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興四年十二月初八,小雪。
稀稀疏疏的雪粒飛舞中,一萬五余人的漢軍隊伍在張志的親自率領下,來到了劍閣關所在的峽谷南端入口,情況被晉軍斥候飛報入關之后,弓遵和萬侖等晉軍守將也馬上明白,漢軍這次是要來真格的了。
弓遵等將還更明白劍閣絕對不能被漢軍奪走,否則的話,漢軍只需要用幾千兵力就可以輕松守住這座蜀中雄關,讓晉軍縱有千軍萬馬,也難以逾越劍閣一步,再也無法隨時威脅漢軍腹地;而相反的是,劍閣一旦落入漢軍手中,葭萌關、白水關乃至關城等重要隘口都將受到漢軍的直接威脅,晉軍要向固保漢中平安,就必須在金牛道的各大隘口駐扎大量兵力守衛,這也勢必要增加晉軍的人力物力消耗。
還好,弓遵等人對于守住劍閣可謂是信心十足,原因也不是別的,就是劍閣的地勢實在是太險要了,關城的東西長度甚至還不及百米,只需要少量兵力就可以確保關門安全,同時劍閣關城還位居高地,可以居高臨下的打擊來犯之敵,這樣的地形無疑就是防守方的天堂,攻擊方的地獄。當年鐘會的十幾萬大軍始終拿不下劍閣,差點被姜維耗到糧盡自退,便是劍閣易守難攻的明證。
也正因為如此,在關城上眺望著谷口處的漢軍旗幟,弓遵和萬侖等將難免是得意冷哼,紛紛說道:“來吧,別說區區一萬多軍隊了,就是來上十幾萬大軍,也保證讓你們難以踏進關城一步。”
惟一讓弓遵等人擔心的是關城兩側的懸崖,懸崖上,好幾千漢軍也不知道在上面搞什么鬼,竟然已經布置準備了十來天時間,好在懸崖太高,即便站在崖頂放箭,箭頭還沒落地就勢必箭勢耗盡,注定了無法以弓箭覆蓋全城,所以劍閣守軍所需要做的,也僅僅只是用淤泥涂滿關內房屋的房頂,還有小心防范漢軍從崖上投石而已。
辰時將過時,谷口處突然點燃了柴堆釋放狼煙,經驗豐富的弓遵也馬上猜到漢軍是在發出信號,忙大吼道:“賊軍在發信號,注意頭頂,懸崖上的賊軍有可能會砸石頭!”
晉軍將士紛紛呼喊答應,或是躲進棚下,或是趕緊舉起盾牌保護頭頂,緊張注視上空等待漢軍采取動作,然后也不出所料,劍閣左右兩側的懸崖頂端果然是先后敲響了戰鼓,再緊接著,無數大捆大捆的物件從天而降,接二連三的砸到了劍閣南門頭上,而當看清楚了那些物件竟然是捆好的柴草之后,弓遵等將難免哈哈大笑,說道:“火攻?竟然想要火攻?”
也不難怪弓遵等人會這么開心大笑,受限于這個時代的生產技術和生產力,火攻使用助燃物普遍都是原始的桐油和硫磺,不僅燃燒效果一般,成本還無比的高昂,即便是此前已經坐擁天下三分之二還多的晉軍,也很難承擔起一次大規模運用桐油硫磺的戰斗,當然就別說此前僅僅只是占據了成都周邊地區的漢軍了。
大笑歸大笑,為了安全起見,晉軍還是立即開始了清理砸在關城上的柴捆,把柴捆盡量拋到了關城下方,以免火把落下時引燃了關城頂端,另外關城里的晉軍也抓緊時間清理柴捆,讓柴捆盡量遠離房屋。而與此同時,主將弓遵也匆匆離開了劍閣南門,返回城中居中指揮,把第一線交給了萬侖負責。
這個時候,第一個火球已經從天而降,還要死不死的恰好砸在了關墻頂端,釋放出熊熊大火,晉軍將士趕緊端起早已備好的水盆滅火,然而讓這些滅火的晉軍將士傻眼的是,水潑到了火上后竟然毫無效果,火焰不僅沒有熄滅,相反還燒得更旺,晉軍士卒也趕緊大叫道:“快稟報將軍,賊軍的火用水潑不熄!”
晚了,晉軍士卒喊叫的時候,無數的火球已經從天而降,劈頭蓋臉的砸到了劍閣南門城上,砸到了關樓關樓起火,砸到柴捆柴捆冒煙,砸到房屋,房頂上的那些淤泥也徹底失去了作用,同樣是迅速冒起火焰,而夸張的是,即便是砸到了空地上和箭垛上,空地和箭垛也是冒起火焰,火焰還越燒越旺,迅速連綿起沖天大火。
絕望的慘叫聲音也開始在劍閣關城上和城內響起,那些古怪的火焰落地四射后,仿佛液體一般的火焰只要沾到晉軍士卒的皮膚衣甲,馬上就附著在晉軍士卒的衣甲皮膚之上熊熊燃燒,還不管如何拍打水澆都不會熄滅,接近千度的火焰還迅速融化晉軍士卒的皮膚和體脂助燃,把可憐的晉軍士卒燒得是鬼哭狼嚎,慘叫不絕。
就連躲在城樓下的晉將萬侖也被火焰濺到大腿,粘稠的液體附著在盔甲上熊熊燃燒間,萬侖先是感覺到了一種鉆心的劇疼,繼而又驚恐的看到盔甲在自己身上迅速泛火,讓自己的褲子冒煙起火,嚇得萬侖是趕緊脫衣解甲,慘叫大罵,“什么鬼火?這么厲害?”
關城上原本嚴陣以待的晉軍守軍也因此一片大亂,懸崖上的漢軍卻是毫不客氣,一邊奮力脫出柴捆,一邊大力拉動輕便投石機,把加硫加磷又加炭的豬油燃燒彈接二連三砸向劍閣南門,柴火攜力之下,熊熊烈火也很快徹底包圍了東西寬度不到百米的劍閣南門。
可憐的晉軍將士早已在關城上慘叫得不成人聲,到處可見全身起火的晉軍士卒在關城上滿地打滾,象沒頭蒼蠅一樣的亂跑,已經吃過虧的晉軍將士則紛紛躲避,害怕自身受到波及,誰也不敢去救全身起火的同伴,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同伴被活生生的燒死,期間又有濃煙彌漫,嗆得晉軍士卒咳嗽連連,呼吸困難,甚至還有人被濃煙直接嗆暈過去。
不消說,最顯眼的關樓早已化為了一個巨大的火球,迫得關樓里的弓箭手只能是爭先恐后的棄樓而逃,負責指揮一線軍隊的萬侖也支撐不住,只能是沖下關城躲避,然而十分倒霉的是,萬侖下樓的時候,恰好又有一罐豬油燃燒彈落到了他的身后炸開,飛濺的火焰頓時引燃了萬侖的后背,讓萬侖的后背燃起大火,變成了半個火人慘叫亂跑,滿地打滾,最后活生生被烈火燒死。
這時,漢軍的投石機已經開始向關城的內部延伸射擊,關城里的駐兵房屋也迅速燃起大火,熊熊火焰還引起了火災旋風,風助火勢,把劍閣的關城南部籠罩在一片火海中,晉軍將士身出烈火濃煙的地獄苦不堪言,被熏暈嗆死者數以百計,被烈火活活燒死者更是不計其數。
這也是漢軍才承擔得起的奢侈火攻,豬油對晉軍和吳軍來說自然是無比寶貴,然而對于漢軍來說,卻是隨手可得的存在,一罐五百克的紅燒豬肉罐頭至少能夠潷出上百克豬油,一個人一頓飯消耗一罐紅燒豬肉,在成都周邊總數達到四萬多人的漢軍,一頓飯至少能吃出四千多公斤豬油,以一個燃燒彈耗油五公斤計算,可以制造出八九百個燃燒彈,所以漢軍才敢如此奢侈的使用豬油燃燒彈攻城。
同時這個戰術就算被晉軍和吳軍學去也沒用,甚至漢軍無比大方的公布加料豬油的配方也無其所謂——沒有這么多的豬油來源,晉軍或者吳軍拿什么造出這么多的燃燒彈?
這樣的奢侈進攻當然也給可憐的晉軍帶來了滅頂之災,柴捆和豬油燃燒彈接連落下間,南北狹長不過兩百多米的劍閣關城很快就全城起火,看情況不妙,弓遵只能是趕緊從北門出城,返回駐扎在劍閣關北門外的主力軍中,以免被活生生燒死在火海之中。
弓遵也逃得無比英明,他前腳才剛出城,后腳就已經有豬油燃燒彈砸到了劍閣北門城上,還第一罐燃燒彈就砸中了劍閣北門的關樓引燃大火,再緊接著,柴捆和豬油燃燒彈接連落下間,劍閣關的北門一帶很快就是火光沖天,烈火如海,切斷了城內守軍的出城北逃道路,也切斷了晉軍主力進城增援的道路。
原本張志還打算等劍閣南門的火勢減小之后再發起攻城,然而連張志都沒有想到的是,被烈火包圍的城內殘余守軍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了一個天才的逃命辦法,竟然主動的打開了劍閣南門出城逃命,扔下武器跑到漢軍的陣前投降,讓漢軍不費一兵一卒,僅憑兩側懸崖頂端發起的火攻,就拿下了蜀中雄關劍閣。
弓遵也十分聰明,北逃到了主力軍中后,看到劍閣北門已經被烈火包圍,弓遵馬上就明白劍閣肯定保不住了,為了保全軍隊不給漢軍追擊的機會,弓遵便趕緊帶著余下的三千多主力大步逃竄,逃向了劍閣東南面的葭萌關轉移——沒錯,是東南面,受山脈道路的限制,要向走大路北逃,晉軍確實得先逃到東南面的葭萌關,然后才能走大路撤往白水,或者是走小路撤往關城和陽安關。
看到漢軍旗幟在時隔三年之后重新插回劍閣城上后,沒有折損一人就光復了這座蜀中雄關的漢軍隊伍自然是歡聲震天,張志本人卻是心頭起伏澎湃,半晌才自言自語的說道:“終于關上北大門后,從今以后,在北線終于是我想打就打,我想守就守,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了。”
張志感慨了之后,閻宇開口說道:“后將軍,劍閣已經差不多被燒成一片廢墟了,要不暫時別讓那些俘虜自擇去留,讓他們幫我們修好了城池再放他們走?”
張志略略有些心動,然而盤算了一下后,張志又搖頭說道:“不能這么做,我們曾經答應過那些俘虜,說是我們只要光復了劍閣,就馬上讓他們自己選擇去留,現在我們已經做到了這點,如果食言無信,又逼著他們幫我們修關城,那他們以后在戰場上就不會那么容易放下武器投降了。”
閻宇點頭,又說道:“那我們能不能想想什么辦法,盡量讓這些俘虜多留下一些?我們現在太缺人力了,尤其是缺乏士卒。”
張志想了想,很快就說道:“今天晚飯犒賞三軍,給每一個俘虜都發一罐肘子和一瓶米酒,順便放出風去,就說明天就讓他們自己選擇去留,順便告訴他們…。”
因為張志的慷慨決定,三萬出頭的晉軍俘虜也終于在這個晚上吃到了他們出生以來最美味的一頓大餐,然而就在晉軍俘虜喜笑顏開的熱肘子喝米酒的時候,一個驚人的傳言卻突然在晉軍俘虜中傳開,那便是守衛劍閣的晉軍揚言,說是為了報復晉軍俘虜幫助漢軍運送物資攻打劍閣關城,晉軍俘虜回到了晉軍控制地后,會受到軍法的嚴懲。
此前本來就有晉軍的死硬分子威脅這些俘虜,說是他們幫助漢軍運送物資攻城后就算回去,本人和家眷也會遭到處罰,現在又聽到了這樣的傳言,三萬多晉軍俘虜當然是人心惶惶,也很快就有人喊出了這樣的話,“那我們還回去找什么死?反正加入大漢軍隊可以吃到好東西,我們不如干脆留下來加入大漢軍隊算了。”
次日清晨吃分手飯時,漢軍還又開始了心理攻勢,數以百計的漢軍宣傳員深入晉軍俘虜隊伍之中,向那些正在排隊領飯的晉軍將士宣傳道:“中原來的兄弟們,一會就讓你們自己選擇去留了,但我們不明白,你們還回去干什么?晉賊朝廷根本就不把你們當人看,你們就算給他們賣命到死,生下來的兒子也要繼續給他們賣命。你們如果不幸戰死,媳婦還得被別人睡,掙的錢要給別人花,娃娃也要被別人打,有什么意思?”
這樣的手段當然起到了不小的效果,本來就貪戀漢軍的上好伙食,又害怕回去被晉軍追究責任,再加上魏晉朝廷實施的士家制也對待士卒確實太不地道,所以到了自擇去留的時候,便有超過了萬數的晉軍俘虜選擇了留下加入漢軍。而兩萬出頭的晉軍俘虜離開后,還沒有走到葭萌關,就又有兩三千人心生悔意,重新回到了劍閣請求投降,也受到了漢軍的熱情歡迎。
完成了釋放和收編俘虜的工作后,閻宇又提議乘勢進攻葭萌關,拿下葭萌關對益州腹地形成雙重保護,張志卻果斷搖頭拒絕,說道:“沒那個必要,先不說葭萌關沒有劍閣這樣的地形讓我們容易攻打,就算可以拿下也意義不大,我們現在兵力不足,能夠留在劍閣守關的兵力本來就有限,如果再分兵去守葭萌關的話,反倒容易被卷土重來的晉軍各個擊破,與其如此,不如集中兵力只守劍閣一個關口還更加穩妥。”
斷然拒絕了繼續北上的建議后,張志先是安排軍隊重修劍閣城,在劍閣留下了大量的垃圾食品囤積,又安排了毛炅率領五千軍隊守衛劍閣,然后就率領著收編俘虜后兵力多達三萬八千余人的漢軍主力南下,準備返回成都總領全局。
在這個期間,張志還又做出了一個重大的外交決定,就是任命自己的老走狗莫聲為大漢國使,攜帶國書前往建業與東吳通好,要求東吳軍隊撤出漢軍領土,放棄圍攻永安,與漢軍攜手抗晉,還有就是與漢軍展開貿易,互通有無。
能夠從一個小縣集曹躍升為漢軍國使,莫聲當然無比激動的接受了這個重要外交任務,然后莫聲又主動說道:“后將軍,要不要下官順路給羅憲帶去一道勸降書信,勸他主動易幟歸降我們大漢軍隊?就現在的情況,羅憲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易幟歸降啊?”
略略盤算后,張志搖頭,說道:“沒這個可能,不是說羅憲沒可能會易幟歸降,是東吳狗賊肯定不會讓你登上四面環水的永安島,強行登島還肯定會壞了我們和東吳聯手抗晉的大事,所以你就不要管這件事了。至于永安,那就讓羅憲自己決定吧,我相信以他對永安和益州的感情,那怕是寧可繼續高舉晉旗,也絕對不會向東吳屈膝投降,引狼入室讓東吳狗賊時刻威脅我們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