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七年的六月丙申日,洛陽發生了一次地震,死傷了一些百姓,也給洛陽造成了不小的破壞,不過和接下來的兩場地震相比,這場地震卻又只算是小兒科。
另外兩場地震的第一場當然是漢軍攻破潼關,威逼司隸,造成的影響之大,以至于轟動了整個中原,首當其沖的司隸百姓更是人心惶惶,謠言遍地,一日數驚,司馬炎也氣得直接掀翻了御案,大罵羊祜等人無能。
第二場地震來自于東吳方面,收到了漢吳復好續盟的消息后,原本對東吳寄以重望的司馬炎直接罵上了娘,大罵孫皓的厚顏無恥和背信棄義,更大罵東吳的反復無信和卑鄙下流,同樣期盼東吳能夠牽制住漢軍的晉廷群臣也是個個愁眉苦臉,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再怎么破口大罵也毫無作用,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后,司馬炎只能是再次向群臣問道:“眾卿,東吳鼠輩背信棄義與偽漢賊軍再續盟約,必然會有北上之意,張志逆賊又竊取關中威逼司隸,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眾卿可有良策?”
“陛下,臣下認為應當盡快收復關中。”
散騎常侍向秀首先開口,說了一通正確的廢話,道:“東吳鼠輩距離司隸遙遠,不過癬疥之疾,不足為患,關中卻是與司隸接壤,倘若不盡快收復,必成中原大患,另外張志逆賊盤踞關中,還直接切斷了朝廷與涼州的聯系,若長期如此,只怕涼州也會有淪陷的危險。”
“這些朕當然知道。”司馬炎不耐煩的說道:“但問題是,如何收復?從那里調動軍隊收復?”
只是擅長清談的向秀啞口無言了,好在他的好友太仆傅玄馬上開口,進言道:“陛下,秋糧已收,糧草已有保證,朝廷在北方各州新征的八萬軍隊也已經基本操練成熟,不如把這八萬新兵盡數派往關中平叛。”
“傅太仆是在開玩笑嗎?”荀勖馬上說道:“西軍、中軍和南方諸軍這些百戰之兵尚且不是賊軍對手,強行派遣剛剛操練成型的八萬新兵上陣,這不是去給賊軍送人頭是什么?”
傅玄也沒話說了,御史中丞向雄則建議道:“陛下,不妨用之前的辦法,把這八萬新兵分別派往邊境各地,替換出有經驗的老兵派往關中平叛。”
“不能再替換了。”張華趕緊反對道:“尤其是長江一線,東吳鼠輩與偽漢賊軍復和,必然有進取中原之意,倘若再用新兵替換舊軍,東吳鼠輩一旦乘機發起進攻,長江一線必然難以招架。”
聽到了這番爭辯,本來就心情極度惡劣的司馬炎難免臉色更加難看,李憙卻乘機再一次跳了出來,進諫道:“陛下,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匈奴質子劉淵征調匈奴五部的士卒參與平叛,匈奴士卒驍勇善戰,精于騎射,讓他們南下關中平叛,最是合適不過。”
喜歡引狼入室的李憙還沒有把話說完,孔恂和楊珧等晉廷有識之士就已經馬上跳出來強烈反對,李憙卻是毫無懼色,還反過來駁斥孔楊等人說道:“爾等豎儒休得胡言亂語,眼下局勢難道爾等不知?逆賊猖獗,竊取關中,阻斷涼州,如果再不趕緊平定叛亂,涼州必然淪陷,屆時張志逆賊坐擁三州之地,又得隴西馬場可以組建大批騎兵,朝廷如何抵擋?天下又有誰能抵擋這個逆賊?”
聽著李憙等人的爭吵,盤算了許久后,晉廷頭號重臣賈充方才開口說道:“陛下,臣下認為李太傅的建議可以考慮,借匈奴之兵南下平叛,朝廷不僅可以立即得到數萬雄兵,并州的大晉軍隊也可以騰出手參與平叛,同時驅使匈奴兵馬充當前部與賊軍作戰,還可以讓匈奴五部與偽漢賊軍殺得兩敗俱傷,有利于并州和西南的長治久安。”
賈充這話提醒了司馬炎,讓司馬炎馬上就想到這么一層,暗道:“好主意啊,隨便許下點甜頭好處讓匈奴出兵參與平叛,讓他們拼得兩敗俱傷,朕不但可以收復關中,還可以削弱匈奴五部啊,削弱了匈奴五部,朕不就可以少在并州駐扎一些軍隊,多抽調并州軍隊南下收復益州了?”
想到這里,之前其實就已經嚴重動搖的司馬炎再不遲疑,馬上就開口說道:“李卿所言極是,匈奴雖為異族,但同為朕的子民,現今母國有難,匈奴五部也應該站出來為朕分憂,就這么定了。”
“陛下,萬萬不可啊!”
孔恂趕緊強烈反對,說道:“陛下,匈奴自秦漢之始就是中原公敵,陛下若是征調匈奴兵馬攻打同為華夏一脈的偽漢叛軍,必然會招來天下恥笑,乃至激起華夏公憤啊。想當年漢末大亂,公孫瓚和袁紹都是寧可兵敗身亡也絕不向蠻夷借兵,陛下如果首開先河,后世史書會如何評價陛下,陛下你要三思啊。”
“住口!”司馬炎勃然大怒,說道:“匈奴已經臣服大晉,與朕乃是君臣關系,君使臣出兵平叛,有何不可?”
孔恂和楊珧依然還是強烈反對,還跪了下來向司馬炎連連磕頭,司馬炎卻根本不聽,只是大喝說道:“朕意已決,再有異議,立即問罪!即刻傳旨,封匈奴質子劉淵為建威將軍,匈奴五部都督,令他速回匈奴五部,征召兵馬,等待詔書南下參與平定蜀地叛亂!”
“陛下圣明!”
群臣山呼,而終于下定了這個決心后,司馬炎也象放下了千鈞重擔一樣,頓時就輕松了許多,很多為難的事情也迎刃而解,馬上又說道:“再有,用四萬新兵從北方諸州中替換四萬老兵,與余下的四萬新兵組建成軍,召東莞王司馬伷回朝,改封雍涼益三州大都督,接替羊祜總領西線軍隊。司馬伷的徐州都督一職,由司馬亮接替。”
“陛下圣明。”
群臣再次山呼,司馬炎卻是輕輕嘆了口氣,暗道:“三叔,千萬別再讓我失望了,我們司馬宗室之中,打仗也只有你靠得住了。”
還有余震,司馬炎終于下定決心向匈奴借兵的第二天,在涼州發起叛亂的禿發樹機能竟然也給洛陽派來了一個使者,除了向晉廷打小報告說涼州晉軍接受了漢軍的糧食援助外,還請求接受晉廷的招撫,以重新臣服晉廷和禿發樹機能本人受封晉廷官員為條件,換取晉廷下令涼州晉軍停止向禿發鮮卑發起進攻。
得知涼州晉軍竟然接受了漢軍的糧食援助,司馬炎當然是大吃一驚,趕緊召集了自己的親信官員入宮議事,結果賈充、荀勖和裴秀等人聽了全部都是大吃一驚,說道:“有這事?真的假的?”
“朕非常懷疑是真有此事。”司馬炎陰沉著臉說道:“這么大的事情,朕只要派人到涼州一查便知真假,無論蘇愉還是禿發雜胡都耍不了什么花樣,況且禿發雜胡也沒有必要欺騙于朕。”
“陛下所言甚是。”荀勖趕緊附和,說道:“禿發雜胡如果膽敢欺騙陛下,陛下必然命令蘇愉將他們清剿到底,這個道理那些雜胡不可能不明白。”
“如果這是真的話,那蘇愉為什么要接受偽漢賊軍的糧草支援?又為了什么不將此事奏報?他想干什么?”
裴秀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司馬炎的臉色也變得更加陰沉,賈充和荀勖腦海中卻不斷泛濫出謀反、自立為王和投降漢軍等關鍵字眼,惟有張華說道:“如果這是真的,那蘇愉接受偽漢賊軍的糧草增援,肯定和雍涼今年的饑荒有關。涼州本來就水少糧少,又遭遇旱災饑荒,蘇愉為了解決軍糧問題,自然極有可能會和偽漢賊軍有糧草往來。”
“那么偽漢賊軍為什么要支援蘇愉糧草?”裴秀繼續問道:“還有,蘇愉為什么不向朝廷稟報此事?”
“偽漢賊軍為什么會支援蘇愉糧草不知道。”張華盤算著回答道:“至于蘇愉為什么不向朝廷稟報此事,倒是有這么一個可能,道路不通,蘇愉想和朝廷聯系,必須要讓使者化裝成百姓借道隴西和關中東進,或者是借道羌胡地區直接東進,這兩條道路都十分危險,蘇愉的使者在路上被攔截毫不奇怪。”
“中書令太喜歡把人往好處想了。”荀勖陰陰的說道:“或許,蘇刺史是故意不想讓陛下和朝廷知道這件事。”
“不可能。”張華馬上就說道:“蘇休預的全家都在洛陽充當人質,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亂來。”
荀勖哼了一聲,很明顯不肯相信蘇愉沒有這個膽子,然后荀勖又向司馬炎說道:“陛下,事關重大,臣下認為應該立即派遣使者前往涼州查探此事,看看蘇愉向漢賊借糧究竟是真是假,也順便看一看蘇愉為了什么不肯向朝廷稟報此事。”
司馬炎點頭,又問道:“禿發樹機能請求招撫的事,你們覺得應該怎么辦?是否應該封他官職?”
“應該招撫。”荀勖馬上回答。
“千萬不可!”
張華幾乎和荀勖同時開口,司馬炎皺了一下眉頭,吩咐道:“荀卿先說。”
“陛下,臣下認為應該招撫禿發雜胡。”荀勖說道:“招撫了禿發雜胡之后,我們在涼州的大晉軍隊不但可以騰出手來攻打隴西,配合中原的大晉軍隊夾擊偽漢賊軍,甚至還可以命令禿發雜胡出兵協助我們大晉軍隊作戰,向漢賊的西線施加更多壓力,有百利而無一害,何不為之?”
“大錯特錯,招撫禿發雜胡,只會有百害無一利。”
張華馬上反對道:“禿發雜胡之前乘著關中空虛在涼州作亂,可見其野心勃勃,必然有割據涼州自立的意圖。現在他們主動請求招撫,也肯定是因為他們已經被我們涼州的大晉軍隊打疼打怕,不得已才行緩兵之計,倘若我們中計,不僅不趁熱打鐵擒殺禿發樹機能這個逆賊,相反還給他賜予官職,那么禿發雜胡必然會獲得喘息之機,待其恢復元氣,必然還會起兵作亂。”
“這還不簡單?”荀勖輕描淡寫的說道:“將其驅為前部,逼著他們和偽漢賊軍打得兩敗俱傷,我們不就可以一箭雙雕了?”
“禿發雜胡不是傻子,那會任由我們大晉軍隊擺布?”張華反駁道:“我們在涼州的兵力又優勢不大,如何能夠有效的控制和驅使禿發雜胡?倘若禿發雜胡與我們虛與委蛇,只派一些老弱殘兵敷衍了事,又乘著我們涼州大晉軍隊東進平叛的機會,以精兵強將奪取涼州,我們當如何是好?”
說完了,張華又向司馬炎說道:“陛下,最好的辦法,是應該讓我們的涼州軍隊全力清剿禿發雜胡,先解除涼州的后顧之憂,然后再騰出手來全力配合我們的中原軍隊夾擊偽漢賊軍。”
“陛下,萬萬不可啊。”荀勖趕緊說道:“禿發雜胡主動請降,我們大晉朝廷不僅沒有接受,相反還命令軍隊繼續進剿,禿發雜胡肯定會死戰到底,甚至還有可能與偽漢賊軍結為盟友啊。”
司馬炎緩緩點頭,說道:“荀卿所言甚是,禿發雜胡主動請降,朕若不允,這些雜胡必然會死戰到底,讓我們涼州的大晉軍隊更難騰出手來回師隴西,上策還是接受他們的請降,讓他們和我們的涼州軍隊聯手夾擊偽漢賊軍。”
“陛下,這些雜胡不可能會真的出力啊。”張華力勸道:“他們只會乘著我們涼州空虛的機會,奪取涼州的土地城池啊。”
“借他們一個膽子。”司馬炎自信的說道:“他們如果真敢這么做,那么朕平定了偽漢賊軍的叛亂后,就屠滅他們的部落。”
張華原本還想再勸,司馬炎卻搖頭說道:“張卿不必再勸了,朕意已決,就這么辦,封禿發樹機能為護戎校尉,命令他出兵協助我們大晉軍隊平定張志逆賊的叛亂。至于蘇愉那邊,先查明他和偽漢賊軍的關系,如果真有此事,朕念在他孤懸涼州也不追究,只令他即刻出兵攻打隴西,配合我們的中原軍隊夾擊偽漢賊軍。”
“陛下,預防萬一。”賈充終于開口,陰森森的說道:“最好準備一個能夠替代蘇愉的人,臣下建議,最好讓使者給武威太守帶去一道密詔,讓他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將蘇愉取而代之!”
司馬炎的眼中光芒一閃,然后重重點頭。
順便來看一看匈奴質子劉淵這邊的情況,收到了司馬炎冊封自己為建威將軍和五部都督的詔書后,傳說中心口長得有三根紅色長毛的劉淵當然是歡喜萬分,馬上就著手準備返回并州去發動部眾組建軍隊,以李憙為代表一些晉廷官員也紛紛登門道賀,結果就在劉淵迎來送往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門外又突然人來報,說是一個自稱叫做王彌的平民前來拜見。
聽到這消息,劉淵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馬上就沖向大門親自去迎接那個叫做王彌的平民,還在見面后向王彌一揖到地,歡喜說道:“飛豹兄,別來無恙呼?”
“拖元海兄洪福,甚好。”生得頗為雄壯的王彌作揖還禮,微笑說道:“昨日剛到洛陽,聽說元海兄被陛下封為建威將軍和五部都督,特來道賀。”
“別只是道賀。”劉淵趕緊一把抓住王彌,說道:“陪我回并州,做我的子房張良,陛下命我征召五部兵馬準備到關中平叛,麾下正缺飛豹兄你這樣足智多謀的智囊。”
“元海兄言過了,彌不過一介布衣,如何敢當得上智囊的評價?”
王彌謙虛,劉淵卻根本不聽,只是趕緊拉著王彌往門里走,還堅持要王彌同意給自己幫忙,王彌推辭不過,只得答應,然后王彌還附到劉淵耳邊輕笑問道:“元海兄,你此番受命統兵,真的只打算平叛嗎?不打算乘機做點大事?”
劉淵笑笑,握住王彌的手說道:“知我者,飛豹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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