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殺龍港義務教育委員會做顧問,“甫里先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開會的時候就眼睛一閉,然后假裝認真聽講。
唯有來娛樂會所,尤其是高檔的娛樂會所,“甫里先生”才能找到活力,便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八歲一般。
嘩嘩作響的麻將碰撞聲,妙齡女郎們的嬌嗔聲,還有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音樂聲,整個“千金一笑樓”里頭,都是洋溢著快活。
里里外外,都是笑得合不攏嘴,便是掌管這里的教坊都知,也是眉飛色舞起來。
只說這一天的營業額,抵得上過去的大半年。
“甫里先生”的威名,果然不同凡響。
回到樓下,藍彩仕重新恢復了心靈上的平靜,錢這種東西,夠用就好。
他固然是羨慕糟老頭子的錢,而糟老頭子,也不介意直接給他錢花,但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有錢的土鱉多得是,受得住兩代人的,卻是少之又少。
藍彩仕只知道,吳縣男爵這一脈,在太湖那里,富了整整三百年!
而糟老頭子,也從來不把這個世家那個豪門掛在嘴上,同南海四大家族比起來,仿佛是差了不少,但要是讓藍彩仕重來一遍人生選擇,他還是選擇跟著糟老頭子混。
樓上又傳來了嬉笑聲,忽地,似乎有人在唱歌,仔細一聽,似乎是流傳多年的鵲橋仙。
并非是清唱,也有絲竹之聲傳來,這一出動靜,鬧得底下的都知也是好奇不已,很想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看到藍彩仕在樓梯口,坐在沙發中看文件,也只能按捺心思,不敢造次。
這“千金一笑樓”,只要是“甫里先生”過來,就是包場的。
什么時候陸先生出去玩女人,還有外人在場的?
“啊呀~~陸相公,難道說…伊就是‘留聲機’?”
海口來的花魁,一臉的驚喜,雙手交疊在胸前,蹭著陸龜蒙柔聲道,“陸相公,好相公~~奴在海南,好寂寞,好孤單…”
“啊哈哈哈哈哈…好說,好說,吾去廣州的辰光,一點心想也無,實在是廣州平平無奇,相了幾日,就無啥心想,早早跑啦~~”
老臉笑作一團兒的陸龜蒙一手持酒杯,一手摟著個酥胸半露的女郎,然后接著道,“嗝~去交州一望,哈,還弗及廣州,實在是…唉!”
重重地嘆了口氣,糟老頭子環視四周,這才眼睛微微一瞇:“還是來殺龍港,讓吾重新有了想法,嘖嘖,好地方,好地方啊。恁多是好細娘,嘖嘖,細皮嫩肉,全是肉,全是肉…”
他嘴巴此刻有點漏風,原本說的是“顏如玉”,結果聽起來,變成了“全是肉”,那些個女郎,一個個聽了咯咯直笑,只覺得這個老頭兒,比那些吃飽了沒事干的嫖客們,好玩了不知道多少。
大約是有些醉意,雖說酒水度數極低,但陸龜蒙玩嗨了喝酒,往往自己先醉了,酒的作用,反而不大。
酒不醉人人自醉,盡興便可。
興致一來,糟老頭子哈哈一笑,竟是又正正經經用官話道:“你們啊,還是混的地方不好,換在蘇州、揚州,老頭子我隨隨便便捧個小娘去唱戲、唱歌,三天就捧紅。什么養老錢都沒有?不管東京、西京,老夫隨便批個紅、題個詞,保證當年前十。”
此刻,留聲機還在緩緩地放著伴奏,鵲橋仙的曲,很是浪漫婉轉,然而又隱藏奔放,不懂行的,便只想著那些個浪漫故事,唯有貴族,且是傳承久遠的貴族家庭,才會指出來,這隱藏的奔放,那琵琶錚錚,可是大有來頭哩。
“好相公,甚么物事,當年前十?”
“唱片啊。”
陸龜蒙站起身來,嘿嘿一笑,左右女郎立刻競相攙扶,唯恐他摔倒在地,便見這糟老頭子故意往一側女郎的酥胸上倒去,埋首其中,左蹭右擦,這才快活地起來轉了個圈。
他轉了一圈,周圍一圈女郎,跟著轉了一圈。
他往左踉踉蹌蹌,女郎們跟著跌跌撞撞。
那些個座椅板凳,那些個麻將骰子,噼里啪啦好不熱鬧。
“嘿嘿…嗝!”
又打了一個沒有酒氣的酒嗝,陸龜蒙眼睛瞇著,湊到還在旋轉的留聲機前,指著一片花道:“這是九支花哩~~”
說罷,他又一臉傲然道:“世人都道老夫的文章好,老夫的文章好個屁,好根卵毛,哈哈。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毛斷鳥抽筋,鳥抽筋啊鳥抽筋,哈哈哈哈哈哈…”
噗嗤~
能混出頭的花魁、頭牌,也絕非兩百年前的娼妓,她們有著一半的自由身,若非大多數的面目,一看便知不是正宗唐人,便是跑路,也是不怕的。
只是姿容艷麗,又是胡蠻種的模樣,那就不便隨意逃竄。
再者,四海邊陲之地,她們也是見識過苦處的,自是也不愿意討苦吃。
此刻,聽了糟老頭子在那里說著唱片之類的新奇物事,一個個都是連骨頭都快酥了,恨不得趕緊伺候“甫里先生”睡下,若是不睡,作一對溫泉鴛鴦,那也不錯;倘若一對不夠,一堆溫泉鴛鴦,一個公的,幾只母的,也無不可。
“唉,老夫就見不得你們這些可憐人,等老夫從西福州回轉,順手就讓人送點東西過來,立個唱片社,也好讓你們,把這好唱功,賣去兩京。”
“好相公~~休要再言老。奴看相公比少年,最是青春不過…”
“哈哈哈哈哈哈…”
糟老頭子頓時大喜,“哎呀呀,這是真的好,這是真的好,我在玩上幾天,再去什么西福州…”
一番喧鬧,也不知道哪里傳出來“滋啦”一下裂帛聲,糟老頭子“哦哈”怪叫,這樓上的動靜,頓時激烈起來。
樓梯口,藍彩仕臉一黑,心中開始默念:望各路神明保佑,望麥王爺保佑,望張子保佑,陸先生千萬千萬,千萬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每次糟老頭子正式開嫖,快樂的是老人家,緊張的,擔驚受怕的,卻是他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