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殺龍港義務教育暫行入學學力測試第一期開考,北蒼省行署專員沙贊蒞臨各考場,對第一期的學力測試籌辦,表示了祝賀。
按照行署最新公布的進度來看,明年,也就是貞觀三百零一年,整個學力測試都會結束。
然后從貞觀三百零一年九月開始,將不再組織學力測試,只根據殺龍港各區劃分,進一步加強地方中小學的建設,同時穩步讓殺龍港全部適齡兒童接受義務教育。
美好的未來,仿佛就要徐徐展開,貞觀三百年的冬天,一如既往炎熱的殺龍港街市上,都是洋溢著快活的氣息。
畢竟,自從新來的專員到了殺龍港,那真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街面上連一只小混混都沒有,這真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哪怕是殺龍港的百歲老人,身為一個人瑞,在他們的記憶中,混亂駁雜又熱熱鬧鬧的殺龍港,從未有過現在這般的安逸、祥和。
“老板,劉總接到線報,說是有一批海賊摸進了北山,他打算帶隊過海,去北山抓捕。”
“什么蟊賊,這么大的膽子?”
殺龍港行署官邸,行署專員沙贊,拿起一只鍍銀煙盒,“咔”的一聲打開之后,一根卷煙就彈出來半截。
宛若扁平酒壺的鍍銀煙盒,上面還有“定襄”二字的草書。
咬住過濾嘴之后,行署秘書辦公室主人李齊旺,就上前用煤油打火機點燃了卷煙,然后小聲道:“老板,聽說是‘縹緲蒼龍’。”
“嗯?!”
沙贊猛地一愣,站起來喝道,“放屁!這‘縹緲蒼龍’!不是已經炮決了嗎?!”
“老板說的不錯,這個‘縹緲蒼龍’,的確已經被炮決了。可是現在有波斯海過來的豪強,說是炮決的那個‘縹緲蒼龍’,是假的,真的沒死,之前躲去海南,還在海口露過面。”
“什么?!在海口露面?!”
手指夾著煙,沙贊點了點李齊旺,“讓老劉注意!不,讓老劉千萬注意!帶上重火力,以防萬一!”
“老板,您的意思是…”
“波斯海那邊傳來消息,不管真假,這說明有人打算搞事。這幾年,亂黨假扮海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只不過大多都在波斯海。畢竟,亂黨想要哄騙亡命之徒,又想購買槍炮,唯有去這等三不管的地方。”
說到這里,沙贊似乎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對李齊旺道,“你可知,波斯海至紅海,曾經是有人建國稱邦的。”
“呃…老板,這等事情,不是司空見慣嗎?”
“有些秘辛,不見于世面文字,多在國家圖書館中。你若是有空,可以去西京、南都轉轉,以你現在的品級,也可以查閱一些歷史資料了。”
“還請老板示下!”
“波斯海的亂黨,涉及鄒國公二房及長孫女皇,你要查的話,可以去南都。在廣州圖書館中,還有‘廣交會’的歷年交易記錄,亂黨的實力,不可小覷。”
“老板,我皇唐天朝環球無敵,這亂黨…又能如何?”
“你以為這環球無敵,是靠一張嘴說出來的嗎?”
言罷,沙贊手指彈了彈煙灰,眼睛微微一瞇,“你死我活啊…”
這一聲感慨,讓李齊旺沒由來的哆嗦了一下。
能夠讓殺人如麻的冠北省警界英雄這般感慨甚至還有一點點畏懼,可想而知其中的厲害,超出了李齊旺這種按部就班仕途中人的想象。
他知道沙贊是個狠角色,但從未將沙贊當作一個只會打打殺殺的莽夫。
莽夫,在遠西是活不下去的。
兩百多年前就是如此,西突厥三打大馬士革,幾乎所有西突厥的阿史那氏都覺得自己大賺一筆,然而結果卻是大馬士革成為了“巨唐”的羈縻州。
最終,大馬士革又一次被攻破,那一次,主攻角色換了人,不再是突厥人,而是希木葉爾人“悟凈公”。
這些粗淺的歷史,官場中幾乎是人人知道的。
但是此時此刻,李齊旺陡然發現,不管是遠西沙氏還是說曾經的波斯海大塔巴,最終都沒有停留在遠西,而是選擇了回歸天朝。
其中的共性,不得不引起李齊旺的深思。
猶猶豫豫了好一會兒,李齊旺看著站窗口簾布一側抽煙的沙贊,小聲說道:“老板,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是想問亂黨的事情?”
“老板明見萬里…”
“亂黨只要不破壞老子的業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無所謂。”
嘴里叼著煙,一只手微微地挑開窗簾,側身站著的沙贊眼皮半耷,“保皇黨、亂黨、進奏院選人、南海四大家族…甚至是海賊,只要不壞老子的好事,一切都好說。”
“啊?!”
“有奶才是娘!”
反手捏著掩嘴,短粗的食指和拇指上,滿是傷疤,皮膚更是有著極為不規則的毛糙裂紋,沙贊的語氣極為嚴肅,“皇帝老子要是給我一個總督當當,我做保皇黨又何妨?不給?不給關老子屁事?老子難道不忙?還要加班的…”
說完,又將煙嘴塞回了口中,吞云吐霧,很是囂張!
只是等李齊旺離開辦公紙之后,沙贊這才摸出一只懷表,粗糲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這是年代久遠的懷表。
精致的“漢陽造”,有著皇唐天朝第一批最優質的游絲,只有兩百多年前左驍衛和忠義社的一部分人,才會有這樣的懷表。
“寧為太平犬啊…”
沙贊發出了如是的感慨,窗戶外的街道,干干凈凈,一眼望去車水馬龍,整個港口城市的活力,一覽無余。
只是,職業習慣讓他無法直接站在窗口,側著身子,殺龍港的行署專員神情肅然,有那么一瞬間,竟然回想起了少年時代的理想。
沉默了一會兒,竟是表情猙獰起來,抬起手掌,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將嘴里半截煙嘴吐了出來,一屁股做回沙發椅之后,向后躺了一會兒,然后極為煩躁地抓起桌上的鍍銀煙盒,“咔”的一聲打開,又一根卷煙彈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