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竟敢恐嚇老夫!”
聽完了長孫爨中報告的情況,饒是現任爨氏族長爨友再是如何的老于城府,也忍不住氣得拍案大喝,臉色發青。
也不能怪爨友這么沉不住氣,主要張志還是太不給爨友這個南中第一大姓的老族長面子了,不分青紅皂白的勒令爨家老巢同勞易幟歸漢就算了,還明確給出了期限,然后又公然揚言說同勞如果不聽招呼,馬上出兵討伐!爨家膽敢阻攔,就連爨家一起打!
要知道,整個南中七郡,包括先后幾任蜀漢庲降都督和霍弋在內,就沒有一個敢這么擺明車馬的威脅爨家,更沒有一個象張志這樣的對爨友說話啊,所以碰上了這樣的情況,已經習慣了被人尊敬恭維和阿諛諂媚的爨友,又如何可能容忍得住?容忍得了?
“父親,不必猶豫了!馬上準備開戰,再聯絡南中各地的豪帥,叫他們全部出兵來給我們爨家幫忙,咱們和張志小兒拼了!”
修煉多年的爨友都如此氣急敗壞,當然就更不要說爨友的幾個子侄了,爨中之父爨家老三爨合立即大吼,堅決主張和漢軍刀槍說話,爨老四爨技也說道:“順便去文同瀨、牧麻和谷昌這些周邊縣城,叫他們也馬上起兵響應我們,讓張志小兒首尾難顧!還有,聯系我們在偽漢賊軍里的族人老家兵,叫他們做好接應我們的準備!”
最有可能成為爨家下任家主的爨老二爨止比較冷靜,開口說道:“二位賢弟稍安勿躁,茲事體大,得由父親親自做主。”
勸了一句喊打喊殺的兩個兄弟,爨老二又向爨友說道:“父親,張志小兒對你和我們爨家如此無禮,雖然確實可恨該死,但是現在形勢不由人,和張志小兒正面硬拼,我們不但取勝的希望不大,即便能夠取勝,傷亡損失也必然十分巨大,白白便宜了魏人和其他的南中大姓。”
“是啊,伯父,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冒險。”爨友侄子爨放也說道:“一旦有什么閃失,那我們爨家在同勞的百年積累,肯定就要元氣大傷了。”
爨友陰沉著臉不吭聲,因為爨友通過自己的秘密渠道,早就已經把漢軍的底細摸得七七八八,知道漢軍在收編了味縣守軍之后,已經把軍隊規模擴大到了將近八千人,在兵力方面已經達到了同勞漢夷聯軍的一倍,而且其中還有許多是原先的南中主力精銳,以及漢軍自己培養鍛煉出來的牂柯精兵,戰斗力不容小覷。
爨友掌握的漢夷聯軍卻情況相反,兵力只有漢軍的一半就算了,其中將近五成還是來自建寧和興古各地的夷人軍隊,編制混亂戰斗力參差不齊,統兵的夷人豪帥還各有各的小算盤,這樣的軍隊在打順風仗倒是可以一往無前,可是一旦碰上硬仗和逆風仗,各種問題就肯定會馬上爆發!
也正因為如此,仔細盤算了許久后,爨友還是向二兒子爨止問道:“止兒,以你之見,我們當如何是好?”
“最好還是暫時忍讓,與張志小兒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爨老二答道:“然后只要耐心等到曹魏大軍南下,或者兄長他率軍回援到建寧,那我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了,也可以找張志小兒清算舊帳了。”
“那如何忍讓?又如何與張志小兒虛與委蛇?”爨友又問道。
“父親,這還不簡單?”爨老二有些奇怪的問道:“讓同勞立即易幟不就行了?然后再把我們兄弟派一個去和張志小兒通好,象征性的繳納一點賦稅錢糧,不就可以暫時穩住張志小兒了?”
“笑話,那老夫的面子往那里擱?我們爨家以后又有什么顏面號令南中各地大姓?夷人豪帥?”
爨友冷笑出聲,說道:“南中是個人都知道同勞是我們爨家的地盤,張志小兒狂犬吠日,竟然敢命令同勞限期易幟,老夫如果乖乖的聽從了他的號令,豈不是明白告訴南中人,老夫和我們爨家人怕了他張志小兒?連一群從牂柯來的烏合之眾都不敢得罪?那以后誰還會把我們爨家放在眼里?”
“父親,現在不是斗氣的時候。”爨老二耐心的勸說道:“韓信尚且能夠忍受胯下之辱,更何況我們?況且霍叔父也親自來書勸和,我們不妨順水推舟,請霍叔父出面調和,把我們爨家的聲望損失降到最小。”
爨友稍稍有些動搖,可是仔細盤算了一下后,爨友還是搖頭說道:“不能接受霍弋的調解,大魏朝廷肯定會出動大軍平定張志小兒的叛亂,我們爨家如果貪圖一時安穩,假意歸附張志小兒,那么肯定會給大魏軍隊向我們爨家下手的借口和口實,到時候不但你兄長絕無希望接任南中都督,我們爨家也極可能會遭受更加沉重的損失。”
“父親,那怎么辦?”爨老四趕緊問道。
爨友沉吟,半晌才說道:“第一,發動士卒和夷人豪帥,準備迎戰,把我們爨家準備全力堅守同勞的風聲放出去。第二,給霍老頭去一道書信,表明我們爨家絕對不向張志小兒低頭的態度。第三,聯絡孟姓、董姓、李姓和毛姓,向他們說明利害,還有我們爨家堅決追隨大魏的決心,勸他們起兵響應我們!”
“父親,你真要打?”爨老二有些吃驚的問道。
“放心,未必會打起來。”爨友自信的說道:“張志小兒遠道而來,立足未穩,不會不掂量現在就和我們爨家翻臉的后果,然后他只要答應讓同勞暫不易幟,老夫自然也愿意與他暫時和平相處。”
爨老二無奈的閉嘴,爨友則又說道:“再有,派快馬和爨谷聯系,明白告訴他,反正是要被大魏朝廷當刀使的,既然躲不掉,那就干脆主動點當這把刀,叫他立即回師建寧,替老夫教訓張志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黃毛小子!”
“父親,大魏那邊,我們最好也主動派人去聯系一下。”爨老四建議道:“向大魏朝廷表明我們對他們的忠心,這樣既可以讓他們放心的盡快南下,以后兄長在他們那里也好說話。”
爨友點頭,吩咐道:“立即寫信,老夫簽名用印,然后立即用快馬發出。”
依照爨友的吩咐,與爨友長子爨谷和曹魏方面聯系的兩道書信很快寫好,當天就派快馬分別送往了南北兩個方向,同時爨友也親自給霍弋寫了一道書信,明白表示了自己絕對不會向張志這個外來戶低頭的決心。
再接著,仍然還是按照爨友的安排,實際控制著同勞的爨家又公然發布了動員令,號召同勞的軍民百姓準備堅守城池,與張志率領的偽漢賊軍血戰到底,還有就是鼓動此前召集的夷人軍隊與爨家私軍齊心協力,共抗漢軍,光明正大的放出風聲,以此恐嚇在建寧立足未穩的漢軍。
實施這個計劃的期間,爨友當然也十分希望張志能被自己嚇住,答應對自己最有利的同勞暫不易幟條件,避免過早消耗自己的寶貴實力,同時爨友還悄悄拿定主意,那就是張志如果能夠做出其他方面的讓步,給自己掙足了面子,那自己也可以考慮和張志各讓一步,避免同勞遭遇戰火之災。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才剛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爨家安插在味縣的細作眼線,就送來了一個讓爨友和爨家兄弟傻眼的消息——正月初九的這天上午,漢軍給每一名將士都分發了一罐一種新的小罐午餐肉嘗鮮,明確宣布說這種午餐肉從今以后不再發放,只獎勵給斬首俘敵、破城先登和建立功勛的漢軍文武將士,未立軍功而私自吃拿小罐午餐肉的,上到張志本人,下到普通士卒,一律處斬!
除此之外,爨家細作還大概介紹了漢軍將士當時的反應,說是漢軍士卒吃到了那種新的小罐午餐肉后,沒有一個一邊不是大叫好吃,一邊爭著搶著向上司打聽何時出兵打仗,都想趕緊殺敵立功換取那種小罐午餐肉的獎賞。
聽到這個消息,恰好正在品嘗午餐肉美味的爨友和爨家兄弟難免面面相覷,不敢相信他們面前只舍得切成紙片厚度品嘗的美味午餐肉,其實只是普通貨色,張志的手里,還有比這更好的午餐肉,而且還是好到能讓漢軍將士拼命盼望打仗的地步!
吃驚過后當然還有恐懼,因為爨友和爨家兄弟無比懷疑,張志此舉其實是沖著爨家來的,是為了鼓舞士氣振奮軍心,以便在數日之后出兵討伐同勞,所以爨友和爨家兄弟也不得不擔心,“張志小兒,難道真的已經下定決心,要對我們爨家下手了?”
更讓爨友擔心的還在后面,正月十二的這天下午,霍弋派人給爨友送來了一道回信,在書信上,霍弋不但沒有替張志流露半點求和的意圖,相反還規勸爨友盡快做出明智選擇,同時霍弋還介紹了張志當初在毋斂對待豪強大姓的手段——敢反叛,馬上干掉現任族長,另外扶持一個族長取而代之!
看完了霍弋的書信后,爨友的臉色當然是要多陰沉有多陰沉,許久才哼了一句,道:“有膽子就來吧,老夫倒想看一看,他張志小兒有沒有本事換掉老夫這個族長,也順便看一看,同勞這里,有誰敢把老夫取而代之?”
冷哼歸冷哼,打腫臉充完了胖子后,爨友的心里卻依然還是有些打鼓,因為爨友非常清楚,在自己的堂伯兄弟中,還是有幾個人對族長的位置存有想法,只不過礙于實力和威望,所以才不敢有什么動作。
兩天后,張志限期易幟的最后一天,同為爨家族人的同勞縣令爨顯登門拜訪爨友,小心翼翼的打聽爨友態度,詢問是否服從張志的命令,爨家老二則極力勸說爨友暫且忍讓,退一步海闊天空,等爨家老大爨谷帶著南中主力回來再找張志算帳不遲,爨友也極度動搖,可是為了自己的面子,爨友躊躇了許久后,還是咬牙切齒說道:
“繼續打魏國旗號!老夫就不信了,他張志小兒就真的敢出兵同勞,得罪老夫,得罪手握軍隊的老夫長子,得罪老夫背后的南中大姓和夷人豪帥?!”
咬牙做出了這個決定后,爨友除了命令同勞的漢夷聯軍立即進入緊急狀態外,當然也命令自家安插在味縣的眼線盯緊漢軍的一舉一動,等待張志和漢軍做出反應,表面上不動聲色,鎮定自若,實際上卻心中忐忑,生怕張志這個二楞子不講武德,不顧忌后果的真的出兵來討伐同勞,把自己逼到進退兩難的窘境。。
因為漢軍需要時間傳遞消息的緣故,正月十五一整天都毫無動靜,第二天的白天也同樣如此,還是到了第二天一起和幾個兒子一起吃晚飯的時候,爨友才神情輕松的說道:“不出意外的話,我們父子吃完這頓飯之前,味縣那邊就該有消息送來了,張志小兒到底有沒有這個膽量得罪我們爨家,也就看這頓飯的時間了。”
“父親放心,你只管喝酒等好消息就行了。”
爨老三哈哈大笑,大咧咧的說道:“張志小兒只要稍微有點腦子,就一定會明白得罪了我們爨家,就是得罪了兄長統領的南中主力,也是得罪了所有的南中大姓和豪帥,就憑他手里那幾千烏合之眾,也敢和這么多人敵對?所以孩兒敢打賭,張志小兒不但不敢出兵同勞,還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找臺階下,派人代表他來磕頭賠罪。”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爨老二憂心忡忡的說道:“我們將來是不用怕張志小兒,但是現在怕,他如果真的不顧一切出兵同勞,那我們爨家就算能夠守住同勞,也一定會傷亡慘重,元氣大傷。”
“借他張志小兒十個膽子!”爨友傲然說道:“他張志小兒不過牂柯的一個署理縣丞,糾集一群烏合之眾僥幸打了幾個小勝仗,在這建寧立足不穩,人心不附,他真敢出兵來冒犯老夫,老夫只要振臂高呼一聲,建寧各地必然義師四起,群起討伐他這個黃毛小子!”
爨老三和爨老四紛紛點頭附和,堅定認為父親說得再對不過的時候,一個爨家的私兵突然連滾帶爬的沖上了大堂,還連禮都來不及行,馬上就臉色蒼白的大喊道:“族長,不好了!味縣急報,偽漢賊軍的首領張志,今天清晨親自率領七千軍隊出動,向著我們同勞殺來了!”
砰一聲,爨友手里的飯碗落地,臉上的神情也一下子就呆滯到了極點,脫口說道:“真來了?這個黃毛小子,做事真這么不留后路?”
“父親勿憂!”爨老三馬上嚷嚷道:“我們爨家的私兵,還有那些夷人聯軍,早就已經做好了動手準備,明天我們就出兵北上,和張志小兒決一死戰!”
“那萬一打輸了怎么辦?”爨老二立即開口,問道:“如果我們爨家不幸戰敗,下一步如何是好?”
“這…。”性格莽撞的爨老三明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頓時就被二哥問住。
神氣情嚴肅的指出這點后,爨老二又轉向爨友說道:“父親,該下決心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趕緊讓爨顯改打大漢旗幟,然后帶著魏國印信和同勞的戶籍名冊北上,主動到張志的軍前請罪,那么事情就肯定還有挽回的余地!但如果到了張志小兒兵臨同勞城下的時候,那我們和偽漢賊軍就只能是不死不休之局!”
“那我們爨家的面子往那里放?以后我們爨家還有什么面目見人?”爨老三又嚷嚷了起來。
“三弟,你是想要面子?還是想要命?”爨老二反問道:“不顧后果的和張志小兒翻臉開戰,你覺得我們能有多少勝算?張志小兒的兵力本來就在我們之上,麾下賊軍又連戰連勝,士氣高昂,正面決戰,我們取勝的可能肯定小得可憐!”
“我們可以守城!”爨老三不服氣的說道:“讓軍隊全部進城堅守,等待兄長和大魏軍隊救援。”
“那我們爨家在城外的莊園和產業怎么辦?”爨老二反問,又說道:“還有,讓那些夷兵進了城,和把豺狼放進了羊圈里有什么區別?這么做就算我們能夠守住同勞縣城,我們爨家和同勞也一定得元氣大傷,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爨老三再也無話可說,一直都在緊張盤算的爨友卻是突然長嘆了一聲,撫額懊惱道:“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當初就應該痛快易幟,這樣老夫還能少丟點臉。”
“父親不必自責。”爨老二安慰道:“你當初提出讓同勞暫不易幟的條件,也是為了我們爨家和兄長的長遠考慮,只不過我們運氣不好,碰上了張志小兒這么一個做事不考慮后果的愣頭青,根本不給我們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既然如此,為了我們爨家的利益考慮,還是忍氣吞聲,暫時低頭吧。”
咬牙切齒的權衡了許久的利弊,雖然極不甘心,可是為了保全自家的實力,還有自家在城外的產業,爨友還是鐵青著臉說道:“就按你說的辦吧,馬上叫爨顯做好準備,明天主動北上到張志小兒面前請降,先對付過了這一關再說。”
“父親英明。”爨老二趕緊恭維道。
“老夫英明個屁?這張老臉都丟光了!”
爨友咆哮,又吼叫道:“馬上給爨谷寫信,把情況告訴給他,告訴他老夫被人欺負了!叫他馬上回來,趕緊帶著南征主力回來,替老夫報仇雪恨!等將來抓住了張志這個黃毛小兒,老夫要一刀一刀的把他身上的肉割下來喂狗!”