像樣的勢力,都是人手一份。
然后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看各家的“軌道車”的質量如何。
即便是最矬的“標準車”,也就是寬一丈的軌道車,運力也在五十石以上,廣西那些做海產腌漬品的地方土豪,光靠“偷運力”這一項,每年剩下來的馬幫運費,就是數以十萬計。
地方勢力既然能做到,那毫無疑問極端組織不可能做不到。
只要敢想,一個晚上就能從交州直接飚到廣州。
當然,前提是要敢想,且還能把晚上賺外快的同行們給擺平。
鐵路沿岸的黑吃黑,并不會比海上的海賊們開戰來得溫柔,更因為是在陸地上,反而事情做得極為絕,進入嶺南省之前,整個廣西境內,地方土豪都要養活大量的快銃手,火并是家常便飯,每年的安家費,在整個皇唐天朝的疆域內,也是名列前茅的。
于是乎,王角當聽到廣州已經有了《真理報》和《沖鋒報》,他震驚歸震驚,還是能想通。
“小王,還是那句話,李某很有興趣,也很有誠意的。”李昪眼神非常的熱切,“紀行長的東西,我不碰,但是,我想合作。我可以代表李家,甚至能代表徐家,這件事情上,我個人的態度,就是兩家的態度。”
臥槽,什么情況?!
王角有點慌啊,他不是不知道媒體的重要性,但很顯然,問題不在辦報紙上,肯定是這玩意兒之外。
淦,自己的見識不行,知識也很矬,穿越前學什么對外漢語啊,但凡哪怕學個酒店管理,也不至于現在啥也想不明白。
要是自己現在說回去找老婆商量,肯定會被看不起吧?
忽地,王角心頭一亮,對啊,爺怕個鳥,被看不起不是更好?
于是王角道:“李總,這合作不合作,我說了也不算啊,我得跟我夫人商量一下,我這個人沒主見的…”
“噢?!”
李昪有點兒詫異,心中暗忖:看來,這小子就是個契機,應該是紀天霞跟劉億有什么合作。“世忠社”現在站穩南海,已經是定局,如果沙贊離開南海,劉億說不定會成為第一個“忠”字頭的省部大員。莫非,紀天霞是看好劉億的官運?
想到這里,李昪頓時覺得紀天霞這個家伙,的確是厲害,如果劉億接班沙贊,從北蒼省總警長的位置上,再上探,或許會有特例,讓劉億暫代北蒼省行署專員一職。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先例,“可薩海”至“黑海”,時不時就會動用戰時的特殊條例,治安主管暫代行政主管,也就是常說的“一肩挑”。
便是沙贊自己,在冠南冠北兩省,都是有過這樣的經歷,雖說只是副職,冠南冠北兩省經常缺少高官,往往高官就是最大,而諸多高官中,誰的實力強,誰自然就是實質性的一把手。
李昪想到了很多東西,尤其是“世忠社”還客觀存在,但現在轉型是徹底完成,而且進退有余。
時局上的事情,很難說的…
“小王啊,沒想到你們夫婦,還挺恩愛,說是舉案齊眉,都不為過啊。”
“阿溫畢竟是大戶人家的,我一個碼頭殺魚的,她愿意嫁給我,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要是還不對她好一點兒,這不是折壽嘛。”
王角一臉苦相,演技其實火候差了點兒,有點過頭。
但這光景李昪也想不了那么多,已經沒有什么破綻,不管是從社會地位還是人心習慣上來說,王角這種態度,才是正常的。
窮小子娶了富家女,然后天天不是打就是罵,各種頤指氣使,那都是少數,很罕見,基本上這種窮小子都活不過三集。
王角這種考上名牌大學的“鳳凰男”,就算有點兒心高氣傲,可這光景不是還沒到受老婆娘家人欺負的戲碼劇情么?
所以,王角現在的態度,在李昪看來,才是正常的,合理的。
“小王,你很不錯!”
李昪抬手拍了拍王角的肩膀,眼神非常的欣慰。
臥槽?!
這老李有病吧?!
王角萬萬沒想到啊,自己都一副“耙耳朵”慫逼模樣了,結果反而讓李昪這個老漢覺得不錯?
不錯?
針不戳?
戳死個大頭鬼!
一臉懵逼的王角,剎那間都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這說啥好呢?難不成,還得說自己是贅婿?!
想了想,干吧,就說自己是贅婿!
正待開口呢,卻聽李昪道:“對現在大唐的發展,小王,你怎么看?”
“蒸蒸日上,好。”
“我相信錢三爺的學生,不會這么淺薄。”李昪看著池塘,竟是有幾條鯉魚浮了上來,又潛了下去,是錦鯉。
“不過也正常。”
李昪用理解的眼神看著王角,“正所謂‘交淺言深’,今日,你我畢竟還是初次相見,有真實的想法,不便表露,也屬正常。”
老子正常你大爺,老子壓根就沒想那么多!
“呃,多謝李總體諒。”
嘴上肯定是另外一回事,內心則是糾結到了極點。
王角尋思著,這貨不正常,而且有點兒不對勁。
卻聽李昪語氣肅然:“皇唐天朝三百余年,英雄輩出,人才濟濟,疆域之大,前無古人!”
這一點王角倒是不否認,就貞觀朝這勢力范圍,分布這么大還不解體,真就是因為壓倒性的實力。
如“身毒太上道”之流,用錢老漢的話來說,壓根就看不到以前的“天竺奴”。
也就是說,早就換種了。
雖說王角穿越前讀的是對外漢語,但大英帝國的皇冠是印度阿三,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
可大英帝國最牛逼的時代,估摸著,也不可能給印度阿三換種。
然而在貞觀朝,只要出現“人口遷徙”,一定伴隨著主體人口的更迭。
曾經的東天竺“高達國”,現在的主要人口,就是來自江東、福建兩個沿海地區。
數百萬人口,而且紡織業還比較發達,受教育人口更是甩開殺龍港三條街…
為什么出現這種區別,王角也搞不懂,思來想去,大概還是貞觀朝這三百年的主體人口豐富,對被征服一方來說,人口有著絕對優勢。
不在一個數量級上的優勢。
聽著李昪在那里吹牛逼,王角就負責“嗯嗯啊啊”,反正李昪跟他講歷史,他也聽不懂,殺龍港的圖書館,真沒多少海量資料,全是東拼西湊的玩意兒。
“你看這個時代,鐵軌上,蒸汽機車在奔跑著;天上,飛艇也時常可見;江河之中,輪船也已經比比皆是…”
“是啊,李總說得對,這是盛世如天下人所愿啊。”
“盛世?”
李昪不屑地冷笑一聲,“這些應該出現,也本應該出現。但是,出現得太晚了一些,圣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尼瑪兩句話是怎么合在一塊兒說的?
我學的是對外漢語,不是古漢語。
不過還別說,這話學過,但重要嗎?
怎么就“朝聞道”了?
怎么就“朝聞道”跟火車、飛艇、輪船一塊論了?
“若非有人竊取社稷神器,時代的發展,豈能如此遲滯不前?”
負手而立的李昪,一臉的肅然,“把持社稷神器者,當向天下人謝罪!”
要不爺給您表演一個切腹?
不過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介錯人”,那就算了,不表演了。
王同學看出來了,李昪這貨,指定就是理想主義者,指定就是懷揣著理想的革命黨,回頭就把他給舉報了,加官進爵,就指著老李啦。
正如是想呢,卻聽李昪道:“若是還政于天子,天下英雄勠力同心,國朝發展,必能突飛猛進!”
哎喲臥槽!
你這老王八蛋不按常理出牌,老子的腰子差點就閃飛了。
這尼瑪哪里是什么理想主義者,這分明就是復古主義者。
“小王啊,你看鐵軌上的列車,若是沒有蒸汽機車頭,它如何跑得快呢?”
換個內燃機的。
王角內心默默地吐槽,尋思著這老李還挺有一套的,火車快不快,全看車帶頭。
說得對,但尼瑪找個車頭還是復古牌的,這就不合適了吧。
李昪的態度,也算是亮明了,他既然敢說,顯然就是不怕被人知道。
更是不怕王角說出去。
而王角則是蛋疼不已,琢磨著一會兒就告辭,趕緊跑路。
他雖然看不懂李昪的操作,但他琢磨著,李昪肯定不可能這么腦癱,即便路子可能是腦癱的,但目的,絕對不會腦癱。
可他水平有限,看不透,所以還是那句話,不如回家玩老婆。
玩了老婆之后,才能從老婆那里,得到合理的分析,然后再進行深入淺出的交流,最終就會很理性地歸納。
果不其然,等釣魚心得交流會一結束,王角就馬不停蹄找到了老婆,把這事兒給說了一通,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蕭溫聽了之后,頓時冷笑:“相公,這李老兒是在演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