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己度人

　　“陛下，具體的情況是這樣的，在我們大漢已有國使先行的情況下，外臣之所以繼續奉命前來建業拜見于你，就是因為晉賊朝廷暗中與我們大漢軍隊聯絡，想要通過招撫手段，讓我們大漢軍隊對晉賊朝廷稱臣為藩，又試圖以釋放我們大漢皇帝陛下歸國的條件，唆使我們大漢軍隊出兵東進，兵伐東吳，讓他們坐收漁利！”

　　“你胡說，胡說八道！沒這回事！”

　　“陛下，幸虧了我們后將軍英明，收到了譙周門生轉遞的書信之后，馬上就明白晉賊朝廷這是在驅虎吞狼，意圖使我們漢吳兩國反目成仇，刀戈不止，所以后將軍他才趕緊派遣小使前來建業向你當面稟報，讓陛下你知道晉賊朝廷的卑鄙用心，無恥目的！”

　　“胡說！你胡說八道！滿口謊言！”

　　“陛下，只是我們后將軍萬萬沒有想到，晉賊朝廷竟然能夠卑鄙到這一步，不止暗中慫恿我們出兵攻吳，還故意試圖與你們締結什么聯手滅漢的盟約，騙取你們的疏忽大意，也把我們大漢軍隊逼入絕境！逼到不得不向晉賊朝廷稱臣屈服的地步！”

　　“謊言！你在扯謊！我們沒有？！”

　　“住口！”

　　忍受不了荀顗的一再吼叫打斷，孫皓大喝了一聲，指著荀顗喝道：“汝給朕住口！讓蘇大夫先把話說完！否則的話，朕就立即請你出殿！”

　　荀顗無奈住口，蘇大夫則先向孫皓道了一聲謝，然后才又振振有詞的說道：“請陛下想一想，假如你處在我們后將軍的位置，得知東吳與晉賊朝廷結盟滅漢，你會怎么辦？你會不會選擇向晉賊朝廷稱臣請降，進貢質子，然后再出兵攻打東吳，與晉賊朝廷平分吳地，也乘機迎回我們大漢的皇帝陛下？如此我們大漢的陛下雖然降位稱王，但也怎么都比在洛陽當一個實同囚犯的安樂公強吧？”

　　孫皓鐵青著臉不吭聲，蘇大夫則又痛心疾首的說道：“晉賊這一招毒啊，一邊暗中招撫我們大漢軍隊，一邊公開與東吳結盟滅漢，把我們大漢軍隊逼入了絕境，也就只能向他們低頭屈服了。再然后，我們后將軍的質子一旦送到了洛陽，我們大漢軍隊就變成他們砍向東吳的利刃了，到時候漢吳兩國刀兵大興，最后坐收漁利的人會是誰？陛下你不會連這么一點都不知道吧？”

　　孫皓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東吳的右丞相萬彧則將信將疑的問道：“蘇大夫，晉人朝廷真的在暗中招撫你們？”

　　“巧了，證人就在面前，請令君一問譙大夫便知。”蘇大夫很是大度的向譙周一攤手，說道：“晉賊暗中招撫我們大漢軍隊的文書，就是通過譙大夫在蜀中的門生高足，直接送到了我們后將軍的面前，至于文書是何內容，又是何人所送，令君你一問便知。”

　　聽到這話，萬彧當然是下意識的扭頭去看譙周，譙周則滿頭大汗，趕緊聲辯道：“萬丞相，莫聽這個鼠輩在這里紅口白牙的憑空污蔑，老夫可以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通過什么門生弟子，替大晉朝廷與張志逆賊取得什么聯絡！”

　　“令君，聽到了嗎？譙大夫又發誓了！”

　　蘇大夫如獲至寶，趕緊向萬彧嚷嚷道：“令君，你應該聽說過吧？當初鄧艾即將抵達成都時，大漢群臣都力勸我們大漢天子移駕南中整兵再戰，惟有這位譙周譙大夫賣國求榮，力勸我們大漢天子開城投降，還說我們天子投降之后肯定能夠裂土封王，又發誓說當時曹魏如果不給我們大漢天子裂土封王，他就要親自到洛陽去為我們大漢天子據理力爭。”

　　“結果怎么樣？我們大漢天子一時糊涂，聽了這位譙老前輩的勸說開城投降，然后別說裂土封王了，就連我們大漢的太子殿下都死在亂軍之中！而這位揚言要為我們大漢天子據理力爭的譙老前輩，才剛到漢中就一口咬定說他病了，不敢到洛陽去兌現諾言，譙老前輩發的誓，萬令君，你們敢相信嗎？”

　　“有這事？”

　　萬彧有些吃驚了，蘇大夫則馬上說道：“令君，你如果不信，可以現在就問問這位譙老前輩，他有沒有在我們陛下面前許下過這樣的承諾？又有沒有言而無信，一到了漢中就裝病不去洛陽？”

　　萬彧和東吳百官都把目光轉向譙周，譙周卻更是滿頭大汗，有心想要抵賴，可是當時在場的當事人還有許多在世，號稱蜀中孔子的譙周也實在拉不下這張臉來矢口否認，只能是趕緊向萬彧拱手說道：“丞相，老夫今天只說什么驅虎吞狼的事，老夫可以拿一世聲名擔保，我絕對沒有通過什么門生弟子，替大晉朝廷與張志逆賊取得什么聯絡！”

　　“譙老前輩，別謙虛了，是事實就認了吧。”蘇大夫馬上就說道：“這擺明了就是你的主意，想通過你的門生弟子促成驅虎吞狼，讓我們漢吳聯盟反目成仇，刀戈不息，也讓晉賊朝廷坐收漁利，然后漢吳兩國兩敗俱傷被晉賊朝廷一舉吞并，你就是一計滅兩國的不世功臣了，配享晉賊朝廷的太廟都毫無問題啊。”

　　“你你你！”譙周氣得全身直哆嗦，指著蘇大夫吼叫道：“你血口噴人，污人清白！死后必下拔舌地獄！”

　　蘇大夫懶得再理會譙周，只是又轉向孫皓說道：“陛下，現在你該明白了吧？晉賊的所謂主動邀盟，擺明了就是上屋抽梯，驅虎吞狼，想把我們大漢軍隊逼入絕境，不得不向晉賊朝廷稱臣投降，然后再出兵幫助晉賊滅吳，和你們拼得兩敗俱傷，讓晉賊朝廷坐收漁利，也讓這位譙老前輩配享晉賊太廟，還請陛下千萬明查，千萬不要落入了晉賊陷阱啊！”

　　孫皓黑著臉不吭聲，譙周和荀顗卻是一起勃然大怒，一起大罵蘇大夫的無恥胡說，蘇大夫則又向孫皓說道：“陛下，還有一件事，外臣必須向你稟明，眾所周知，譙老前輩在蜀地門生眾多，對我們大漢軍隊也有一些影響力，所以在我們大漢軍隊的內部，也有一些人頗為贊同降晉滅吳，想要用聯晉滅吳的手段迎回我們的大漢天子，效仿當年子嬰自削帝位，在蜀地裂土為王。”

　　暗中威脅了孫皓一句，蘇大夫又趕緊改口道：“不過請陛下放心，我們后將軍聰明睿智，是絕對不會上晉賊的這個惡當的！而且只要還有外臣的一條命在，外臣也一定會盡力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胡說！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憑空捏造！”

　　“夠了！住口！”

　　孫皓突然大吼一聲，打斷了荀顗和譙周的絕望哀號，又黑著臉說道：“把晉漢使者暫時請下殿去，等待發落！”

　　“陛下！”荀顗一聽慌了，忙說道：“你千萬不要聽這個卑鄙小人的無恥胡說，我們絕對沒有暗中聯絡什么偽漢賊軍啊。”

　　“荀令君，陛下已經叫我們走了。”蘇大夫微笑說道：“怎么還不走，難道你仗著自己是中原使者的身份，想對東吳的皇帝陛下不敬？”

　　“你——！”荀顗這一刻簡直就是活嚼了蘇大夫的心都有了，蘇大夫則是微笑以對，那邊孫皓也再次開口催促荀顗和蘇大夫等人暫時離開，荀顗和譙周無奈，也只好怒視著蘇大夫暫時下殿，留下東吳君臣在殿上重新商議。

　　再接著，荀顗和蘇大夫等人離開后，孫皓當然是馬上就問道：“眾位愛卿，你們說，偽漢使者說的什么驅虎吞狼，有幾分可信？”

　　“陛下，半分都不可信。”陸抗的堂兄陸凱立即說道：“晉人朝廷怎么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一邊公開和我們結盟，一邊秘密招降偽漢賊軍，逼迫偽漢賊軍出兵攻打我們？如果行此卑劣之舉，晉人朝廷的顏面何存？”

　　陸凱開了口，陸家的黨羽當然是紛紛附和，岑昏卻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說道：“陛下，未必沒有這個可能，請陛下不要忘了，當初司馬昭可是連曹魏天子曹髦都敢殺，司馬家連弒君之事都敢做得出來，還有什么事是他們不敢做的？”

　　孫皓的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陸凱一見慌了，忙說道：“陛下，千萬不要相信偽漢使者的胡說八道啊，司馬炎就是再糊涂，也絕不會容許張志小兒在蜀中割據一方啊。”

　　“陸丞相，請恕下官提醒一句。”岑昏又說道：“或許司馬炎不愿意，但是被軟禁在洛陽的劉禪絕對愿意，我們如果真的與晉人達成了什么聯手滅蜀的盟約，把蜀漢軍隊逼到了絕境，張志也未必不會愿意稱臣為藩，以討伐我們東吳為條件換取他在蜀地立足。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可就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岑昏帶了這個頭，此前就堅決反對什么聯晉滅漢的賀邵也馬上說道：“陛下，千萬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我們如果真的和晉賊聯手把蜀漢張志逼到絕路，張志未必不會選擇降晉滅吳，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東吳恐怕就要大難臨頭了。”

　　考慮到狗急跳墻這四個字，孫皓難免又點了點頭，說道：“岑愛卿、賀愛卿所言極是，如果晉賊真的在暗中招撫偽漢賊軍，我們又和晉賊達成同盟聯手滅蜀，確實有可能逼得張志匹夫狗急跳墻，倒向晉賊一邊，用向我們東吳下手為條件換取他在蜀地立足。”

　　“陛下，這怎么可能？”陸凱苦笑說道：“蜀漢與魏晉歷來就不共戴天，張志小兒堅持高舉漢旗，怎么可能向晉人屈膝稱臣？”

　　“怎么不可能？”孫皓反問，又說道：“說句不怕自揭家丑的話，我們東吳當初為了自保，也曾自稱大魏吳王，蜀漢為了自保，又如何不可能自稱大晉漢王？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劉禪是絕對不會反對這么做的，他現在一定巴不得肋生雙翼，飛回成都受封為王。”

　　陸凱徹底啞口無言，力主聯漢抗晉的賀邵則乘機說道：“陛下圣明，我們確實不能排除這個危險可能。所以我們現在最好的選擇，應該是效仿大皇帝聯手諸葛亮，與蜀漢軍隊締結盟約聯手抗晉，借助蜀漢之力牽制晉賊，如此我們東吳不僅可以安心自保，還可以在條件成熟時揮師北上，奪取中原，一統天下。”

　　“賀常侍所言極是。”賀邵的好友樓玄也站出來附和道：“我們只要不把蜀漢逼入絕境，那么不說別的，光憑一座漢中門戶，蜀漢也一定會和晉賊全力相拼，他們拼得兩敗俱傷了，我們東吳也就可以坐收漁利了。”

　　賀邵和樓玄這么說了以后，一些中立的東吳官員也紛紛附和，全都認為不該把漢軍逼到絕境，然后就連身為右丞相的萬彧都說道：“陛下，蜀漢使者說的什么驅虎吞狼雖然未必是真，但是我們如果堅持聯晉滅蜀，確實不排除把蜀漢逼到晉賊一方的可能，到了那個時候，晉蜀聯手東下，我們東吳就要大禍臨頭了。”

　　以己度人，發現把張志逼急了確實有可能做出這樣的瘋狂選擇，孫皓便又點了點頭，說道：“把蜀漢使者帶進來，朕要當面問他，倘若與他們結盟，他們能給我們東吳什么好處。”

　　接下來的事情比較簡單，蘇大夫和莫聲重新被帶上殿來以后，孫皓當然是馬上讓衛士給蘇大夫等人松了綁，還賜了座，然后孫皓再問起與漢軍結盟有何好處時，蘇大夫當然馬上就答道：“陛下，這還用問嗎？倘若東吳與我們大漢延續盟約，那么不消說，首先陛下你就不用在西線部署大批軍隊，象防賊防強盜一樣的防著長江上游，可以節約出無數的人力和物力專心應對晉賊。”

　　“第二嘛，當然是我們肯定會全力給陛下你幫忙北伐了，陛下你那天如果發現北方出現機會，準備出兵北上，只要打一聲招呼，我們大漢軍隊肯定會從益州大舉北上攻打漢中關中，圍魏救趙為陛下你分擔壓力，怎么都強過陛下你們東吳單打獨斗吧？”

　　書中說明，孫皓雖然昏庸殘暴，卻也不是全無進取心的東吳皇帝，歷史上蜀漢滅亡之后，孫皓也曾鼓起勇氣三次發起北伐，雖然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卻也足以證明他不是一個只知道干坐著等死的守門之犬。所以聽了蘇大夫的這番話后，孫皓便又點了點頭，又說道：“蘇大夫請繼續說。”

　　“陛下，第三當然是方便面和午餐肉這些好東西了。”蘇大夫也終于扔出一點帶肉的骨頭，說道：“我們后將軍承諾，倘若陛下同意與我們大漢結盟抗蜀，那我們大漢立即送給陛下二十萬包方便面、十萬罐午餐肉和十萬罐其他罐頭，糖果一萬斤，上好米酒一萬瓶。另外，我們還可以放開這些東西的買賣限制，任由商旅販運這些東西到東吳助軍。”

　　“二十萬包方便面？十萬罐午餐肉？真的？”

　　受戰火影響，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到午餐肉和方便面的孫皓頓時雙眼放光，在場的東吳官員也個個倒吸了一口涼氣，全都沒有想到漢軍的出手為如此大方，岑昏則有意無意看了蘇大夫一眼，心道：“豎子，本官今天給你幫了這么多忙，這些好東西，你應該看著辦吧？”

　　“回稟陛下，千真萬確。”蘇大夫馬上答道：“只要陛下在東吳與我們大漢續盟的盟約上簽字，小使把盟書帶回成都之后，這些東西就會馬上裝船啟運，送來江東。”

　　孫皓徹底心動，陸凱一看不妙，為了保住希望，又趕緊說道：“陛下，右大司馬丁奉勇謀兼備，能斷大事，乃是我東吳朝中的擎天巨柱，他目前正患病在家沒有上朝，臣下的意思是，陛下不妨先征求一下右大司馬的意見，然后再做處置不遲。”

　　陸家黨紛紛附和，全都希望拖住時間繼續勸說孫皓不要聯漢抗晉，無奈孫皓已經被蘇大夫承諾的龐大垃圾食品數量晃暈了眼睛，沒做多想就說道：“不必了，丁老將軍素來也贊成聯漢抗晉，就沒必要再去專門征詢他的意見了，就這么定了，聯蜀，抗晉！”

　　就這樣，在身著囚衣的情況下，蘇大夫楞是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忽悠得了孫皓改弦易轍，臨時決定聯漢抗晉，也當場就和莫聲在盟約上簽下了字。結果荀顗和譙周聽到了這個情況當然是如遭雷擊，全都大喊大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已經答應了和我們聯手，怎么這么快就改了主意和偽漢賊軍聯手？”

　　暫時與東吳保持表面的同盟關系，對目前的漢軍來說也確實相當有利，漢吳續盟的消息傳回了洛陽后，司馬炎在震怒之余，也被迫放棄了從中路和東線調遣兵力集結西進的戰略計劃，改為讓各路軍隊按兵不動，繼續嚴密防范東吳乘勢北上。而對于死灰復燃的漢軍這邊，司馬炎也無可奈何的這么說道：“只能是用老辦法，耗了，用我們的國力耗死西蜀賊軍。”

　　再順便交代一句，借著這個機會，咱們擅長交際的蘇大夫當然很快就和孫皓寵臣岑昏結成了知己好友，親密到幾乎同穿一條褲子的地步，然后又在張志首肯的精心培育下，在孫皓面前極能說得上話的岑昏，也當然成為了漢軍在東吳朝廷里的頭號利益代言人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